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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二老爷受到了惊吓,他病倒了。
对于时丰县的通判和捕头而言,像这次这样,只有两个村寨一百多人参与的械斗,只是小场面而已。
他们在时丰做官久了,见多识广,像这种小场面,每年都有二三十次,五六个寨子上千人的大场面,他们也见识过了。
但是颜二老爷没有见识过。
这里是大山里,最近的客栈也在一百里外。寨子里的里正不叫里正,而是叫头人,颜二老爷和通判连同几个衙役住在头人家里,捕头带着其他人分散住在寨民家里。
颜昭石发起了高烧,寨子里的大夫与其说是大夫,不如说是巫医。
他围着颜昭石又唱又跳,然后把一把草药放在嘴里嚼了嚼,再塞进颜昭石嘴里。
次日,邻寨里昨天被劝回去的村民又回来了,这次来的人数更多,昨天只有几十人,今天带来一二百人,头人听说以后,不顾通判阻止,也带了一二百人出村应战。
昨天只有一百来人,今天便是四五百人。
颜昭石烧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通判和捕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两拨人全都劝退,回来以后,看到颜昭石还在躺着,自是气得不成。
他们在寨子里待了十天,颜昭石便病了十天,两个寨子的头人握手言和,通判便要打道回府,颜昭石的病也终于好了。
这次县衙里来的这些人,除了颜昭石以外,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因此大家看颜昭石便非常的不顺眼,衙役们甚至在私底下怀疑他是在装病。
因此,回县城的路上,衙役们对他少了恭敬。
遇到难走的山路,轿子不好走,当官的也要下来步行,来的时候,乐福背着颜昭石,衙役们会主动过来帮忙,和乐福替换,待到回去的路上,任凭乐福累得跌跌撞撞,也没有人过来帮他一把。
颜昭石和乐福回到县城时,两人都又黑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乐福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颜昭石则像是老了十岁。
看到自己的家门,颜昭石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终于回家了,这次的经历太恐怖了,没有什么能比回家更好了。
乐福敲开大门,郝婆子看到他们吓了一跳,连忙去叫田珍珍,田珍珍扶着腰走出来,看到颜昭石,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颜昭石一走就是二十多天,田珍珍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儿。
看到田珍珍的肚子,颜昭石多日来的惊吓和疲累便消了大半。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啊。
他蹲下身子,凑到田珍珍的肚子前,柔声问道:“儿子,想爹爹了吗?”
颜昭石想像着儿子奶声奶气地叫他爹爹,正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仍然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老二,你还知道回来啊?”
颜昭石吓了一跳,田珍珍更是吓得往他怀里钻。
只见郭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正在对他怒目而视。
“阿娘,儿子回来了,您身体可好?”颜昭石连忙施礼。
“哼,你还知道回来啊,我快要被这个狐狸精给折磨死了,我病得快要死了,她也不给我请大夫,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不快把这个狐狸精给休了。”
郭老太太说着,便哭骂起来,这一次,她是真的病了,只不过这会儿已经好了。
颜昭石看到妻儿的喜悦,全都被郭老太太的哭骂声冲得不知去向,他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才把郭老太太劝回屋里。
回到自己屋,颜昭石问田珍珍:“阿娘病了?”
