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三章 斗笠

姚颖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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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慰看着面前的那碗姜汤,眼眶发酸,他压抑着心中的感动,摸摸小满的脑袋,柔声说道:“谢谢。”

    小满抿嘴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齐慰端起姜汤,吹了吹,一口气喝下。

    “嗯,好喝,真好喝。”

    其实姜汤能有多好喝,但是齐慰却真是觉得好喝,福生虽然也很贴心,可那小子从小跟着他长在军营里,虽然没有长成郝冲那样的粗汉子,可也强不了多少。

    齐慰越看小满便越是喜欢,当年他忠心耿耿拥戴过的人啊,令他失望的是太皇太后,是昔日唯唯诺诺的朝堂,却从来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平城。

    珍珠终于回来了。

    他出去两天一夜,颜雪怀上下打量,见他全须全尾,衣裳干净整齐,头发一丝不乱,便知道他在外面没有吃苦。

    “少东家,颜二老爷给家里写了信,现在郭老太太拿着信,逢人便说她儿子做了官,要来接她去享福了。”

    板子大场的管事不知那信是真是假,若是那信是真的,郭老太太便算是官眷,自是不能再把她像坨屎一样丢在板子大场了。

    自从颜家兄弟走后,颜家只余下郭老太太一个人,自是不能再占着三间屋子。

    好在自从再次迁都之后,平城的流民比以前少了许多,板子大场没有那么多人了,可是一个老太太占着三间土坯房,让住在草棚子里的那些人家怎么想?

    管事先是上门动员郭老太太搬家,可是郭老太太非但不搬,还当众表演装死,无奈之下,管事便让人把装死的郭老太太抬了出来,给她另外找了半间房。

    之所以是半间,是因为另外半间是茅厕!

    可想而知,颜三老爷带着妻儿走后,郭老太太过得是什么生活。

    现在有了颜昭石的这封信,郭老太太如同获得了新生,她先是拿着信去了原先的土坯房,逼着现在住在那里的人搬走,否则就让衙差把人抓去大牢。

    前阵子官府让流民去开荒,肯去的人家寥寥无几,后来又让他们去一些偏远的村子落户,又走了一批人。

    如今留在板子大场的,都是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肯去的,平城多好,有官府派粮,有善人送衣裳送棉被,闲瑕时接些官府派下来的活计,打打零工,赚点小钱儿,这不是比去荒山野岭要好得多。

    留在平城,说不定哪天就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子砸到,从此变成有钱人,红烧肉吃一碗倒一碗,让老家的亲戚知道,他们发达了。

    所以说,现在住在那三间土坯房里的人家,岂会是善茬儿。

    郭老太太说自家儿子是当官的,好啊,那就提条件吧,你儿子若是来接你,必须把我们一家子全都一起接走,否则,凭啥把房子让给你?

    郭老太太算算日子,颜昭石若是来接她,路上就要走上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里,她总不能还住在茅厕隔壁吧。

    “我家老二是举人,现在又做了官,你们又不是我家亲戚,凭啥要跟着一起去?除非你们卖身为奴。”

    郭老太太和板子大场的老婆子们不一样,她穿过绫罗绸缎,戴过金银首饰,享受过使奴唤婢的潇洒日子,面对眼前的场面,她才不会怂,再说,她现在有底气,她儿子做官了。

    板子大场的人,虽然是流民,过得和乞丐差不多,可却个个都是良家。

    仕农工商,这四等人里可没有卖身为奴的。

    一旦卖身了,后代子孙想要翻身那就难了。

    郭老太太此言一出,还真震住场子了。

    虽然土坯房子没有抢回来,可是郭老太太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她的茅厕单间的。

    现在住在土坯房里的是两家人,一家姓高,一家姓刘。

    这两家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又找人问了问,便有了主意。

    第二天,郭老太太再次骂上门来,这两家人已经有了准备,对郭老太太说道:“我们虽然不是你家亲戚,可毕竟街坊一场,也有些情份,不如你老做主,咱们把投靠文书签了,你那当官的儿子来了,我们就拿着这文书,跟着你们一起去南方,到了那边之后,你当你的老太君,我们自己找营生,至于现在这房子,只要你签下文书,我们两家立刻就搬走,以后天天过来给您老烧火做饭,当自家长辈一样伺候。”

