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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头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千岁只交代了让他宣个旨,将每个人的反应和神情都记下来,回头和他一点点地详说……本来简简单单的差事,非要弄得这样复杂!
内侍抹了把头上的虚汗,见镇国公和西德王两双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他很是无措。
赐婚啊!天大的喜事啊!怎么就搞出这么多的麻烦!
内侍欲哭无泪,舔着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口。
“算了。”
镇国公打住他要开口说的话,回身对柳昱说:“柳老哥,这门亲事,咱不能就此不明不白……我得去问清楚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要他认下这个闷亏,却是不行的。
连带着萧若伊的份一道算进去,其实是有人想拖镇国公府下水而已……他要是知道是哪只鬼手在后面推波助澜,看他不揪出来剁了!
柳昱十分同意,二人就拉着那个内侍一道进宫。
成定帝还在御花园里削他的木头。
他看中了一棵桃树,有脸盆粗细,让人锯了下来,要用这块木料给郑淑妃刻一尊弥勒佛,放在她宫里。
夏日来了,成定帝满头大汗,郑淑妃就在旁陪着,时不时递个茶水,或是伸手为他擦拭额上滚落的汗珠子。
宫人们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再过两日就是帝后大婚了,宫里上上下下忙得一团乱,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绸,而身为主人公的成定帝却在和郑淑妃如胶似漆。
都说成定帝爱重张皇后,其实这话未必属实吧。
正宫皇后,也不一定就比得上宠妃的……想想看方武帝在世时的郑贵妃与马皇后吧。
现在一个去了太庙。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一个还在宫里头做着太妃,依旧有一番权势。
这种对比多鲜明,一目了然。
所以哪怕张皇后占了正宫之主的位子,以后日子长着呢,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主要,还不是看着成定帝的意思?
一些心思活络的小宫人已经想好以后要怎么去郑淑妃面前卖巧了。而那边成定帝正在雕琢佛身。极具小心翼翼。
郑淑妃在一旁看得厌烦,尤其在看到成定帝双手被木头弄得乌漆墨黑,满地木屑堆叠。耳边全是刨子锯子摩擦木料的声音,还有一股怎么也挥散不去的木头气味!
成天的这样,她都受够了,这个男人居然还能乐此不疲!
郑淑妃心里煎熬。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端方的微笑,目光仍不忘往后头一堆远远伺候的宫人那里看。得意一笑。
看吧看吧,看看你们的皇上是怎么对待她的,又是怎么对待张祖娥的!
郑淑妃虽然是妃,然而往通俗里说了。还不就是个妾?
穿不得正红,说不得大话,掌不来六宫。还要被正室压在头上……何况那个正室,家世地位还样样比不上她!
郑淑妃心高气傲。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成定帝身上……这个男人啊!怎么说呢?
和他手里正拿着的东西一样,真的是个木头,还是根被虫子蛀空了芯子的木头!中通外直,腹内一点草料都没有,单蠢天真又木讷,什么都不懂!
这个性子说好也好,至少要掌控这个皇帝会是件极简单的事。
但要说不好,又是真的不好!
郑淑妃如今不过十四,还年轻着……少女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两个无缘触及的桃色美梦。而郑淑妃再如何自持,再如何深明大义,总归难免小女儿情怀。
这不是一两句教诲能够理清理顺的,这是天性,也是本能。
尤其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这么平庸无能的情况下,小小的情怀点起,便如同烈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也会想,什么时候,能如民间话本里所说的,她所期望的盖世英雄,会身披金色铠甲,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
郑淑妃痴痴地想了想,觉得虚幻里的那个男子面容模糊,根本看不清脸……她不禁自嘲一笑——本来就是虚妄幻生的,怎么可能在现实中也存在呢?
至少她到目前为止,还没遇见过。
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郑淑妃端起茶盏轻轻呷一口,就见有小内侍匆匆跑过来,与魏都耳语了几句。
成定帝在雕刻制作木器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魏都深知成定帝的习惯,但听到内侍说的话,也不由挑眉缓步上前。
“皇上,镇国公与西德王求见。”
成定帝动作一窒,愣愣抬眸,见魏都点点头,就有些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活儿。
“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不满地喃喃说道,旋即想到早上才放出去的两道旨意,霎时明了:“他们是来谢恩的?”
魏都不置可否,但成定帝显然就这么以为了。
为夏侯毅定下亲事,成定帝心里高兴,不在乎这时候被人打搅了兴致,即刻摆驾回寝宫换了身衣裳,再去见镇国公和西德王。
场面与自己所料想的有些不大一样,至少,他没在二人脸上看到喜悦和兴奋,相反的,却是凝重为难。
派去宣旨的内侍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明黄色的卷轴,显然便是早前放下去的圣旨。
魏都眯起眼。
镇国公来求见成定帝他是想到了。
平昌候小世子的品性,成定帝不知道,镇国公却不会不清楚。他怎么会能让孙女嫁给郑大郎呢?定然要虚与委蛇想法子来与皇上周旋的。
至于怎么个周旋法,无所谓。
国公府底蕴深厚,有这个资本,皇上兴许也会卖个面子。只不过势必会在皇上心里埋根刺……但这就足够了!
镇国公府的煊赫,早该易主了!
可西德王也来凑热闹。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柳昱在朝无权无势,一个挂牌的闲散王爷,他倒是长了胆子,敢以下犯上!
魏都冷眼看着,也没去管地上跪着的内侍。
柳昱当即跪了下来,成定帝蓦地一惊:“西德王,你这是做什么?”
柳昱跪伏在地。大声道:“臣有罪!”
有罪?
