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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太后旨意让您明日随同去颐和园。”那名公公禀报。
“知道了。”他说,我扭头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他立刻明了我的意:“带你去。”
我一喜弯着唇角点头,除了想要跟着他之外,久久呆在瀛台的我也想出去溜溜。
冬日的颐和园草木虽已凋零,但苍枝掩映着的宫殿别有一番苍劲的滋味;还未到最寒冷之时,昆明湖畔依旧水波流动,至多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还记得上次过来是在政变事发之前和皇上被软禁在此半日,也是从那日开始,我和他便再没了快活日子,只觉物是人非。
慈禧从轿子上下来,有两名身着西洋裙的年轻姑娘扶着她,与众不同的装扮在人群间格外耀眼。一名身着红色的华丽洋装,缀着紫色花边,还戴着红色的帽子,用翠羽做装饰,她仿佛了解慈禧喜好喜庆的红色。另一名则是一身水蓝色的精致小洋装,帽子为浅蓝。
直到乐寿堂我方才见着她们的正脸。那名身着红色洋装的女子看起来虽沉稳有礼却又较宫里头女子多了生气,双眉修长鼻梁高挺,有几分混血的模样,虽薄施脂粉,但容色娇艳,眼波盈盈;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她约摸只有十六七岁。
她身旁站着的那名蓝色洋装的女孩看着更是比她小了好几岁,却更加清雅秀丽,圆圆的鹅蛋脸上满是精灵顽皮的神气,娇俏可爱,仿佛初春的嫩蕊,另有一股动人灵韵。
她们正是最好的年纪,连我的目光都难以从她们身上挪开来。听说她们是姐妹,红衣女子是姐姐德龄,蓝衣则是妹妹容龄。
还有几名福晋贵妇也在此齐聚一堂,她们颇为新奇的望着她们两议论纷纷:“她们……能说中国话吗?”
“自已国家的语言自然能说,而且我们还会好几种国家的语言。”德龄闻言笑道,那些福晋贵妇都连连称奇感叹她们竟能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说得一模一样。
她们两姐妹的生母裕庚太太是法国女子,慈禧还特为她设了座。她身着一袭海青色长衣,衣服边缘用紫色的鹅绒做点缀。戴着黑色帽子,上头缀着白羽毛,一看便是西洋的古典装扮。
“你这两个女儿哀家很是喜欢呢!不如就让她们留在此继续陪着哀家,还能和她们唠唠嗑。”慈禧满面笑容的拉着容龄的手,仿若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她今日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
“皇太后欣赏自是好极了,只是,德龄倒还让人放心,就是容龄向来不拘小节惯了,若惹了什么祸,烦请太后包容。”裕庚太太说。
容龄撅着小嘴满脸的不赞同的模样倒将大家都纷纷逗乐。
“哀家瞅着这小丫头倒挺可爱的。”慈禧拍了拍容龄的小手,眼间倒当真难掩喜爱之色。
“承蒙皇太后不嫌弃,过几日便让她们收拾收拾好过来伴着您。”她笑说,对中国的礼节她似乎很懂。
慈禧欢喜的应允,中午还特让她们一齐用过午膳后,便各自先去歇息一番。
我随着皇上经过后院,准备回玉澜堂,却见到容龄正在那边和太监闲谈,她的姐姐德龄许是去歇息并不在,她见皇上走了过来便行了一个有些别扭的礼。
皇上并不在意的掏出一块嵌珠很精致的西洋怀表,时针正指着一点三刻。
“英国话一点三刻该怎么说?”他颇有兴趣的问,毫无皇帝的架子。
“英国话不是说一点三刻,而是说两点差一刻。”容龄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子俏皮的说,随意而率真,对皇上丝毫不惧。
皇上禁不住一笑:“这样的英国话倒是好说,依我看你是很顽皮的。”
她倒是也毫不避讳的点头承认:“是的,奴才在家里向来淘气。”
皇上笑着对我们说:“好,我们以后就管她叫小淘气吧!”