田珍珍未语先落泪:“相公,一定是妾身做得不好,否则婆婆怎会污陷妾身呢,相公,您还是休了妾身吧,也省得相公不在家时,妾身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婆婆打骂,保不住腹中孩儿。”
“打骂?你说阿娘打骂你?”颜昭石觉得郭老太太顶多就是骂上几句,至于打,那是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没等田珍珍开口,一旁的郝婆子便道:“老爷,您不在家的时候,老太太对太太非打即骂,若不是婆子我皮糙肉厚,替太太挡了,小少爷八成这会儿已经被老太太用拐杖打没了。”
颜昭石脸色大变,拐杖?阿娘用拐杖打田珍珍的肚子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颜昭石提高了声音,指着郝婆子问道。
田珍珍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只是哭,却不说话,看得颜昭石更是心疼不己。
“珍娘,快告诉我,郝婆子所说可是真的?”颜昭石柔声问道。
田珍珍抽噎着点了点头,然后哭着趴到床上。
颜昭石一拳砸在床上,把田珍珍吓了一跳,颜昭石只好继续哄她。
待到田珍珍终于不哭了,颜昭石好不容易松口气时,堂屋里又传来郭老太太的斥骂之声。
颜昭石只好放下田珍珍,走去堂屋,他原本是想质问郭老太太为何要打骂田珍珍的,可是还没有撩开帘子,便听到郭老太太骂道:“老二你个活王八,连自家婆娘也管不了,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姓李的婆娘不要脸,让野汉子给送回家来,这会儿这个更不要脸,也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哪里来的野种,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我就看她能生出个什么玩意来。”
颜昭石怔了怔,连日来的委屈和惊吓、愤怒,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阿娘,您说的是什么话,珍娘肚子里的是您的孙子,亲孙子,您为何要这样骂自己的孙子?”
“我呸!你个活王八,凭什么让我认那野种?你也不撒泡尿去照照,你个绝户头,能生出什么来啊?你看看阿修,再看看阿隆,那才是我的好孙子,亲孙子,就你生的那些个,要么是怀姐儿那样的赔钱货,要么就是短命鬼,一个比一个短命,嘿,还敢说这个小娼妇怀的是我孙子,我呸,谁知道是谁的野种,野种!”
郭老太太一口唾沫啐到颜昭石的脸上,颜昭石脸色变了。
大哥的儿子,三弟的儿子,全都是母亲的亲孙子,唯独他的儿子是野种?
“阿娘,这些年来只有我孝顺您,大哥和三弟现在全都不管您了,只有我千里迢迢把您接到身边奉养,我......”
没等颜昭石把话说完,郭老太太又是一口唾沫啐了过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是谁十月怀胎把你生出来的,是谁含辛茹苦供你读书的,你还敢和你大哥和三弟相比,他们个个都比你强,比你有出息,若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他们早就考上状元,做了大官了,你还有脸和他们比,你个绝户头,没出息的废物点心,老娘当年怎么没把你扔到猪圈里去啊,老娘瞎眼了才把你养大成人!”
颜昭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晕晕沉沉走出堂屋,田珍珍一直在屋外偷听,见他三言两语就被郭老太太骂出来了,心里骂着窝囊废,嘴里却说着:“相公,都是我不好,你不要为我去求婆婆了,等婆婆消了气,自是就不会再打我了。”
一边是把他骂得猪狗不如的老娘,一边是柔情似水的妻子,颜昭石终于硬下心来,对田珍珍说道:“你有了身子,以后就不要再在母亲面前晨昏定省了,伺候母亲的事就交给郝婆子吧,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再去堂屋里了,若是母亲叫你过去,你也不要去,她若来咱们屋里找你生事,你只管关上屋门便是。”
田珍珍含泪点头,从那以后,颜昭石再也没有走进郭老太太住的堂屋,在郭老太太面前服侍的,只有郝婆子。