    有了投靠文书,在大魏朝是能迁户籍上户籍的,大多都是异姓的远房亲戚,或者是师傅和徒弟。

    签了投靠文书,便要对来投靠的人做担保,日后这人若做奸犯科,被投靠一方亦要担责。

    可是郭老太太没想那么多,不就是投靠吗,可以啊,除了不签卖身契以外,也和买丫鬟婆子没有区别了,不用自己出钱,还有人伺候,这样好的事,到哪里去找。

    至于以后这两家人会不会赖上颜家,郭老太太才不管,这都是颜昭石的事。

    即使真的赖上了,也是老二活该,颜家会到了现在的地步,都是老二害的,老二欠了她这个当娘的,这辈子也还不完。

    郭老太太大手一挥,同意签文书。

    管事正不知如何安置郭老太太,听说这两家要和郭老太太签投靠文书,还要伺候郭老太太,管事求之不得,亲自做了中人,郭老太太按上手印,这文书便成了。

    颜雪怀听得直皱眉,颜二老爷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否则郭老太太为何坑起他来毫不手软?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颜雪怀问道。

    珍珠笑着说道:“我是看完热闹才回来的,那两家人把郭老太太接进土坯房里,又是烧坑,又是煮饭,还真把郭老太太当成老祖宗一样供着,板子大场的人都很羡慕,争着抢着到郭老太太面前说好听的,夸郭老太太有福气,旺家宅旺儿孙。”

    颜雪怀冷哼,郭老太太还真是旺家宅旺儿孙,旺到家破人亡。

    珍珠问道:“少东家,您说颜二老爷真会来接郭老太太吗?”

    颜雪怀点头:“怎么不会?你是对颜二老爷不够了解,那可是一位大孝子,再说,他是欠着债走的,一定心存愧疚,所以肯定会来。”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颜昭石不怕被讨债的堵住,不让他走吗?

    对了,他现在县衙里做事,不可能请出一两个月的长假来平城,所以他会让人过来,而他早就被颜昭山逐出颜家了,郭老太太若是离开平城,就是闹到衙门也是该走就走,所以只要他不来,郭老太太是能被接走的。

    “少东家,要不我去把郭老太太绑走,找个深山老林扔进去,免得她到了清水县给您添乱。”珍珠说道。

    颜雪怀笑笑,她倒是挺想让郭老太太去给颜昭石添乱的。

    原主虽是死在流民之手,可是真正害死她的,却是她的亲爹。

    既然不能弑父,那就让这位父亲的后半生过得好一些,更好一些。

    他不是看着一家子吸李绮娘的血心安理得吗那就让这一家子来吸他的血吧,吸个痛快!

    大孝子,好二叔,呵呵。

    “珍珠,九品官的调动很难吗?”颜雪怀问道。

    珍珠眨眨眼睛,问道:“少东家是想让颜二老爷有多远就走多远?”

    颜雪怀点头。

    珍珠立刻来了精神:“这事不用七爷插手,玛瑙就能把这事给办了。”

    颜雪怀很满意,柴晏无官无爵无封地,所以这些事还是交给别人去办吧。

    京城。

    为了不和陆锦朝和陆老五遇到,陆锦行特意绕远走的另一个城门。

    陆锦行是带着骡车出城的,守城门的旗手卫自是认识他,陪着笑脸说道:“陆二公子出城踏青,就连天公都作美,今天天气好,是个好日子!”

    陆锦行淡淡一笑:“出城买猪,这日子是不错。”

    旗手卫......

