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时三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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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秀娘是乡野农户之女,性情温和纯善,起初不知他是将军, 稀里糊涂与他相爱, 原定野已生出带她回京娶为正妻的念头。只是二人方互通了心意, 偏偏一张调令颁下,他只能急急忙忙前往边关。离开之前, 他将身上所有金银留下, 也叮嘱青州知府, 派人将张秀娘护送到京城。

    面对原将军,青州知府自然是好声好气应下, 可等原定野一走, 他却是另有想法。

    他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若攀起关系,青州知府姓吴, 还能称上一声亲戚。原定野到青州时,吴氏曾飞鸽传书给他,说是皇上的胞妹温宁公主爱慕原将军已久, 让他劝原定野回京城。

    那可是皇上的亲妹妹, 若是娶了, 那就是皇亲国戚!

    青州知府自是尽心尽力, 谁知战事突起, 临走之前,原将军还命他把一个农户女送到京城去。

    那个农户女相貌不算顶尖,出身更是卑贱如泥,就是放在家中做侍女都嫌低, 哪里能配得上原将军?更何况,京城里可还有一个温宁公主在等着呢!

    有谁会放着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要,偏偏去娶一个农户女?更何况那可是原将军,原家是京中世家,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哪会瞧上一个农户女?

    青州知府猜测,原将军应当是被这个农户女骗了,更何况还有吴氏叮嘱在先,他便自作主张,只当没听过这个吩咐。后来见张秀娘要自己上京寻人,还替原将军把人拦下。

    后来京城来信,吴氏来打听张秀娘的身份,他如实禀报过去之后,京城那边再没了消息,更是坚定了他的念头。

    时隔六年过去,他早就将张秀娘忘到了脑后,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原将军竟然又找回了青州来!

    青州知府只觉脑袋轰隆一声,他的眼前天旋地转,险些要昏过去。

    能值得原将军那样大费周章找来的,岂会是普通人?

    “原将军,下官……下官……”

    原定野冷硬地道:“我只问你,为何没有将张秀娘送到京城?”

    “下官也是一时糊涂!”青州知府的脑袋重重磕到地上:“原将军,那张秀娘只是一介农户之女,哪里比得上将军身份尊贵,下官便以为将军是被恶女纠缠,也担忧会让日后的将军夫人介怀,便自作主张……没听将军的话……原将军,下官也是担忧原将军,为了原将军着想啊!”

    “将军夫人?”

    青州知府含糊道:“听说长公主殿下对将军青睐有加,便以为……”

    “青州距离京城天高地远,我一路快马加鞭,也花上半月,不知道吴大人是从何听来这些?”

    “这,这……”

    原定野闭了闭眼,不愿再去看他。

    他以为长嫂只是视而不见,什么也没有做,却不想其实是做了,还做了不少。

    “那张秀娘如今在何处?”

    青州知府满头大汗:“这……”

    “你不知道?”

    “下官……”

    这便是家书中所说的“好好照料”了!连人都不知道在哪,谈何好好照料!

    原定野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步步生风。青州知府连忙爬了起来:“原将军,您给下官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将军这一路赶来,应当是累到了,不如先好好歇上一日,下官这就派人去把张秀娘找来。”

    “不必。”原定野冷声道:“我亲自去。”

    他的马就停在府衙门口,原定野翻身上马,青州知府想拦也拦不住,眼见着他扬起马鞭,作势要打,连忙躲到了一边去。等他站稳,就看见枣红色大马一路疾驰而去,眨眼没了人影。

    “哎……哎……这!”青州知府一拍大腿,连忙转身回去,匆匆忙忙写信给远在京城的吴氏,让她为自己多说几句好话。

    他的信才写到一半,又有贵客临门。

    乃是京城杨相府中的人,拿着杨相的亲笔信,说要去小溪村找一个叫做张妙妙的孩童。

    青州知府找了个捕快把人带去,回头又在心里纳闷。

    青州这地界原来有那么多姓张的人家?

    ……

    这日一大早,妙妙上山割草时,舅娘备了一篮子鸡蛋,把银子藏在鸡蛋底下,拽着二表哥要去学堂找先生说情。

    等妙妙割草回来,舅娘也回来了。

    她手中的鸡蛋没送出去,脸色也是不好看,口中骂骂咧咧:“那先生当然是不讲道理,我们宝儿日后可是要考功名的人,他竟是连门都不让我们进,还让人把我们赶出去。那整个学堂的人都不讲道理,可怜我的宝儿,还挨了好几下打,他们哪像是读书人!”

    舅舅忙问:“那上学堂的事呢?”

    舅娘把篮子重重放在桌上,立马又心疼地检查起鸡蛋来。她恨恨地道:“没成!”

    妙妙在旁边听着,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二表哥对着鸡蛋流口水:“娘,我不上学堂,你把这鸡蛋和银子都给我吧。”

    “那怎么成?我们宝儿可是要当大官的人,这些还留着有大用处。”

    舅娘把鸡蛋和银子都放好了,钥匙放进怀里,锁的死死的。回头见妙妙盯着,顿时恶声恶气地道;“死丫头,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干活去!”

