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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沿路可谓是触目惊心。
出了京城繁华之地,才发现如今的灾情有多么严重。
河渠干涸,土地干裂,越往西走情况越是严重,等进了山西,偶经农田,就见农田里的作物都是稀稀拉拉的,山西以种高粱小麦为主,那穗子又干又瘪,哪怕是魏王这种不擅农事的,也知道这样的作物割下来打不了多少粮食。
即使如此,很多农户也在抢收着,很多人都是边收粮食边嚎哭着,更甚者有灾情严重的地方,那作物等不到收割,就被饥民拔下来填进肚子用以充饥,只留下光秃秃的杆子竖在那里。
可以想见也留不下多久,因为他们看见有饥民为了几根高粱秆就大打出手。
这情形看得一行人心中酸涩不已,等晚上就地扎营造饭之时,魏王下命饭食减半。
皇帝也不饿差兵,所以这趟他们出京随行带了不少粮食,再加上沿途经过的州县,当地县官哪怕是饿着自己,也会紧着钦差吃饱喝足,所以是不缺饭食的。
收到命令后,奉命保护钦差的兵卒们并无抱怨,魏王这次带来的私人随扈中,也无人多置一词,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
不过就此事,随行中一位叫舒永泰的人,向魏王谏言了不少处事方针。当时魏王听后,虽未曾遭遇过那般情形,但事态不明谨慎为上,遂吩咐了下去。
事实证明舒永泰的建议很有道理,因为又往西走了一日,便有大量饥民前来拦车。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些饥民竟知晓这一行是赈灾的钦差,便拦着路不让人走,连声哭求说既是钦差,肯定有粮食,求着钦差施舍些粮食救命。
这些个饥民个个饿得黄皮寡瘦,似乎风一吹就要倒,对比这些从京城来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般惨状,这般鲜明的对比,于是许多人都心软了。
这趟魏王出京,建平帝除了命工部侍郎阮成友为副钦差,辅佐魏王处理赈灾事宜,还从京大营及锦衣卫中各抽百人,由两位百户带领,随行保护钦差的安全。
两个百户一个姓王,一个姓张,王百户是京大营的,生得魁梧壮实,典型绿营出身的做派,豪爽大方。而张百户是个白面中年男人,打扮得不像锦衣卫,倒像个文士,不过只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和那阴测测的眼神,就知此人极不好惹。
不过也没人敢惹锦衣卫的人,都知道这群爷是阎王现世,开罪不得。
此时,王百户就和张百户吵上了。
王百户见饥民可怜,心想他们这些军汉即使几天不吃也不会饿死,再说也不是不吃,就是省着吃,把多余的粮食施给百姓,等到下一个州县,就有粮食补足。谁知此事遭到了张百户的阻拦,王百户骂张百户没有人性,张百户阴着脸也不反驳,就说是钦差发下的命令。
两人吵到魏王面前。
事实上话确实是魏王发下的,与舒永泰的谏言有关。
舒永泰的谏言之一,就是路遇灾民不得随意施粮。
“王百户大抵是没有遇过这种情形,我等有要务在身,本就在行程上耽误不得。这些饥民们彼此都通着信,您施了这些人,走不出多远便会有下一场到来,不把咱们的粮食挤干净,这些人恐怕不会罢休。且一旦粮食消耗殆尽,必然有些人没拿到,就怕引起冲突激起小股民变。”
舒永泰年逾四十,生得瘦长身材,留着一把山羊胡,满身书卷气。若不明言他是师爷出身,恐怕所有人都不会将他与素有奸猾、精明的师爷联想到一起。
也是师爷中少不了害群之马,作为师爷,素来与主家关系亲近,主家为恶,这师爷少不了会助纣为虐,他们自诩上可通天下可通地,把持衙门,久而久之养得满身骄纵气,更是眼中无人,为师爷这一体系招来不少骂名。
王百户听了舒永泰的话,有点不服气。
“怎么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舒永泰哂然一笑:“老夫确实见过不少,王百户只管听着就是,若不是钦差大人心中自有衡量,也不会听信老夫之言。”
见提到魏王,王百户顿时不说话。
而从始至终,魏王在一旁都没有说什么,这时轮到他说话了,他也没有多说,只说按照舒永泰的话行事,尽快赶到太原府才是。
命令发下后,王张两位百户便下去办了。
一时之间,队伍前面是哭嚎震天,甚至还有人原地打滚,赖着不走的。这可把素来耿直的王百户气得不轻,只差命人将这些人拖走了。
最后还是命人把这些人拖走了,因为不这么办,他们根本没办法前行。这些饥民恐怕不是第一次这么干,软硬都不吃,只管要粮食,不动点手段怎么可能走。
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之后的一段路程里,再没有饥民挡道。
即使有人看见这条队伍行来,也是远远地躲在树后看着,不敢上前。
就这么被这些冒着绿光的眼睛看,勇猛如京大营的兵卒们,也有点受不住了,总忍不住想磨蹭下手臂,只觉得寒毛卓竖。
“别看,小心他们扑上来把你拖走炖了。”
这是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兵卒在吓他身边走着小兵卒,这年轻的兵卒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头倒是高大,却满脸稚气。听了这话,就是一抖,下一个反应就是对方在骗他。
