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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丰仓位于太原城南府衙大街,与太原府衙门毗邻。
同处一条大街的,还有提刑按察使司及承宣布政使司,不过一个在东大街,一个在西大街,广丰仓便处在西大街的西角处,临着西海子。
平时这广丰仓不过作为太原城的常平仓之用,自打山西境内连着两年旱灾,钦差又下命以虫换粮撒出许多粮食,这好不容易存下的粮食几乎已经见底。只是这内里究竟不能为外人所知,平日里都是派人严加看守,但凡有人靠近,便被视为意图不轨之辈,也因此此地少有闲杂人来。
可最近几日也是出了奇,此地连着多日车马如流,俨然十分热闹。哪怕官兵再是严密把守,也防不住此地的异常为市井之民得知。
如今市井中有传言说,钦差大臣从别处借到一批粮食,数目不少。
这下终于不怕再饿肚子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对照府城百姓也是如此,因为他们身处府城,所以哪怕外面赤地千里,他们城里的人依旧比外面人好过许多,没粮不要紧,这些官老爷总不会饿着他们。
因这消息,城里百姓格外振奋,连成群结队出城抓蝗虫都有劲儿多了。
早先有谣言传出,说官府手里也没粮了,他们就算抓了虫,也没办法换粮,再说官府也不是傻子,这虫子一点用处都无,哪有人傻到把救命的粮食拿去换虫,刚开始换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稳定民心,今后肯定没那么好了。
如今见有这么多粮食往城里运,换粮点依旧每日往外换出不少粮食,谣言不攻自破。
除了市井中有人在议论这批粮食的到来,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几处也都在议论。
周会已经去探过口风,魏王一点想透露的意思都没有。且魏王似乎也明白粮食惹眼,此行运送粮食之人一概不是太原当地人士,入库看守之人又皆为魏王心腹,旁人沾染不得。也因此明明他们才是地头蛇,此次竟一点消息都探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粮食一车又一车往广丰仓运去。
一旦入了那扇大门,便如泥牛入海,再出来时只人和车,粮食却是再也见不到了。不过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看不到粮食,数车便好,就这么一车一车数过去,每车能运多少粮食,大致能有数目,于是几人得出一个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数量来。
到底是哪个傻子,竟将用来救命的粮食借给他!
虽这话众人没有明言,但光看彼此的表情和眼神就能知晓,此次灾情遍及数省,人人自危,自己的屁股都还没擦干净,还能去帮别人?
可哪怕再是不信,那么多粮食是摆在那儿的,总不能说是魏王凭空变出来的,那必定是有人援手。
“查出是从何地运来了吗?”胡德茂沉声问道。
下面众人皆是摇头。
周会道:“连着运了三天,每天不少于十万石,谁知道这位主儿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粮食,我说平日里见他总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合则是扮猪吃老虎。”
他这话说得讥讽至极,不过思及魏王那张冷面,再想想这些日子他们装模作样在一旁‘出谋划策’的干着急,俨然就是一场笑话。说不定人家早就洞悉他们这些人的心思,才会等粮食都快到了,才透露出口风。
人家这是防着他们!
可转念再想,可不是得防着,换做是他们,他们也得防。都知晓这是魏王入朝以来办得第一件正经差事,又是这么大一件事,若是办成了,魏王在朝中的声望不用说,本就是被许多大臣看重,经此一事将是旁人难及。
若是办不成,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一败涂地。
都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人家信不过他们也是正常。
谁知道彼此背后站着什么人呢,不然自打魏王到了太原以来,看似胡德茂之流殷勤至极,实则半点用处都无,碰到事都是能推能就推,能挡就挡。
其实也没什么可推可挡的,因为早在魏王来临之前,他们已经安排布置好了一切,务必让一切不显露痕迹,还要让魏王的差事办砸。
这事也不难做,只要让魏王弄不来粮食即可。
而山西当地本就无粮,他们只要把大面上做平整了,让魏王挑不出错处,陪着他应付差事。至于山西境外,自有外面的人去操作,晾他也借不来粮食。
可偏偏人家就是借来粮食了,且数量不少。
“如今这事怎么办?”周会甩下手中茶碗,烦躁道。
没人回答他的话。
周会也意识到其他人态度不对,不敢冲着胡德茂齐碧河使劲儿,便冲着赵天放去了。
赵天放见此,忙支支吾吾道:“钦差大人能借来粮是好事,这样一来也不用怕饿死了百姓。”
这一听就是和稀泥的话,谁也挑不出错处,也说明了赵天放不敢站队的态度。
周会嗤了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去看胡德茂和齐碧河等人,除了高有成与他对视了一眼,其他人都不接他茬。
自此,周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怒极反笑了起来,表面上似乎没打算追究,实则心里没少骂这几个老匹夫。
可不是老匹夫,魏王没借来粮食之前,他们俱是态度暧昧,京中那边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顺水人情。如今魏王借到粮食,事情还没成定局呢,这态度就变了。
骑着墙头两边看,也不怕一阵大风吹过来,下道雷把这些人给劈死!