众人皆捂嘴笑起来,见他难得笑得如此灿烂的模样,我也跟着乐,只是也忍不住望着纯真活泼的容龄失神,她像极了当初那个初入宫时无所畏惧的我。
曾几何时他也唤过我小淘气,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谁都会喜欢容龄这般可爱率真的女子。
“万岁爷赏奴才这个名字,奴才便谢恩了!”容龄笑吟吟的说。
“若是可以,朕倒是想要向你们学习洋文,留洋这么多年,你们应当很精熟。”皇上收起笑意一本正经的说。
“那可不,但是若说教习英语,还是姐姐在行,姐姐弹的钢琴也是一流的。”容龄一派天真无邪的笑说。
“格格,皇太后让你们准备准备,下午园子里头会开戏,叫你们同去赏呢!”一名公公过来传报。
容龄点头说:“我会和姐姐说的。”
似乎许久没有如此轻松快活的气氛了,这两个姐妹的到来着实也让因内忧外患而久久沉郁的气氛散了许多。
我跟着皇上回了玉澜堂,只是阔别已久回到此,才发觉相较以前本就不大的院子如今更是多了两块大石头阻隔道路,我才知纵然是在颐和园,皇上同样如同软禁大多时候只得留在这一块活动,这两块石头正是慈禧差人堵在此。而两旁的侧殿门竟也用砖头封死,唯一可以活动的只有正殿,他这些日子便是呆在这一个又一个的囚牢里?身为尊贵的帝王,他又是如何忍受这些诛心的煎熬。心间酸涩快要溢出来,却为了不被他看出来,敛了敛情绪。
他摈退了其他人说是要躺着歇息一会儿,独让我进去,许是由于最近我在外人看来很得皇上欢心的样子,掌事太监望着我的目光有些古怪。
“皇上,难得见你如此高兴,她们两个姑娘倒当真也是来的稀罕之人。”我说着为他盖上被褥,放下了床帘,他拉住我的手点头说:“你也去歇息吧。”
我一笑:“奴婢怎能歇息,那岂不是擅离职守。”
他蹙着眉说:“让你劳累了。”
我摇摇头看着他入睡,屋子里头静得能听到西洋钟的滴答声,似乎外头有人轻轻敲门,我竖起耳朵确认无误走过去开了一条门缝,却见着了一名宫女。
“皇后主子来了,烦请通报一声。”她说。
我闻言抬头看了看,见到皇后正站在不远处,有些为难的说:“皇上刚刚睡下。”
那名宫女扭头走回去和皇后说了几句,她却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皇后主子说在这等着,若是皇上醒了便告知一声。”那名宫女又折返回来说。
我有些诧异,透过门缝见着那个清瘦身影定定的站在那里往这头望着,面容中竟透着一丝惆怅和失落,这是她平日在皇上面前从来都不会表露出来的神情。
我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待皇上醒来,她果真依旧还在门口待着,身为皇后却在寒风里头立了许久,令我心头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同情来。
以前兴许对她还有所误会,然而现在对她却怎样都厌恶不起来,毕竟,她也只是被命运齿轮碾压的受害者。非她所愿入宫,成为最风光的皇后,却从未入过夫君的眼,就连慈禧都对这个平庸不懂得讨巧的侄女越来越态度平淡。她平日虽一副并不在乎的神色,然而方才却无意泄露了出来。
“皇上,皇后来了,就在门外。”见他起身,我为他穿上了小毛皮袄,他微微蹙眉说:“替朕给拒了吧。”
“可是……她站在门外头已等了许久,说要待您醒来。”我忍不住说。
“让她进来。”?他沉默了半晌才说。
我一笑知他心软,前去开了门告知那名丫鬟说皇上已醒来。
带着一丝寒风,披着红色斗篷的皇后迈步进来,面容或许因为方才的风霜洗礼而微微泛红。
我关上了门退到一旁。此刻,她的面容上已看不出方才那半丝惆怅来,平静似水,就像平日和皇上淡然相待的态度,仿佛是刻意掩藏自己的在意。
皇上自顾自的拿起一本书坐下,未曾看她一眼,仿若视她于无物。
“皇上,妾身特来请安。”皇后似乎也早已习惯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她面色如常就像是只不过照例要来请安而已,非自己所愿。仿佛方才那个苦苦在门外执着等着想要见他一面的人并非是她。
他却依旧并未说话,仿佛连应答的一个字都吝啬,气氛霎时间陷入尴尬。
我转身去沏了茶倒了两杯水来摆放到桌子上,皇后无意的瞧了我一眼,面容竟逐渐的失色,未免尴尬我低下头准备入内室。
“皇后应当观察仔细了吧,要好好记住你看到的,好去向皇额娘说道。”皇上似乎刻意而又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传来。闻言我在不起眼的一侧顿住了脚步回头,见他抿着唇,面容冷傲。
皇后回过神来神情一变,眸子间终究还是不禁透出委屈来:“到了今日,皇上终是说了实话。您一直认为妾身去向太后说道了什么。”
他不语,瞳孔却渐渐收紧,气氛仿佛骤然降至冰点。
“妾身知道您一直都将珍妃投井之事迁怒于我。”她似乎是下了十足的勇气方才开口。
他眸子一沉,目光终于缓缓投向她,声音低沉又仿佛透着轻嘲:“迁怒?”
“想必,这十几年来,您一直认为是妾身向皇太后说了什么。”皇后怔怔的说,透着一丝心痛。她第一次一改从前闷声不吭的态度,将藏在心里头多年的话说出来,她早就知他这么想,只是彼此冰封着从未说破。
“是。”他站起身,毫不犹豫的说,想起她受的那些苦他的眸子间开始夹藏着怒意向她逼近:“若不是你去说道了什么,珍妃又怎会屡次被责?她何以被皇额娘厌恶至此!”
皇后面容煞白的摇头:“皇上,妾身知道无论说什么您都不信,不过,您要清楚的是珍妃她已亡!您为何还要寻个和她那么像的丫鬟放在自己身边?”
站在暗处的我心头一惊。
“如果您足够清醒,断然不会这么做!”她的话语让皇上面色骤变,方才强忍着的最后一丝平静破碎。
猝不及防的他上前冲她迈了几步从她的头上扯下那根青玉发簪摔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一截珠玉便碎成了两半,我诧异的捂住嘴。皇后也久久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眸子间终是溢出了在他面前隐忍许久的泪来。
“朕想要做什么,以前,你管不着。纵是如今,你依旧管不着。”他冷冷的望着她,话语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