高家和刘家更是连颜家的大门也进不来,高家儿子甚至还爬过墙头,被乐福发现,叫来了县衙的衙役,衙役们做势要拿人,把高家给吓个半死,也有同样心思的刘家同样吓得不轻,他们是外地来的,靠着颜昭石才能在时丰立足,若是把颜昭石得罪狠了,真把他们抓进衙门,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之后,即使每天都能听到郭老太太的哭骂声,高家和刘家也不敢过去了。
郭老太太见不到颜昭石,也见不到田珍珍,便要出门去找高家和刘家的人为她出头。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郝婆子给拽了回来,郝婆子冷笑道:“太太说了,老太太身体不好,以后就不要出门了。”
郭老太太气急败坏,可是她一个老太太,哪里是正值壮年的郝婆子的对手,无奈只好回到屋里。
等到颜昭石下了衙,陪着田珍珍正在吃饭的时候,郭老太太便闯进他们的屋子,一把掀了饭桌,朝着颜昭石便是两记耳光,田珍珍惊叫着晕死过去,颜昭石担心田珍珍肚子里的儿子,没空理会郭老太太,叫了乐福帮着郝婆子,把郭老太太拖回堂屋。
次日,颜昭石双眼乌青去了衙门,颜家虽然住得偏僻,但是家里的那些事,还是传了出来。
谁传的呢,郝婆子。
郝婆子没少和人谁起郭老太太多么泼辣,多么不是东西,时丰又是小地方,没过几天,便传得人尽皆知。
再说,颜家为何会从县衙里搬出来的。衙门里早就不是秘密了。
别人看颜昭石是同情,而知县和县丞,连同曾和颜昭石一起出过差的通判,他们三人看向颜昭石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玩味。
听说那位准皇子妃,很受皇后喜爱,还没有大婚,便赏赐不断。
听说皇帝的指婚圣旨上,也只说定国公齐慰养女颜氏指婚于皇子,只字未提他颜昭石的名字。
知县大人在京城有人,县丞大人也有,就连通判大人,也找自己的同乡打听过了,他的那位同乡,前两年给一位官员做师爷,跟着官员去过平城,又一起回到京城。
因此,知县和县丞只是知道颜昭石的前妻二嫁做了定国公夫人,女儿被许给了七皇子,而通判却打听到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当年颜昭石与妻子和离,那是在平城上过公堂的,他的前妻李氏,当堂状告颜昭石宠妾灭妻,侵占妻子嫁妆,状告颜昭石的母亲和嫂子杀人。
而颜昭石为了自己的通房,把女儿扔在逃难路上的事,更是在公堂上传出来的,确凿无误,若要到平城府去查案宗,肯定可以查到。
通判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知县和县丞全都瞪大了眼睛。
所以说,被颜昭石扔在逃难路上的那个女儿,就是皇子妃?
知县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位七皇子,是圣上最小的儿子,听本官的同科说,太子殿下很疼爱这位幼弟,封王是迟早的事。”
当今天子的四个儿子,全部为皇后嫡出,而且均已成人,更难得的是,三位皇子唯太子马首是瞻,太子地位稳固,只要这位七皇子自己不作妖,就能做个稳稳妥妥的富贵王爷。
知县笑着摇头:“我们这位颜大人,才是真的清高,真的是功名利禄为粪土吧。”
县丞也笑:“下官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通判:“下官怀疑,颜大人或许并不知道亲生女儿要做王妃的事吧。”
通判大人说得没错,颜昭石是真的不知道。
时丰地处偏僻,除非是京城里有传递消息的人,否则如皇子指婚这样的事,还真传不到这里来。
自从齐慰与李绮娘成亲之后,颜昭石的同科同窗当中,但凡是知晓李绮娘身份的人,便自觉地疏远了他。
就如通政司的那位丁大人,恨不得能避多远就避多远,颜昭石如今想要打听消息,比登天还要难。
更何况,自从郭老太太来到他身边,颜昭石每日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打听京城里的消息。
再说,即使颜昭石知道七皇子妃姓颜,他也不会把皇子妃与颜雪怀联系在一起。
而现在,郭老太太吃了几次瘪之后,终于趁着郝婆子出去买菜的时候,趁着热乎,把自己的屎尿倒进了田珍珍给自己刚灶好的补品里。
田珍珍二话不说,把连汤带水整个砂锅砸在了郭老太太的身上。
郭老太太倒下便没有爬起来,刚好乐福回来,连忙请来了大夫,一番诊不治之后,郭老太太虽然醒了,但是嘴巴歪了,说话也不利索了。
郭老太太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