周会站起来,打算回去后往京中送信,问问接下来的章程。
这时,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人,人还没站定,就急急道:“禀报中丞大人,广丰仓今日派出了赈济粮,可这次派出的不是粮食,而是窝窝。”
这人说得磕磕绊绊,到底也让众人听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魏王就跟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打过招呼了,为了总管赈灾事宜,这赈济粮今后就由钦差亲自管着。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钦差不想让他们染指粮食的借口,可粮食是人家借来的,明知道私下都在为粮食打仗,谁也没那么厚脸皮硬往上面贴。周会今日会发这么大的火,也是因为他这督粮道总粮官的差事被夺,有点名不副其实的意味,现在又发生这事。
窝窝?
钦差这是疯了吧,不发粮食发窝窝头,他到底在想什么?
胡德茂皱眉站了起来,其他人不用说,也都跟在他后面往广丰仓去了。事已至此,自然要弄明白钦差到底想做什么。
广丰仓这里,自打魏王入主进来,里面的差役都被换了个彻底。
这广丰仓作为粮仓之用,本就是墙高屋坚,平时也有人常驻把守。此时位于西北侧的一处院子里,里面白烟缭绕,散发着阵阵的食物香气。
不过这地方附近没有民居,倒也没惹来人们的瞩目。一袋又一袋的窝窝头从这里运出来,自然不是新鲜刚做好的,而是今日做明日送出,这样一来也不怕窝窝头被挤压散了。
前堂,魏王收到巡抚等人求见的消息,也没拒之不见,而是让人领了他们进来。他虽为钦差,总管赈灾事宜,到底一人之力有限,还得借助这些地方官员。
他早就等着这些人来了。
等胡德茂等人来后,照例是一番例行公事的对话后,才切入这赈济粮的事情。
对此,魏王早有章程,推说多地大旱,寻水寻柴不易,百姓们早就饿得够呛,换了粮还要回去做成吃食,太耗费人力物力,不如由官府代之,这样一来既省了物也省了力。
本就吃不饱肚子,很多百姓为了抗饿,都是能不动就不动,这件事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再来,做一顿饭要花费许多柴火,十户人家就要花十倍的数量,不如一起的省力。
之前没有赈济粮发放,很多地方的树皮都被吃光了,如今为了做顿饭再去砍树,难道说过了今年明年就不过了?还有马上就要入冬,又是大量花费柴炭的季节,能省就省。
这理由太过充足,唯一的弊端就是下面的吏役多添了差事。
可食君俸禄,为朝廷办事乃是理所应当,要不然外面那么多人挨饿,有皇差在身的,却没有几个人挨饿。
如此这般以来,胡德茂等人自然说不出个不字,倒是有人想探得背后的隐秘,可惜一无所得。
悻悻而归,不欢而散。
等出了广丰仓,赵天放便以有公务在身,和其他人分散了。
回到府衙后,赵大与他说起方才发生之事。
赵大是赵天放的心腹随从,对于自家老爷和其他大人之间的官司也都一清二楚,自然心疼老爷夹在中间难做人的处境。
“老爷,小的瞧那周大人快狗急跳墙了。”
赵天放取下官帽,从赵大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汗,才道:“噤声!这些事心知肚明便罢,不得随意乱说。”
赵大委屈道:“小的也是心疼老爷,瞧方才在中丞大人那里,姓周的见旁人不接话,便拿了老爷做筏子。”
“你既明白,那就更不能乱说了,这争储之事本就不是我等能参与的,里面的水太深。你看着那周会似是被人所使,谁又知他打的什么主意,还有中丞大人等,为何不接他的话?还不是此事关系重大,谁也不敢轻易投诚。所以多说多错,不如少说少错,把精力都放在度过这灾年上头。”
“那大人的意思是,中丞大人他们也不是想合起伙来对付钦差大人?”见老爷看着自己,赵大讪讪地挠了挠头,嗫嚅道:“那小的见他们私下和那些富户们走动,还不是给他们撑腰想让他们拒了朝廷捐输,不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连钦差都敢拒,小的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赵天放摇摇头,苦笑一声:“不过是有人隔岸观火,有人推波助澜,有人幸灾乐祸,还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
这话说得太高深,赵大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太明白。
安静地坐了会儿,赵天放突然又道:“不过这一切都和咱们没关系,我们只要不搀和进去就行了。对了,你去寻一个赈济窝窝来,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