    妙妙乐颠颠地往树荫底下跑,头顶的羊角辫也随之一蹦一跳的。

    在她眼里,娘的镯子变成了那些银子,要是那些银子还在,就是镯子还在,要是那些银子没了,娘的镯子也没了。

    表哥去不了学堂,她和银子就可以再等等,等爹爹回来,就可以把娘的镯子买回来啦!

    妙妙高高兴兴地刷着碗,把碗刷完了,又去打扫院子。她心里头高兴,就是脸上也是笑眯眯的,就是挥舞着扫把的动作也十分轻快,整个人好像是树上掉下来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的雀跃。

    舅娘偶然瞥到,忍不住啐了一口:“傻蛋,干活还会傻乐。”

    ……

    下午,妙妙干完了活,她蹲在院子阴凉处,拿一根小木棍在泥地上练字。

    大黄狗趴在她的身边,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家里头空荡荡的,舅娘他们下地干活去了——本来舅娘也想要妙妙去的,但是她的年纪太小,实在是干不动农活,妙妙在地里踩倒了几颗秧苗后,被舅娘臭骂了一顿,才被放回了家里。

    就这下午的短暂时间里,是妙妙唯一能休息的时候。

    她把地上写满了字,才抬脚把地抹平,然后又蹲下重新写了起来。

    二表哥午睡醒了,在屋子里跑进跑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妙妙的字写着写着,见他还进了自己的小破屋,便忍不住朝他看了过去。

    “表哥,你在做什么呀?”

    二表哥匆匆忙忙地从她的小屋子里走出来,闻声立刻在原地站住,他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见只有妙妙一人,才长舒了一大口气。

    他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恶声恶气地对妙妙道:“关你什么事,臭丫头,谁准你看我的?”

    “表哥,你进我屋子干什么?”

    二表哥语气更凶:“走开,不关你事!”

    妙妙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明明她在好好问表哥话,表哥真是不讲道理。

    表哥回屋拿出舅娘出门前留给他的煮鸡蛋,就在妙妙的面前,吃的香喷喷的。鸡蛋香都传到了妙妙的鼻子底下,只要她一吸鼻子,就能闻到这个诱人的香味。

    妙妙的心思一半飘到了鸡蛋那儿,连字也写不下去了,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看见她这样,表哥更是得意,当着妙妙的面,啊呜一口将剩下大半个鸡蛋都吞了下去,只剩下一地鸡蛋壳。

    妙妙:“……”

    大黄从地上爬了起来,凶神恶煞地朝着表哥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噜声。表哥顿时面色大变,囫囵将鸡蛋咽下,忙不迭跑走。

    妙妙:“……”

    妙妙认认真真把神仙哥哥留给她的功课做完了,才把地上抹平,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里。

    她的小破屋本来就是用来放杂物的房间,被表哥乱翻过之后,更是变得乱糟糟的。妙妙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最后只把自己的被子重新叠整齐——她本来就什么也没有,更别说被表哥偷走什么东西了。

    夜里,舅娘临睡前,打开了上锁的柜子。

    家里藏了那么多银子,她就是睡也睡不安稳,拿出来数一数才安心,数完了,夜里还能做个发大财的美梦。

    可是柜子刚打开,舅娘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柜子一看就是被人翻动过,里面的东西都是她亲手放进去的,叠的整整齐齐。可现在,堆在上面的衣物被人翻动过,放在最底下的包袱也露出了一角!

    舅娘顿时大惊,连忙把最底下的包袱翻了出来。

    里面的银子还在,可她重新数了一遍,竟是少了几十两!

    银子呢?她的银子呢!

    “我没有把娘照顾好。”妙妙抱着爹爹的脖颈,愧疚得脸颊湿漉漉的,轻轻蹭在爹爹的衣领口:“娘一定很难过。”

    原定野抱着她,喉咙发疼,“那不是你的错,全都怪我。”

    眼前的墓十分简陋,当年张秀娘下葬时,张家人就很不上心,并没有使出银子修个气派的坟,只在山上埋了个小土包,一块木牌写明墓主人的身份。木牌上的字歪歪扭扭,还有一个带着墨迹的小手印。

    妙妙在梦里跟着神仙哥哥学认字,认得第一个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娘亲的名字。

    墨是从表哥屋子里偷出来的,她用手指头一笔一笔描出来,还因为偷墨而挨了一顿打。

    坟上的野草是她一颗一颗拔的,坟前还有干瘪的野果,是她从肚子里省下来给娘亲的。

    妙妙小声地说着,心中愧疚不已:“娘不爱吃野果,娘也爱吃肉,可我没有办法给娘找来。春天刚到的时候,大黄扑了野鸡,还有野兔子,都被舅娘给拿走了。”

    妙妙心想:如果爹爹没来,她都已经打算在山上藏东西,等下次大黄再抓到肉时,她就可以想办法自己做了,还可以分一口给娘……

    原定野已然说不出话来,只能手中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抚她,也像是安抚自己。

    他在战场拼杀时,哪怕是受再严重的伤,也从未流过一滴眼泪,可如今只看到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张秀娘”三个字,却是鼻尖酸涩,眼眶湿热。

    他来时想过秀娘生活辛苦,想过她会如何怪罪自己,想过赔罪道歉,却唯独没想到他们已经天人永隔。六年里关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想象轰然破碎,短短一日里,他已尝尽大起大落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