“不信就算了。”老兵卒撇着嘴说。
他的心情也不太好,被人这么看着,恐怕是个人都心情不好。
这些兵卒们大多都是穷苦出身,没有从军之前也不是没有遭过难,于是晚上扎营造饭时,有不少缺德想吓人的人给身边人讲故事,例如易子而食,例如人吃人之类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即使有人嘴里说着不信,其实心里大多数都信了。
怪不得那些人用那种眼神看他们的,就像是在看‘肉’。
这么干不少没好处,平时煮的饭都是不够吃,今天却剩了不少,刚好省下来明天早上吃。
现在钦差队伍一天就只吃两顿饭了,早晚各一顿,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算再经过州县,恐怕当地官府也拿不出多少粮食来给他们作为补给。
甚至到了太原,有没有粮还是未知。
不过进入山西境内不到四日的时间,沿途的所见所闻就为所有人心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们猜得并没有错。
接下来经过的州县,不但没有粮食给他们作为补给,反而找钦差哭诉没粮,以及各种难处。
看这种声势,倒像是做戏,可沿途所见所闻让众人明白,即使是做戏,恐怕也没掺多少水分。可钦差初来乍到,对境内的情况并不了解,只有去了太原,才能做到众观全局,才能因地制宜拿出具体的赈灾方针。
再次启程难掩狼狈之态,若是碰到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们是落荒而逃。
其实与落荒而逃也没什么区别了,魏王虽表面不显,实则内心焦躁,他急着想抵达太原,甚至吩咐下去减少扎营休息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又是两日过去,距离太原大约还有两日的路程。
至此,钦差一行所随身携带的粮食已所剩无几了。他们从开始吃干,到之后吃半干,再到吃稀,到如今只能以稀粥果腹。
别说肉了,菜叶都不见一丝一毫,这些兵卒们大多食量大,无肉不欢,饭没有油水就不耐饿,没几天就受不住了。
可受不住也得挨着,没见着钦差也跟他们吃一样的饭食?
有的人能熬,有的人不能熬,所以这晚扎营后,趁着埋锅造饭的空档,就有人四处寻摸着想找点吃的,例如弄只野兔子野鸡什么的。
大家都快啃树皮了,还能给你剩下野兔子野鸡?所以出去一趟俱都无功而返,只有一人用衣裳包了一包东西过来,那喜笑颜开的模样,像是捡到什么大便宜。
“憨栓子乐啥,捡啥了?”有人与他打招呼。
那人也没遮掩,掀开衣角,露给人看。
“呶,等会一起吃。”
“赫!”对方发出一声感叹,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喜的。旁边也有人看见了,嚷道:“这东西能吃?”
“怎么不能吃?好吃着呢,等会锅腾出来了,放在锅里烤一烤,撒点盐巴,保准好吃的你要吞舌头。”
这个叫憨栓子的兵卒,怀里那包都是蚱蜢。
东西不多,也就成人两捧的样子,也不知他怎么抓来的。
还鲜活着,绿油油的,期间夹杂着浅褐色。
这东西在乡下并不罕见,甚至很多娃儿抓来玩,知道能吃的人不少,但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抓虫子来吃。
看到这一幕,有人龇牙咧嘴表示嫌弃,还有人估计尝过味儿表现得兴趣盎然。喝了这么多天稀粥,嘴里能淡出鸟来,有点肉来打牙祭也是好的。于是有几个兵卒也动了心思,往一旁行去,估计打着和憨栓子同样的注意。
也是奇了,平时这蚱蜢并不多,他们也不过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每个人收获都不少。几个人凑了一下,竟凑了小半锅的样子,便去寻了造饭的兵卒帮忙给做了。
有的人知道蚱蜢可以吃,有的人不知道,大抵都觉得这吃虫子是稀奇事,蚱蜢下锅后,聚了不少人在一旁看热闹。
等出锅后,也没人让,敢吃的上前拿了往嘴里丢。
一尝味道还真不错,连忙吃得更急,于是几个不敢吃的也上手了。
这边的热闹,自然也为帐篷处获知,不过大多都没放在心上。
天气太热,帐篷里也待不住,这会儿日头也快落山了,总算有些风,舒永泰便出了帐篷四处探看。
他观察的多是树木和草丛,还有土地,想看看当地旱的情况。越看眉头皱得越近,忽然听到一阵笑闹声,他目光移向那处,本是没有焦距,在下一刻目光凝聚。
他疾步走过去,问:“这是从哪儿来的?”他指着那锅里还剩了不少的蚱蜢。
这个时候吃虫子是十分惊世骇俗,甚至有些埋汰的行举,别看这些兵卒子之间打打闹闹,让外人看去了多少有些发窘。
他们也认识舒永泰,知道这个师爷最近挺让魏王殿下看中,便也没有遮掩,描述了下大概情形。
舒永泰听完,也没说什么,转身四处看了看,从土灶旁抄起一把烧火棍,就往边上去了。走了大约有十多米,他突然停下,用烧火棍挖脚下的土。
这烧火棍用来挖土并不方便,所以他挖了一会儿才把土给翻起来。
看着那土里密密麻麻的虫卵,他的脸顿时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