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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扬州最具观赏之地,当属瘦西湖。
瘦西湖原名保障湖,早年湖心淤塞,经由当地盐商出钱疏浚,并在两岸建起许多亭台楼阁,历经几代积累,现下享有园林之盛,甲于天下之誉。
凤笙待在扬州的时候不少,但从未去过瘦西湖,倒是魏王去过多次。当年他逗留扬州借口去大明寺参禅,瘦西湖有通往大明寺的水道,也因此他对瘦西湖是再熟悉不过。
两人坐马车前往瘦西湖,到了地方就换船了。
一路船只缓行,两岸景色之美,让人心旷神怡。走到小金山,魏王命船靠岸,带着凤笙徒步走了上去。
这小金山其实就是座小岛,当年为了疏浚瘦西湖,用挖河的土堆就而成,山上景色极美,反正一路行来,凤笙看得是兴致勃勃。偶有山路不好走,魏王主动伸手扶她,下人都在后面跟着,凤笙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她就不是矫情的性子。
行经一处凉亭,亭中本是有人,魏王示意了下,德旺忙跑上前去与对方交涉,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似乎还塞了银子,对方将亭子让了出来。
凤笙本来觉得不太好,想想魏王的身份,倒也没多说什么。她其实看得出魏王是因为见她累了,才会停下暂作休息。
两人进了亭中坐下,德旺已经吩咐人烧水煮茶了。
不得不说,这些天潢贵胄们的生活真是骄奢淫逸,出来赏个景儿,身后跟着一群下人,什么都带着,当凤笙见有人在亭外燃起风炉,已经没话可说了。
说什么呢,毕竟这茶她也会喝,说多了矫情。
等茶奉上来,德旺又端了几碟子点心上来,凤笙尝了一个,酥脆可口,一看就是出门前刚做的。她吃得正津津有味,魏王看了她一眼,接过德旺手里帕子拭了拭手,凤笙大窘。
他这是嫌弃自己没有擦手就吃东西,这习惯确实不太好,不过寻常凤笙在外面行走惯了,哪能有如此精细,以为谁都像他一样,出个门下人侍卫一大堆?
她一时气恼,顺手拿起一块儿杏仁酥就塞他嘴边上。
魏王被塞得一愣,瞥了她一眼,就在凤笙正为自己行为后悔想收回手时,魏王张口了,这时再收回就不合适了,凤笙只能硬着头皮等他吃下这一口,谁知一口下去,她想拿回手,却被人拿住手腕。
魏王就这么就着凤笙的手,吃完了一块儿杏仁酥。凤笙收回手,佯装没事人一般,端起茶来喝,只有红透了的耳根子,才显出几分端倪。
这时,亭外有人说话。
“已经有人了呢。”是个女子的声音,隐隐有些感叹。
凤笙听着有些耳熟,循声看过去,却看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范晋川带着曼儿。
曼儿作着妇人的打扮,娴静柔顺,若不是认出了范晋川,凤笙一眼过去说不定认不出对方。而范晋川挺拔昂扬,两人站在一处,真是一对璧人。
凤笙看过去时,范晋川正拉着曼儿的手,她往这里看时,他也看了过来,看到凤笙,他下意识扔开了手。
曼儿攥紧指尖,低头露出苦笑,竟有一种大戏里所唱妖精见到照妖镜显出原形的错觉。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范晋川已经上前说话了。哪怕没有方凤笙,只是魏王,这个过场也要走。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还是这种情形见面,尴不尴尬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倒是曼儿还能含笑和凤笙点头致意,让凤笙对她心生好感。
出于照顾曼儿,凤笙主动让出亭子,和曼儿走到一旁边赏景边说话,旁边有一片竹林,林下有石桌石椅,只是处的位置太隐蔽,方才没有看见,倒是方便了凤笙和曼儿。
两人去了那处坐下,德旺赶忙又备了茶和点心端来。
“这茶还不错。”凤笙做了个请的手势,也端起茶盏。
两人静静地喝了会儿茶,期间都没有说话,凤笙是不知道说什么,曼儿是想说的太多,话到嘴边反而词穷。
“你过得还好吗?”
凤笙没料到曼儿会问这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自然。”
“想来也是,像你这样的人,自然时时都能让自己过得好。”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曼儿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性格怎么样都能让自己过得好。”
重说一遍,还是意味十足,曼儿有些慌了,凤笙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我懂,不用解释。”
“那就好。”曼儿仓促一笑。
“那你过得好吗?”
