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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之君,偏偏就做不了他自己的主!
方武帝大大发泄了一回,身体有些微晃,众宫娥内侍各个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最好将才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而太后,则拿起手腕上的一串奇楠木佛珠,一粒一粒地拨弄。
她神色异常平静,殿宇内安静异常,珠粒轻微的撞击声声入耳。
良久,方武帝已经平静了,太后这才抬眸去看他。
一双浑浊的眼睛,明明灭灭的,如风中摇摆不定的烛焰。
她问:“如果是宁太妃,你是否也会如此?”
方武帝紧紧攒起了眉,摇头失笑:“母后,太妃明白儿臣,若是她,定不会提及半字。”
又是一静。
“福王是郑贵妃所生,可他也是朕的儿子,母后的孙子,儿臣知道您心疼王淑妃,心疼太子,儿臣不反对,但也请不要厚此薄彼。”
方武帝长叹一声,行了礼由魏庭扶着便走。
韩公公手一挥,众宫人如蒙大赦,纷纷退下。
太后轻声笑起来,“他还说哀家厚此薄彼呢,他又何尝不是?”
韩公公道:“太后,为何不好好说?皇上还是愿意听您话的。”
太后摆摆手作罢,“哀家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可郑三娘还年轻,她还有很长的路……由着姓郑的胡作非为,哀家到底不放心。”
韩公公低头不语。
“罢了,哀家也不介意让他再多恨哀家一点,如今朝堂上,风平浪静太久了……”
太后一个人喃喃自语。
……
顾妍颇有些魂不守舍。
她没有直接回西德王府。而是去了柳府上。
柳建文不在府中,他去找了杨涟叙旧……这次柳建文能脱困,多亏了杨涟的鼎力相助,少不得要感激一番,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
明夫人笑问她何事,顾妍又不知从何答起,她只好借口说今日皇上在御花园烹茶。她想和舅母学一学手艺。
明夫人自然倾囊相授。更惊讶地发现她竟一点就通,手法用度控制地十分精准,根本天赋异禀。她由此更加喜欢这小姑娘。
顾妍直到回了王府上,还是惊魂不定。
若方武帝真让夏侯毅拜入舅舅门下,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上世的悲剧,若说其根源在魏都。那引火索便是夏侯毅,火星是她来提供的……一路烧过去。屠杀了大片,还把自己搭在里面。
是她活该,但其他人何其无辜!
承载了这么多条人命,这是她一生偿还不了的过错。
顾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柳氏担心极了,让炖了燕窝粥给她送过去。好不容易哄着她喝下小半碗,一转身。她就吐了个干干净净。
柳氏赶紧教人将府中的大夫请来,大夫瞧了半晌,看不出是为何,只说郁结于胸,开了安神宁气的汤药,先睡一觉。
柳氏开始怀疑今日去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去问青禾景兰,然她们二人虽跟着一道去了,却入不了宫门,只说顾妍进宫约一个多时辰便出来了,那时脸色苍白,像是受了惊吓,然后就急急忙忙去了趟柳府,与明夫人煮茶,说了会儿话,回来便是如此。
柳氏心想应该还是宫里的事,怎么一出宫就去柳府上呢?
她去寻了明夫人,又根本问不出什么,西德王也让人打听打听宫里出了什么事,但结果一切太平。
夜深人静,风声呼呼,枝桠在槅扇上投下横斜疏影,影影重重。
床头一盏光亮微弱的灯静静燃着,透过青碧色罗帐,可以看到顾妍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紧蹙起,呼吸深重,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梦里是一大片的鲜红,菜市场前挤满了围观者,一排一排的犯人跪着,刽子手大刀一挥,就有几个人头骨碌碌地落地,撒了滚烫的鲜血。
砍到后来,劲小了,刀卷了,人没力气了,一个人往往要砍两三刀才能将头颅斩下来……她和纪师兄隐在人群里,双目通红,敢怒不敢言。
那时五成兵马司的巡逻严苛,他们好不容易乔装打扮躲过了排查,还是在三里屯处被截下。
弓箭手对准了他们,纪师兄将她护着,自己却被箭矢穿心而过。
顾妍很想尖叫出声,很想大声哭喊,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吐不出一个字。
脑中嗡鸣阵阵,又好像有女子细亮清晰的嗓音响彻云霄。
眼前画面突闪,湛蓝的天空之下,她看到有一个女子被按在长凳上,臂粗的竹篾子一下一下抽打着她的脚,膝盖及下一片血肉模糊。
身穿大红宫装的女子轻轻打了个哈欠,旁边有宫娥递上茶盏,她娇声说着:“真是吵死了,让她安静点!”