    因为绕远,所以陆锦行找到陆家墓园时,便看到墓园门前杂乱的马蹄印迹,其中两行印迹是向着来时的方向返回的。

    陆锦行知道自己把时间把握得很好,陆锦朝和陆老五已经祭拜完了,原路返回。

    他大哥陆锦朝这个人,二十多年如一日,每天同一时间起床,同一时间睡觉,吃饭左边嚼完右边嚼,嚼的次数保证也是一样的。

    以前陆家尚未进京,陆锦朝年年来给世子夫妇扫墓,都是同一个时辰走进墓地,然后同一个时辰走出去,也不知道他远道而来,是如何把时间控制得精准无误的。

    现在到了京城,陆锦朝当然更加守时,陆锦行知道,这个时辰陆锦朝肯定已经走了,果然如此。

    而且是刚走一会儿。

    陆锦行带来的车把式是他精挑细选的,以前在庄子里干过,是个种田的好手。

    他让车把式赶上骡车去周围的村子转一转,若是有卖活猪的,问清楚价钱。

    车把式走后,陆锦行爬到一棵大树上。

    别看陆二公子斯文矜贵,可是上树打鸟,下河捉鱼,他全部精通,而且都是专业级别,没办法,谁让他是七阎王的玩伴呢。

    已过晌午,陆锦行的眼皮开始打架,正想眯一会儿,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一匹毛驴,一个人,那人中等个子,很瘦,戴着斗笠,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裋褐。脚上穿的是麻鞋,裤腿挽起来,露出古铜色的小腿。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乡下汉子。

    附近的村子里有很多这样打扮这样身材的男人。

    那人在墓园门前下了驴子,卫国公府陆家已经没有亲戚,如今在这里守墓的是陆家的老仆一家,刚开始是一大家子,后来儿孙们娶妻生子,便搬到附近的村子里住,老仆不肯离开,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每隔几天,家里人会送柴油米面过来。

    陆家进京后,老夫人得知老仆年事已高,便买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哑巴汉子过来侍候他,哑巴汉子的工钱由陆家来给,若是老仆死了,以后便由这哑巴汉子看管墓园,逢年过节,老夫人便让人送东西过来,因此,陆锦行很容易便要打听到墓园里的事。

    最后一任卫国公去世后,陆家便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皇恩浩荡,内务府派人料理了后事,坟墓都是按规制修的,但是却没有围起来,更没有大门,附近的村民有那胆子大的,还会趁着老仆睡觉时,过来挖野菜抓兔子。

    陆家进京后,出钱将这片墓地重新修葺,并且修了墓园,四周有围墙,除非是陆家来人,或者是自家儿孙来送吃食,否则老仆让哑巴汉子把大门关上,不让外人进出。

    可是树上的陆锦行却看得清清楚楚,当那个乡下汉子刚刚走到门前,还没有伸手敲门,原本紧闭着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先是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接着,大门被人用力推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乡下汉子弯下腰身,双手便老仆扶起,两人相携着走进墓园,大门重新关上。

    陆锦行看得明白,这一次关上大门的,还是那名老仆。

    原本应该出来应门的哑巴汉子,却不知去向。

    陆锦行听常来这里送东西的家丁说完,老仆腿脚不好,自从哑巴汉子来了之后,除了每日要亲自去擦拭老国公爷夫妇和世子夫妇的墓碑以外,便不再管其他的事,打扫墓园、洗衣做饭,以及开门关门的事,全都交给了哑巴汉子。

    陆锦朝和陆老五离开不久,除非哑巴汉子是偷懒不肯出来,否则他不会离开墓园。

    可是看刚才的情景,分明是那位老仆一直在等人,而那位乡下汉子,便是他要等的人。

    那位老仆侍候过老国公爷,怕是就连陆锦朝也不会贸然受他的大礼。

    而除了睡在墓园里的老国公爷、老国公夫人,以及世子夫妇,这世上若是还有一个人,能让这位风烛残年的忠心老仆为之等候,并且跪地行礼的,也只有陆玉临一人了。

    陆锦行叹了口气,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在树上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因为打瞌睡还险些从树上摔下来,墓园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那个戴着斗笠的乡下汉子终于走出了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