成定帝愕然。恰好镇国公也跪了下来。
镇国公有腿疾,早在方武帝在世时就特准他不用行跪礼,成定帝当然将这个规矩延续下去。可现下这么一来,他就有点坐不住了。
“镇国公,西德王,你们……”
他茫然无措。只好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柳昱却摇摇头,“皇上圣恩。为配瑛赐婚,臣感激不尽,只是臣,不能接旨!”
嗬!还真是抗旨不遵的。
魏都眉眼含笑。
柳昱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感觉到成定帝身子明显一僵,魏都并不打算开口帮腔。
柳昱继续说:“臣忠于君上,敬畏陛下。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然而配瑛早前便已与镇国公世子定下婚约。信诺在前,义字为先,臣左右为难,忠义两难全,特来请罪!”
镇国公一并垂首叹息:“还请皇上体恤。”
成定帝脸色微变。
镇国公世子?
表叔?
配瑛早便与表叔定亲了?
成定帝睁大双眼,侧过头看魏都。
魏都脸色也不大好看。
难怪这两个老东西一道来了,原是串通了合着伙来给成定帝施压。
这么一来,成定帝这道圣旨,无异于是逼顾妍另嫁,更是逼西德王背信弃义!
天家是有权威,岂能乱来?
坏人姻缘,有损阴骘,连民间都有句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仗势欺人也要有个度,何况这两个主角之一,还是平定西北、驱逐倭寇立有大功的小战神萧沥。皇家难免要担一个苛待忠良的名声,传扬出去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更别说满朝御史还要上疏弹劾……
魏都很是意外。
镇国公摆明了要认下顾妍这个孙媳妇,不惜触怒圣颜背水一战……将萧若伊拉进来,无非是要镇国公自顾不暇。
他以为镇国公至多便是为自己孙女争上一争,若再算上顾妍的份,岂不是两道圣旨都要作废!
成定帝好歹还是皇帝呢,这下脸面往哪儿摆?
简直变相地将国公府推往风口浪尖……至少如果他是镇国公,在同等情况下,绝不会做出相同的事,甚至连萧若伊他都不会去管。
也是魏都以己度人,遗漏了这么一条。
这时候,魏都怎么也得维护成定帝的颜面,板着脸说:“西德王,镇国公,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不作数!你们两家既然早已定亲,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何必遮遮掩掩?大白于天下有何不可?皇上早前不察,如今两相矛盾,后果要谁来担?”
还早就订婚呢!
呸!
什么时候定下的,还不是这两个老不死的说了算?
早就知道成定帝最是依赖身边的禀笔太监魏都,可他们一个王爷,一个公爷,由着一个太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心里能舒服?
柳昱深深地怀疑,今儿出的这些事,都是这个六根不全的太监动的手脚。梁子早就结下了,动不动手,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镇国公抬眸看了眼魏都,反问起来:“那皇上又为何突然便给配瑛赐婚?事先不曾打听过配瑛是否婚配,便贸然下旨?”
成定帝昏聩,兴许只是一时兴起就下旨了,首尾始末只怕都稀里糊涂,而真正起主导的,该是魏都这只豺狼。
虽然镇国公不明白,魏都怎么就突然瞄上了镇国公府,明明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
成定帝听这话就懵了。
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啊!打从一开始,他也只是想给夏侯毅找个合适的妻子人选,既然夏侯毅是中意顾妍的,他就顺道赐婚了……
镇国公继续缓缓道来:“令先二月末时请了晏仲上王府说的媒,庚帖交换于三月,请人合过八字,正是天作之合,今日本该上门送上小定,书写婚书,皇上却下了这样一道旨……”
他看向了成定帝,眸色深深:“皇上,老臣斗胆问一句为何?”
为何?
为何!
成定帝根本说不上来!
他急切地站起身,“祖父在世时,就想过这件事,只是,只是耽搁了……”
声音慢慢变小,成定帝握紧拳看向魏都。
这事他只不过听魏都说过,究竟是真是假谁又知道?
方武帝都已经死了!
说不定就仅仅是一个突来的意向,就和今日突然想吃乳酪,想听戏曲一样,这时候翻出来说,算是什么!
成定帝颓然坐下。
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魏都见势不妙,转着眼珠子思虑办法,镇国公不给他这个缓冲时间了,伏跪在地朗声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柳昱同样拜倒:“请皇上收回成命!”
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一个是国家栋梁,军力的中流砥柱,一条腿废了却以最虔诚尊敬的方式跪伏在地上恳切求情。一个是外姓王爷,带来一片海外领土归顺大夏,先前被冤枉欺君险些获罪,成定帝心中对他心怀有愧。
两相夹击,终于败下阵来。
成定帝拜拜手道:“二位起身吧,朕再写一道圣旨为表叔和配瑛赐婚,先前那道……作罢。”
声音怏怏无力,这种事要他来决断,真是为难了。
柳昱和镇国公顿时如蒙大赦,再三拜谢:“谢主隆恩!”
这么快地做出决断,魏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成定帝打发去拟旨。
身为皇帝出尔反尔,究竟还是丢面子的,所幸事情还没有传开,就当一开始便是为镇国公世子和配瑛县主赐的婚吧……成定帝定定看向案前近乎匍匐在地的内侍,正是那位先前去传旨的。
越少人知道越好,知道的要不就把嘴巴管严实了,要不就别再开口了。
成定帝挥了挥手,伴随着内侍尖利的饶命声戛然而止,镇国公和柳昱已经走出乾清宫,相视而笑。
“这回你可不能反悔了。”镇国公扬了扬手里的明黄卷轴。
经过这么一遭,柳昱哪还能不认?
萧家仗义至此,柳昱心中颇有感触。
他想起一件事:“怎么方才不一道将伊人的赐婚一并提了?”
镇国公摇了摇头,“伊人的事找皇上是没用的,症结可是在太皇太后那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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