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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飞雪。西风呼啸而过,为这片大地上带来无限萧索。
远处的林木上依然伫立着几只秃鹫,不时抖落翅膀来剥落身上的微雪,一双小眼睛却是格外专注于地面上,像是等待着什么?
尽管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齐泰只是盯着前方,他的面孔依然不动如山,他的心平静而不起微澜,只是他的手握紧了手上的刀,一把黑色的刀,一把锋利的刀,那双手青筋蹦起,那把刀刃向前方。
待到残阳渐末西山,齐泰又看了看一旁同样从容不迫的皇子宏,相对于后者的相视一笑,齐泰又想起来了三天前的情景。
齐泰道:“哦,三天后?敌踪不清,敌情不明。何以为胜?”
看着李宏脸上的戏谑,齐泰接道:“破敌无非或攻或逼,而逼无非待敌军粮草不济,以势威之,迫之。而攻无非待敌军不察,攻其不备,突其不意,一战……?”
李宏道:“然后呢?”还是一脸的戏谑,只是这戏谑不曾讨厌。
齐泰道:“以声燥之,以军围之,以骑扰之,攻心为上,待彼军军心不稳,可一战破之。”
李宏道:“不错,破敌在于你,而破心在于我。”
齐泰道:“哦?”
李宏道:“带上来,阿多。”
齐泰看着这个少年,少年目光温顺,裝戴整齐,只是举止紧促似乎脱不离农家气息。
而另一旁的便是一个女子,女子发丝紊乱,细看之下依然有结辫的痕迹,倒是那双眼睛透着坚定,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哪怕身处帅营,哪怕面对的是自己严峻的审视。
李宏道:“没错,她是胡人,破心便在于她。她是于阿多在……”
不等李宏说完,女子便已开口,声音并不拗口,而汉话也是极为流利。“贵军多战而不利,在于战之不能形胜,追之不能逢敌,避之不能制敌。敌军多机动应变,敌情多飘渺不定,敌踪更难能明晓。是故战而不能取胜,避而徒耗士气。敌我此消彼长,战事逐渐不利于彼军。”
女子看了看眉目舒展的两人,才接道:“而敌情不明,敌踪不清,非彼军所不无能,而在于敌军,在于胡人喜逐水草,遇林木,一为防寒,二位保证军马供给,三为防守得当。此三者虽然符合胡人秉性,但也不能推断出胡人的驻地。但我可以,因为我便是从那里逃脱出来的。”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齐泰淡淡的道。
“如烟。”却是女子淡淡的声音。
“如烟,如烟……”,齐泰正是想道却是被身边的传令兵打断思路,齐泰又握了握手中的刀。
眼前飞雪已停,残阳初生一般,惨红似血,猛然间天地仿佛也落了晚霞。
“禀将军,右军就位。”
“禀将军,中军就位。”
“禀将军,先锋部队已就位。”
“禀将军,我军各部已就位。”
“禀将军,李达将军请战。”
“禀将军,李达将军再次请战。”
“禀将军,李达将军说……”
不等这传令兵说完,齐泰已经发声,声音很是高昂,很是激怀。
“擂鼓。传令,袭营。”声音简短有力透着果断。齐泰看着林木上的秃鹫也因长久等待无果飞去了,果不其然,林木旁的胡人更是懒散异常,军备懈怠。
…………
其顿还是穿配着前些时候劫掠的衣袍,除却衣袍,更是硬货不少,回到部落也能过上玛格老爷的日子了,他很是满意此次大军南下的结果,中原王朝边塞都如此富足,却不知那大周皇都镐京又是怎样的繁华,听闻部落里老人曾言,那里的人过的都是神仙的日子,每日只需伸手便有美酒佳肴,锦衣绸缎,镀金裱银,那里的女人儿个个体态妖娆,面容白皙,肌肤如水,眉眼如花。正当他继续畅想时,却被一阵鼓声惊醒。匆忙间寻马和披挂时,不时回头看向叔父哈钦那里。
“不用慌张,汉人们都是三寸钉的软蛋,整日里只会闭城不出,那里有胆敢袭营。”是个慵懒透着得意的声音,汉子用手扑打着身上被皮毛沾染的青皂色衣摆。另一只手却是勾着酒樽杯耳。
“哈钦叔父,可这鼓声好像离营地很近。”其顿还是很小心的寻找披挂。
“指不定是汉人的诡计,这天寒地冻的,我们都快受不了了,汉人们能待在这里?”汉子说完更是用力往嘴里灌上一口酒,显然他的作态难堪,甚至差点把杯耳弄断。
“可是……”
“没有可是,这次回部落后,这些东西也能让你娶上玛朵了。”汉子说完指了指脚下的物件。
不远处依然听得见族人的歌舞声,偶尔也夹杂着叫骂声,只是叫骂声越加繁杂,而鼓声却是更加急促了。
其顿迟疑了下,呆呆的摸了摸颈后,他以为是雪,可雪是冰凉的,而滴落在颈后的却是温热的,像血,像是几天前自己劫掠时从那位老妇身上溅的血,温热的,粘稠的,血腥的。
