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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们暂时安全了。
姜加点起了火。晃动的地下世界出现了。繁杂的管道在头顶和沟壑内整齐排开,寂静的空间回荡着我们慌乱而紧张的喘息声。我倚着墙壁缓缓瘫坐在地,摇摇头,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噩梦,哪怕苏醒的代价是死亡,我也希望早些终结。
“不管你怎么样想,我们必须到终点才能有个判断。”米苏说。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姜加拧开他的水壶,递给我:“喝口啤酒吧。”
我摇摇头。
“冰凉冰凉的,很适合压惊。”他盯着我,“我保证,不会再发生恐怖的追击。”
我盯着他,心里充满了对他的不信任和厌恶。他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而那恐怕是我距离死亡最接近的一次,更甚于驻虫者的枪击。
“难道这些状况,在你之前潜入遗迹时从来没有碰到过?”珠儿情绪十分激动,高声质问道,“还是说你想至我们于死地?”
“如果他想让你们死,你们不会活到现在。”米苏按住珠儿发抖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探索遗迹本来就是风险极高的赌博。”
珠儿咬住嘴唇,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她的质问让我消了些气,我接过姜加的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了一半。
姜加没有辩解,面无表情的坐在我们面前。稍事休息后,我们四人不再说话,麻木的继续赶路。
长久的平静稍稍平复了我们的心情。走在这精密的地下城市中,黑塔的强大又一次显露出来。他们是管理城市的精英,且不说这些管道现在是否还能使用,仅从这复杂却有序的布局便看的出黑塔人高人一等的睿智和经验。
地势先是向下,之后又是一段平坦。珠儿中途又停下处理了一下扭伤的手腕。再经过一次上行,地下世界便结束了。眼前是一个排水口,连接着城市。
“你先上去。”我对姜加说。
姜加打头,我们依次爬过了过道,重返地面。眼前的光景又一次不同起来,厚厚的穹顶遮蔽了城市,因为这里正是指挥中心,岛舰的心脏。建筑大多高耸而坚实,挂满了黑塔人的长条旗帜:纯黑底色上是金色的复杂方块字,四角是燃烧着的金色光球,它或许是太阳,也或许是岛核。彼时的四大家族联军没法轰穿这里的任何一栋建筑,然而这坚固的建筑也已失去意义,眼前,空荡的街道和枯萎的厌光植物都证明此地已死亡多时。
在死寂而肃穆的广场中央,是这座恐怖巨兽的心脏——指挥室和驾驶室。以此地为中心的周遭空无一物,连空气都被无形的死寂阻隔开来。层层台阶滑向城市中央的最低处,如水流般汇聚于一点。而此地的名字也与水有关,被黑塔人称之为“泉眼”——黑塔人驾驶岛舰的方式极为特殊且不可思议,他们借助泉眼中的泉水,用自己黑色的血脉与岛核沟通。这种方式使得驾驶室更像是一座神殿,一座祭坛,一座充满灵性并且令人敬畏的朝圣地。
我们顺着雕刻着人像、飞鸟和文字的的下行台阶来到泉眼面前。泉眼大殿方方正正的沉于城市的低谷,穹顶和石柱雕刻着极为精致和严格的花纹和雕饰,工整庄严地方块文字布满大殿之顶,似是经文,而板正的经文围拢着一颗饱满的燃烧岛核。
我深吸一口气,随姜加进入了泉眼大殿的阴影中。出乎意料,这座神殿如同等待着某人,淡蓝色幽光缓缓从大殿光滑的道路两侧泛起。大殿深处,沁人心脾的流水声隐隐传来,在恐怖的逃杀和湿冷的气息中格外让人清爽和平和。
虽然知道我们仍未摆脱危险,但我的心不由自主的平静而虔诚起来,这种情绪愈发强烈,因此当我看到泉眼的真正模样时,甚至想要下跪膜拜。顺着石板路穿过九道方拱门后,三条精致的河流将泉水汇入池中。叶片般细薄的石板连成一路浮桥,通向池水中央的黑色石板。它的中央又是镂空的,那里便藏着泉眼——百年孤寂,仍有白色的雾气翻滚溢出。
我们踏过石板桥来到镜中薄叶般的黑色石板上,眼前是一把模样简单的椅子和一本落满灰尘的黑皮经书。
“这里就是塔刹斯岛舰的心脏和大脑,也是黑塔人恐怖统治的根基。这里就是拥有至高黑血的血源宗所坐的位子。若这遗迹仍藏有什么秘密,它一定就在此地。”姜加走到石板的尽头,将泉眼留给我和珠儿,“无论这秘密是文字,机关,或者是晦涩的暗示,它就在泉眼之中。”
珠儿缓缓走向前,她看看我。我点点头,心脏狂跳起来。这里便是我,这个异乡之人遭受追杀的原因和来到天空世界的代价。因它,我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我平静又紧张的来到泉眼前。石板镂空处是一颗太阳的形状,圆环繁杂华美的雕纹描绘着瑰丽的日冕。这颗太阳清澈无比,透着池底的淡蓝色幽光,白色雾气缓缓渗进死寂的空气中,消散不见。
然而长久之后,此地仍是寂静。我的心跳舒缓下来,回头望望姜加和米苏,再望望珠儿。所有人都没有说什么,我们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那便是我这个异乡之人同百年前的黑血暴君毫无关系。我既不能召回亡魂,亦不能带来厄运,仅仅唤醒了这片岛屿上的人们对过去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贪欲。
我不知道经历了一路惊险后,这个结果能否让珠儿满溢。她疲惫的笑笑,拿出一朵折好的黑色纸花,问姜加:“可以吗?为我父母做个祭奠。”
“将它随意丢在某处吧。”姜加点点头。
珠儿将它放在了那本经书旁。
“那又是什么?”我指着不远处的池底问道。湖水澄澈,一望见底。几块圆润的黑色湖石间还有一具长棺。它透明无暇,边缘几乎与池水相融,唯有黑色的底部绒垫才显出长棺的大体形状。
于这长棺之中,一个披着黑金色长袍的年轻男人安静地沉睡着。我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只望见他似有一张苍白光滑的脸庞,黑色长发无力的披在身下黑色的天鹅绒垫子中,连接着死亡的气息。
“最后几位血源宗,”姜加说,“黑塔人最后的血脉。”
“白岛人居然会让这具棺材安放在这里?”我问。
珠儿冷嘲道:“他们的确将他们找到的几具血源宗棺材抬到了自家里准备拆卸研究,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敲碎棺材。不久后白岛经历了长达四年的干旱,白岛人又认为是这几具棺材捣的鬼,于是又将其中三具草草仍回了遗迹中,只有夺冷人仍然将一具棺材吊在他们阴森的寺庙里。”
我不清楚血源宗这个词蕴含着怎样沉重或邪恶的意义,只把眼前长棺中的男人当做一个普通人。他或许出生在这座忙碌于四处征战的岛舰上,或许只是一个军人之子,也或许是某个献祭活动的受害者。但不论如何,他已于此地独自沉睡了一百年,陪伴他的只有这岛舰落寞的街巷和废墟,以及更加寂寥的阴雨和夜色。他的族裔则抛下他逃往未知世界,即使我们死后无知,但哪怕于死前的一瞬预感到这凄冷下场,也怕是会流下生前的最后一滴眼泪。
此时,我听到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