好吧,尴尬的碰面注定所有人都有些不正常,话出口凤笙也觉得不太好,不过她不会收回,说了就是说了。说到底,当初她心中对曼儿还是有些意见的,她的手段太决绝,把她和范晋川都推到一个不得不去选择的地步。
于当初的凤笙来看,对范晋川好感自是有,但她明白谈起感情的复杂,所以她像一只缩头乌龟,佯装不懂范晋川的挣扎和情义。凡是人,总是自私,她不想改变当时的情况,但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她曾想过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她和范晋川还是这样,也许她会给他一个结果,可惜……
没有可惜,说到底是她面目太过丑陋。
这么想想,凤笙心里倒是坦然了,笑看着面色怔忪的曼儿,道:“不管怎么,我希望你和范兄能过得幸福。”
“那你呢?”
“我很好,殿下待我很好,其实我和殿下认识的时候,比和范兄还早。”
曼儿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一直觉得是我破坏了……”
“别这么说,你和范兄早有婚约,你们才是天赐的良缘。”凤笙打断道。她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太适合这样的对话,也许她和曼儿注定做不了朋友。
“我看他们似乎说完话了,我过去看看。”
因着双方的目的地都是大明寺,接下来的路程自然结伴而行。
这种结伴而行让彼此都客气、内敛,若论唯一没受影响的,大抵只有魏王。也许他也受了影响,只是旁人看不出来。
阳光正好,点点细碎金光撒在河面上,凤笙倚着船舷而立,看着下面平缓的湖水。魏王走了过来,习惯性地将她揽在怀里,问道:“看什么?”
“我瞅着这湖里似乎有鱼。”
魏王顺着看过去,道:“当然有,还不少。”
他对边上的德旺扬了扬下巴,德旺立马心领神会下去了,不多时,领着个两个拿着渔网的船夫而来,魏王拉着凤笙往旁边避了避,两个船夫熟稔的往湖中抛下网,凤笙没料到魏王会这样,有些错愕,戏谑道:“你还真是牛嚼牡丹,这般美景,竟让人下网捞鱼。”
“你不是好奇有没有鱼。”
“我就是那么一说。”
“王妃想看,本王自然要让你如意。”
“那我要是想看天上的星星长什么样,难道……”话出口,凤笙觉得有些不妥,刚想打个岔,就见魏王含笑道:“那本王自然是找人搭把梯子,给王妃摘几颗下来,一解好奇之心。”
可能是魏王的笑太罕见,也可能是他眼里的含义太多,凤笙竟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怔怔看着他。
恍惚间,魏王的脸凑了过来。
“哎你……”
他在她唇上啃了啃,淡定道:“哎什么?”
凤笙这会既觉得窘,又怕人看见,不过她和魏王站姿特殊,他生得高大,从船上看过来,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自然看不到在做什么,唯一能看出的只有外面的船只。
所以她当即扭头往外看去,见无人才松了口气,嗔了他一眼:“你这人也不嫌臊,大庭广众之下的。”
“臊什么?没人看见。”
这边说着话,那边网已经捞起来了,大抵是船夫有想表现讨赏的意思,捞起的鱼还真不少。
“让人做了,正好中午吃。”
另一头,范晋川携着曼儿也在看湖景,可惜景美人的心却不在这处。
曼儿看着范晋川,嘴里泛着苦,脸上却柔笑道:“魏王殿下和王妃真恩爱,妾身瞅着两人倒是极好。”
范晋川看向她,在那一瞬间目光锐利得像刀,但在看她脸上的苦笑后,变得怅然、局促、不忍。
他没有说话,只是移开目光,看向船外。
中午,凤笙和魏王就在船上吃了个全鱼宴。
本来按理说该是魏王设宴款待范晋川的,却被凤笙给拉住了。如果魏王去陪范晋川,她势必要去陪曼儿,她实在不想。难得她主动,正好魏王也有此意,遂两人单独用了饭。
至于范晋川那边,自然是德旺去说话了,同样的饭菜也给他们上了一份,德旺的说辞是殿下陪着王妃用饭用惯了,也不想打扰范大人和范夫人。
一顿饭吃得是心思各异,凤笙倒是挺开心的,她开心魏王自然心情不错。就是范晋川这边,反正德旺瞅着,王爷和王妃不愧是天生一对,天生镇定自若,不同常人。
饭后凤笙惯是要睡一会儿的,不过这船上没有床铺,就歪在贵妃榻上躺了会儿。本来这贵妃榻就不宽,魏王非要跟她挤,凤笙只能趴在他怀里,才能睡下两个人。
估计是早上起早了,凤笙也着实困得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醒来,魏王已经不在了,船也到了大明寺。
凤笙将自己收拾了下,出去见魏王正和范晋川喝茶。
那边下人去找了曼儿,一行人就下了船,徒步开始爬山。
所幸大明寺香火鼎盛,山路并不难走,从山下到山上都修有石阶,十分平缓,中间歇了一次,就到上面了。
这地儿,魏王是老熟客,寺里的僧人大多都认识他。
到此,范晋川终于向魏王告辞了,他们来此另有其他目的,恐怕不能同行。
他们这趟是来求子的,鲍氏和范晋川说了很多回,他今日才抽出空。
说来也是妙,这大明寺香火鼎盛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其中有一殿里的观音特别灵,尤其是在求子上面,所以附近的百姓都喜欢到这里来求子。
魏王见范晋川去的方向,便知两人去干什么,出于某种晦暗的心态,他问凤笙要不要也去拜一拜。
凤笙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要见慧静大师,怎么又要去拜送子观音了?”