“敌袭,儿郎们,快点寻找披挂,上马迎敌。”是百夫长的声音,汉子却是刚说完,胸口便多了只箭矢,沾着血的箭矢。
不等其顿呆呆着,身体便被叔父哈钦扑倒,四周一片打杀声,或者没有四周,仅仅只是眼前,血溅到他的脸上,却是撑在自己上方的叔父胸口插着箭矢。密密麻麻的箭矢。
“听我说,藏起来,如果被找到,就求饶,汉人讲究以德服人,大草原的儿郎呀,活下去……”那个声音已经停止了,几刻前甚至这张面孔都说到了回部落,回家,而现在只剩这个尸体,冰冷的,僵硬的。其顿很想哭,想叫,他知道他不能,他只能紧紧的躲在一旁的密林里,看着眼前的屠杀,单方面的屠杀,无从披挂,甚至无马的族人被屠杀。其顿看向天空,雪停了,可这次落下的却是血,红色的血。浸湿在这白色的雪地上。
其顿想起了出发前的情景,那是玛朵的目光,草原上的心上人儿,不知道你现在如何?大草原上的日子是苦涩的,是贫寒的,以夹杂着羊膻味的,偶尔会碰到几朵木兰花便是幸运,玛朵最喜欢木兰花,木兰花开在春天里,草原上的春天是短暂的,所以木兰花代表着坚强以及刚毅,当自己把木兰花插在玛朵发辫的时候,玛朵的笑容是那样的美丽,一时间两个人的心都甜了。
抚摸着胸口的衬衣,其顿呆呆的想起玛朵捧给自己的羞涩,这个衬衣上有她的气息,有她的痕迹,而这些便在于自己行军出发后越加清晰。玛朵尽管装着很开心的样子,可那双眸子却是藏满了担忧,只是那个担忧曾被自己对中原的念想覆盖了。玛朵很乖,她知道自己想去,她也知道她不该阻止他去,她能做到的便是满目的祝福。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随军,是玛格老爷的要求,自己家里的羊很少,很瘦,很小,只有随军劫掠才能娶到心上人儿玛朵。看着眼前的林木,不知道这上面的天空今夜是什么样子的,玛朵会不会看到?她又会不会想起他?其顿看着天空,不由暗自哼起草原上的歌谣来。
“草原上的心上人儿啊,你是那天边的彩霞。”
“天边的彩霞红彤彤啊,那是你微笑的脸颊。”
“草原上的心上人儿啊,你是那宽广的大河。”
“宽广的大河绿彦彦啊,那是你悠长的发辫。”
“草原上的心上人儿啊,你是那毡房的新娘。”
“毡房的奶酒热淌淌啊,今晚就把你娶回家。”
其顿一边小心翼翼的躲藏着,一边想着那心上的人儿,四周已经很少打杀声了,林木间显得静悄悄的,天,已经晚了,只是没有星星。其顿小心的探出了头,他想到了一件东西,玛朵送他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在营地。
仔细打量了四周后,其顿手脚并起的摸爬到自己的驻地,那个帽子还好端端的放在那里,只是驻地了没有往常族人的生气。
“殿下还漏了一个。”却是身后的声音,其顿回头看去,却是一队兵士簇拥着两个人,两个骑在马上的人。
“阿多,把他带上来。”声音不近,却异常冰冷,这个声音让其顿想起了玛朵的父亲。
“大人,投降,不杀,投降,我。”其顿一边组织生硬的汉话,一边手脚匐地。
“哦?刚刚的他们的什么贤王吐浑于好像也是这般回答,大将军你看如何?”声音依然很冷,冷的就像这身下的大地。
“殿下,降兵可作为回师凯旋时的战利品,一为彰显我军浩荡,一为显示我□□大度。另外……”声音却是很是沉稳。男子像是很温和。
“不,今时不比往日,国家朝纲不稳,威服四夷当以重典。传令所有投降俘虏全部砍杀,务必一个不留。另把所有登记敌首堆垒于此处筑为京观,唤名杀胡碑。”声音依旧很冷,只是这次更透着坚决。
其顿虽然不明白两者在说着什么,但却清楚后者的声音不只很冷,更透着杀意,猛然间其顿发现一军士已提刀上前,其顿急忙拿过帽子便开始逃窜。
不觉间便是腿上一阵痛绞,已是被箭矢穿透,箭头上还有些血肉,腿上似乎能感受到腿中箭矢的冰凉,只是这种冰凉很快被其顿忘掉,因为那军士已经走到跟前,其顿尽力想抬起头来,叔父哈钦说过大草原上的儿郎要不畏死,长生天会善待他。但这一刻其顿却是怕极了,那双手,那双握刀的手似乎如山一般压倒着自己,其顿只能用乞怜的目光看向那个军士,只是那个军士目光同样冰冷,眉眼处还能看得出几丝兴奋和得意。
“再见了,我的心上人儿玛朵。”其顿低头看着身下的大地,血慢慢侵染着身下的雪白,只是这次是自己的血。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阿多。”这是其顿最后听到的声音了。视线最后的一瞥,却是于空中翻转下的北方,林木依在,看不到北方,看不到草原,看不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