受刑的女子便被汗巾子堵住了嘴。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倚在宫装女子身边,嘻嘻笑道:“顾德妃娘娘,您说要将她的眼睛给汝阳的,是不是真的?”
女子像听到了极好笑的话,刮着少女的小鼻子宠溺道:“当然是真的,本宫什么时候骗过汝阳?”
她的手指染着鲜红色的指甲,像凝结了的血渍。
有内侍抬起受刑女子的脸。
黑发汗湿贴在脸上,瘦削的面颊上一双眼正死死瞪着一旁说笑的二人。
那内侍嘿嘿一笑,尖刀刺入,眼前便突然一黑。
顾妍腾地睁开眼坐起,手紧紧抓住身前的薄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胡乱地抹一把脸上,一片的濡湿,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外间值守的青禾赶忙起身,点了盏灯过来掀开帘子,扶着顾妍就给她擦汗。“小姐可是梦魇了?”再一摸她后背,小衣都微微湿了。
“奴婢让人送水来。”
青禾着急往外走,顾妍也跟着下床,腿软无力,摔在了踏板上,“咚”得一声。
青禾听闻声响回过身,忙将她扶起。
“小姐要什么。说一声。奴婢来便好。”
顾妍一个劲地喃喃:“我要去找舅舅,有很重要的事……”她又要往外走,可身上哪有力气。
青禾急坏了。“小姐!外头正宵禁,怎么找柳大人?”她忙倒了杯温茶,“先喝口水压压惊,有什么事。天明了再说。”
顾妍机械般地喝着。
屋里的灯闪闪烁烁,橙黄色的光亮让她微微回了神。
“青禾?”
吐字出口沙哑地不像话。
青禾忙点点头。“都是梦,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小姐别担心。”
顾妍沉默着。
青禾赶紧教人送热水进来,又替顾妍将汗湿了的衣裳换下……
等收拾好了。顾妍躺到床榻上,盯着头上青碧色的承尘,手脚一片冰凉。
这些梦。在刚刚重生的时候,几乎夜夜出现。她咬着牙不肯说……慢慢梦地少了,有些淡忘了,可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哪里是说没就没了的?
眼泪夺眶而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夜色越来越沉,窗外渐渐透亮。
深秋的天亮得晚,直到黎明前,顾妍眼皮沉重地睁不开,又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青禾一直没敢熟睡,听着内室辗转反侧的衣料摩挲声,等动静停了,天也亮了,她便起了身洗漱,悄悄掀开帘子看了眼。
这才发现小姑娘脸色异常地潮红,呼吸十分沉重,手一摸,滚烫得厉害。
青禾又忙着去请大夫。
柳氏和顾婼闻讯赶了过来。
顾妍烧红了小脸,嘴里又在不停梦呓低喃,柳氏坐在床头,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惊道:“是什么时候烧的?”
“该是早上的时候……昨晚上小姐睡得不踏实,夜里梦魇惊醒了一回,一直到天亮了才睡去。”
柳氏眉头攒得更紧,听顾妍一个劲儿喊冷,忙给她加了床被子。
大夫匆匆赶过来把脉,待喂了一帖药下去,顾妍这才慢慢消停。
“昨晚都怎么了?”顾婼把青禾叫出去过问。
青禾一五一十地答:“……一醒来就说要找柳大人,有极重要的事,好不容易才拦了下来,之后便一直醒着,到天色蒙蒙亮了,便没动静了。”
“又是三哥……”柳氏奇道:“阿妍到底怎么了?”
