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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重影】
回去的马车里,慕凉悠然转着扇子,半晌又慢悠悠抬眼看着我∶“为什么还要说那么多,你知道,他现在不敢跟我抢人。”
我白他一眼∶“你还说,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弑君篡位似的。”
“论嚣张,我当真不及你。”他又是一笑,流水般的眼廓似有盈盈波光,我正发愣,不妨他一扇敲了过来,正中脑门,“你看看你,那四字说得倒是轻巧,被人听去了够你百八十个脑袋了,谁与你说我想那般的?”
我呼痛∶“慕凉!我是你姐姐,只有你被我教训的份。”
他懒懒靠在马车壁上,如水的一般的衣锻漾了半榻,而他只是浸着笑意转眸看向车外,并没有继续接我的话。
我坐在一边,随意捏了一块矮桌上的碧莲酥就塞进了嘴里,没想到这一块两块下了肚就停不下来了。
满满一盘的糕点,转眼就只剩几块了,我正还要再拿,慕凉终于忍无可忍又给了我一扇子。
短短一炷香内,我被他打了两次,瞬时火噌噌地就上来了∶“你干嘛?!”
他不在意我煞气十足的一句话,只是拿出一方丝帕擦拭我嘴角糕屑,漂亮的眉却轻拧着∶“宫里怎么虐待你了?饿成这个样?”
我刚因为他的动作散了些气,听到他明显讽刺的话火气更大∶“吃你两块糕是会吃穷你还是怎么的?!”
他眸中笑意溢出∶“吃穷倒不怕,怕的是你撑不死。”
仿佛感受到了我眼神的恶毒,他轻咳了一声掩下笑意才道∶“我的意思是……吃太多回府睡下不舒服。”
死小子死小子死小子死小子死小子……
马车不久便停了下来,慕凉先下了车,我就着他的手跳了下来,抬眸便见那踱金的府匾。
慕府。
终于……回来了。
正在我和慕凉进府时,出来了一个女子,眉眼沉柔,二十上下的年纪,抬眸一笑时柔情万千∶“公子可算是回来了。”侧眸见我,低身行了一礼,“小姐好。”
慕凉回以一笑,转头看我∶“这是玉娘,慕府的女侍总管。”
“哦。”我应声打量了一下她,忽然又没了什么兴趣,“我想休息了,锦梨苑收拾出来了吗?”
“自然。”他好笑,“若没收拾,咱们睡哪?”
锦梨苑∶
这是七年前我和慕凉住的地方,那时我们应该是东西阁相望的。
我走来,轻抚着庭中梨树∶“这树……看起来真和以前的一样。”
可总归……不是从前那棵了。
慕凉执起我的手进了房∶“嗯,待开春又可以看梨花了。”
房中有两个丫头,见我们进来,上前行礼。
慕凉招来其中一个∶“这是絮儿,以后由她照顾你饮食起居。”
那姑娘一双杏眸十分可人∶“参见小姐。”
慕凉又指了指另一个有着浅浅梨涡的稍长女子∶“那是阿瑾,若要出门记得带上她。”
我一一应下,脾气简直好的没话说。
慕凉却笑了∶“知道你不耐烦,能给我这么大面子也算我够格是不是?”
我也笑∶“知道就好,可我更想问,你为什么还死皮赖脸呆在我房里?”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轻声道了一句话便带着絮儿阿瑾出去了。
“不用我陪就算了,房里的灯不会灭的,安心睡吧。”
我抱着锦被盯着烛火盯出了神,直至灯花炸了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拉下帐子睡下。
……
曾几何时,有一个眉目初见风华的少年微微一笑,对我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闹遍天南地北。”
可如今呢?慕凉你个死小子不仅用公务推托和我出去玩,现在还敢给我摆脸色看?!
我看着他没什么情绪的面容∶“我这还没动手呢,你心疼什么?昨日我砸了京城那第一酒楼也没见你皱皱眉头啊。”
玉娘抿了抿唇,跪下道∶“公子莫要怪小姐,小姐教训奴婢本是应该……”
“啧……”我皱眉,实在不想看她,“还知道自己是奴婢啊?那主子们说话你也敢插嘴?”
“梨儿。”慕凉拧了眉,“你在外面闹也就算了,怎么还闹进家门了?”
我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家门?慕凉,你还没娶人家进门呢。”
慕凉因为我一句话变得很奇怪,眸中仿佛渐渐凝起了什么东西,幽幽如同浸了血一般,语调随之微微扬起,警告之意不言而喻∶“梨儿……”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的变化,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场,除了我,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来。
可是,就算慕凉在他们心中再多可怕,我却从小到大没尝过苦果。
“怎么?有心思还不许人说?”