魏王一本正经道:“这是出京时母妃吩咐的,她对此事很上心。”
“那就去吧。”
魏王愣了下,没料到凤笙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至于凤笙,她当然知道这小心眼的男人在想什么,若今儿不如他的愿,还不知他记多久。
从殿中出来,曼儿红着脸跟在范晋川后面,与之相反,范晋川却皱着眉,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切,也许发现了她并不在意。
刚走出来,就碰见魏王带着凤笙迎面走来。
范晋川脚步顿了下,对魏王点了点头,魏王也对他点了点头,双方交错而过。
凤笙自然没漏下曼儿的神色,她其实很佩服这个女子,执拗、坚决、柔韧,不屈不挠,她相信总有一日她能等来她想要的,这么想想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魏王从德旺手里接过香,分了三支给凤笙。
她接了过来,两人同时躬身拜下。
在扬州又待了几日,两人去了杭州和苏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反正来了,不去看看总是遗憾。
本来凤笙以为两人至少要玩到年关前才归,谁知中间发生了一件事,魏王提前带她回了京城。
丽妃有孕了。
她岁数也不小了,四十出头的人,本来魏王带着凤笙离京后,等于一切都是丽妃一人顶着。这种情况下,两人必须得回去。
前一天晚上到了京,第二日两人就进宫了。
丽妃的气色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极好的,见到儿子儿媳满脸带笑,不过这笑里带着几分窘。都有儿媳了,突然怀上一胎,幸亏凤笙还没传出好消息,不然婆婆和儿媳同时怀上,这叫什么事。
就因为这,丽妃也没好意思关心凤笙身子的情况。
打从进宫,魏王就皱着眉,似乎不太高兴,凤笙给他递了好几次眼色,他似乎都没有看见。
本来一个殿里的人都挺高兴的,下面的宫女太监都是捡着好话说,就魏王一人冷着脸,弄得气氛很是尴尬。
凤笙将魏王拉出去,让人给他倒了茶喝,才又进了内殿。
“母妃,你别怪他,他这人就是别扭。”她还在想着说辞,怎么让母子两个不起隔阂,谁知丽妃却笑了起来。
她招了招手,让凤笙在榻沿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的儿子我怎会不懂,这孩子打小就是个闷性格,其实也怪我,我的出身不好,连累了他以前过得也憋闷,所以他就养成了一个凡事都憋在心里的性子。他其实就是担心我,只是不会表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待见我这个当娘的。”
“殿下确实担心您的身子,回来的路上他还说娘的身子不好,怕您……”
丽妃有些感叹地笑道:“我知道,你回去跟他说,让他别担心,娘干什么心里有数。宫里向来母以子贵,以前啊想生不能生,现在既然来了,陛下也喜欢,娘自然要生下来,有陛下看着,不会出事的。”
这话凤笙只能听着,回去后把话转述给魏王,谁知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似乎又多了心事。
凤笙也不好问,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又提起这事,才问了一句。
“母妃是为了讨好父皇,才会要这个孩子,应该说是为了我。”
再多的,魏王没有说,但凤笙会想,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唏嘘。
这趟虽然出门在外,但京里发生的事,两人都知道。
就如同之前魏王所想,掀翻了太子,吴王、赵王、襄王等人也没落什么好处。太子之位空缺,所有人都盯着,所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堂,又为了立太子之事争得是如火如荼。
对此,建平帝一直是置之不理,可没少私下动手收拾这些人。
就借着吴王赵王之流斗得不可开交,一番连消带打后,所有人损失惨重,都暂时消停了。也许暂时消停,是又在积累什么大招,这一切谁都不知道。
到底所有人都在动,动得是人心浮动,宫里如此,朝堂上也如此。与之相比,魏王沉寂得几乎没这个人,这档头丽妃突然有孕,说白了就是在为魏王以后铺路。
丽妃到底上了年纪,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得宠几年,但有个孩子就不同了,父母疼幼子,祖辈爱长孙,世人都如此。
有这个孩子在,至少能保证在未来数年里,就算魏王沉下去,也不会完全没有存在感。
连孩子都算计上了,虽然带着一种无奈,也许这就是帝王家。
没有哪次能像这次一样,给凤笙带来如此透彻的大彻大悟,让她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未来会面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