她念叨了一句,满心牵挂着,去里屋陪着顾妍,到底还是让人去柳府报了个信。
等过了午时,烧就基本退了,顾妍迷迷糊糊地说口渴,柳氏亲自倒了水喂给她喝。
“娘亲?”
她睁开眼,神色还很迷惘。
柳氏轻笑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妍摇摇头。
她坐起来,靠着一个水红色的方胜纹大迎枕,看向窗外大亮的天色,“几时了?”
“差不多未时。”柳氏低声说道,外头就有人禀报说,柳大人来了。
顾妍眼睛微亮,柳氏笑着让人给她稍稍洗漱一下,这才将柳建文请进来,同来的还有明夫人。
明夫人少不得关切过问几句,顾妍一一答了,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柳建文身上。
明夫人与柳建文也是多年夫妻,心意相通,让她好好休息,便和柳氏去了外间。
柳建文慢慢坐到床边锦杌上,一双清润的眼睛在她身上转了转。
见小姑娘目光焦灼,心里有些奇怪,又见她小手紧紧攥着宝蓝色绣缠枝金桂的背面,不禁失笑道:“阿妍急着找舅舅有什么事?”
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已经很久年没有过了。
顾妍鼻子蓦地一酸,眼眶微红。
她赶忙收敛情绪,急急说道:“昨日皇上与我说,要舅舅任国子监祭酒,还说要五皇孙拜入舅舅名下,做舅舅的学生!”
柳建文轻挑着眉毛,温和地说:“这不是挺好的事吗?”
“舅舅!”
顾妍不可思议,“那可是五皇孙!”
“嗯,我知道。”他声音很缓慢。
顾妍心里一紧,“舅舅,您又没见过他,不知他品性资质如何,当不当得教,他又是宗室子弟,自小娇生惯养,根本吃不得苦,再说天家是非多,舅舅身为外臣,最好还是不参与进去了!”
说得急了,脸颊和脖子都泛起红色。
柳建文微微眯了眼,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所以阿妍不希望舅舅收五皇孙做学生吗?”
“自然不希望!”她笃然。
柳建文便平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清淡淡的,顾妍却能感到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阿妍。”他轻声笑着:“今年几岁了?”
顾妍心里咯噔了一下。
飞快睃他一眼,又慌忙垂下,讷讷道:“虚岁十一。”
“嗯。”他点点头,嘴角微微地弯着,不紧不慢道:“你这么急着找我,昨天来府上,也是为了这事?”
顾妍又只好点头。
柳建文闭了闭眼,他轻抚着额角,很无奈的样子。
“阿妍,官场的事,向来很难说,你还小,许多都不懂……”
顾妍却道:“我只知道,舅舅不能这么做!”
柳建文的笑容终于淡下来了。
他有些严肃地看向顾妍,黑眸里暗藏了锋锐的光。
顾妍也不怕,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直看进他的眼底深处。
“醉仙楼的红辣菜是你创的?晏仲养得一口刁钻口味也是你的杰作?”他突然转了话题,对方才之事避而不谈。
顾妍的脸色似乎更红了。
她这些可都是从舅舅那里“剽窃”过来的……
硬着头皮道:“是……”
柳建文不禁笑了。
原以为自己出现在这世界已是个奇迹,没想到,他的小外甥女也不简单……
柳建文低叹了声:“你这小丫头,真会给我惹麻烦!”
她用这种方式收买了晏仲,那他又要怎么让晏仲放下成见?这不是穿越的金手指被人硬生生截胡了吗?
声音太轻了,顾妍听不清。
柳建文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个小丫头,在某一个时空,应该与他关系极好吧?
“你就别瞎操心了。”
柳建文束着手慢慢说道:“你外祖母过世时,我因夺情没能守孝,如今你大舅母也过世,于情于理,我都该除服一年再入仕,更别说收个宗室的学生了……皇上若是等得及,那也得一年后,这其中多少变故谁说的请?若是等不及,与我关系便不大了。”
何况如今朝堂上吵得正凶呢!福王就番一事被摆上明面,方武帝焦头烂额的,哪有闲工夫操这等子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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