他眸中神色变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诡异地勾起笑意∶“你在生气?自己气了不好过还要别人陪你?这么利的嘴在宫里呆久了改不过来是不是?慕梨,我并不想和你发脾气。所以,别逼我,嗯?”
我就是不开心怎么样?你倒是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狠狠撇头,我大步走了出去。
慕凉自她走后,没再笑了,唇线抿得死紧,半晌才冷声道∶“以后别去惹她,再有一次,别怪我不留情面。”
玉娘跪着的身子一颤,脸色有些发白∶“奴婢知错。”
庭院中,我坐上秋千,脚下一个借力,近乎荡出了半个圆。
慕凉你真是好样的,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觉得是我的错?你就那么在乎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当初呢?当初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一想到那个女人自我进府以来就摆出的那副女主人姿态,我就一阵恶心。跳梁小丑一般看她这么久,觉得她这样太可笑,今天才发火是因为这女人实在不知天高地厚,我去找慕凉她也敢拦我?理由还是不方便见外人?她以为她有多大能耐?简直就是笑话,我就是杀了她慕凉又能拿我怎么样?
慕凉……想到这二字,我心头又一阵烦闷。
这时空气中忽然飘起了似有若无的檀香味道。
我步子一顿,定住了秋千。
“嗯?不继续?”身后传来笑语,若清风般明朗。
不回头也知道,定是阴魂不散的凌子焕。
我淡淡∶“我累了。”
身后一个推力,我的身子飘了起来。
“慕梨……如果慕府呆不下去,皇宫又不想回的话……来我这吧,如何?”他轻道。
“得了吧,去你那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他来了兴致一般道,“我可以天天陪你在外头闯祸,反正身家底子也够赔,我这还有做了三十多年碧莲酥的厨子,要是吃腻了我再给你找碧梅酥碧兰酥,咱还能去游湖,我帮你包下全京城最大的画舫,我会泅水,你掉塘里我还能救你上来,咱还能去狩猎,带上火折子带些调味边打猎边烤了。到了凌府,你辈分长,谁都得听你的,然后就能颐养天年寿终正寝,诶!别说我自己都羡慕了。”
我哭笑不得∶“真难为你了,我以前随口说的话你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那你倒是来不来啊?”
“不,我在这还没玩够呢……”我扬起嘴角。
“还没玩够?我以为你会被他府上的玉娘刺激到。”
“别跟我提她。”我声音几乎一瞬便冷了下来。
“好吧,不提。”他也不恼,只是轻声笑了笑,而下一刻,他忽然抓住了秋千的绳子,让我不得不停下,又握住我的手腕,扣住我的腰,俯身在我耳边轻语∶“刚刚推你的时候,你僵得和块木头似的,一向有洁癖的你应该不会让我继续推了啊……我想了想,你是想气某个人吗?”
我经他这一系列动作,脸色差到极点∶“凌子焕!”
“你该感谢我,戏是要做足的。”
他最后一个音刚入我耳畔,一瞬后我就被揽到另一个人的怀里,似花非花的香又萦绕在我鼻间。
“既然这么紧张她,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凌子焕笑着,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慕凉唇角又勾了起来,妖异得让人胆寒∶“这可不关你事,可我警告你,慕梨,只有我能碰。”
凌子焕极其讥讽地笑了一声∶“你既知以后,又是以何等身份和我说此话的?”
慕凉笑意依旧,眸中却凝了光刃,凌厉至极,似千刀上身般锐利。
我看了一眼就撇了头,推开他跑回了锦梨苑,把自己关在房里。
不久,传来了敲门声。
我正把外衫脱下扔在地上,嘴里还一边埋汰着凌子焕,听到敲门声,心情不爽利,说话也夹枪带棒∶“你不是给我脸色看吗?又来管我死活做什么?”
门外那人语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离凌子焕远点。”
“你管我!”我更大声地吼回去。
“我跟你说认真的。”
自己不管好自己的事,你倒管起我来了。
“我要睡了。”
门外半晌没了动静,很久以后才传来语气不明的话∶“那你好好休息。”
门外脚步声渐浅后,偌大的房间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我坐在床头,看着帐外的灯火明明灭灭,不由勾起唇冷笑一声∶“就该是这样,我根本不需要谁来陪我……也没有必要……我多脏啊……”
话未落,一滴泪就狠狠砸在手上,我猛地一愣,盯着床帐好一会才回神,轻轻一笑∶“真是……原本都忘了该怎么哭的。”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自己脑子里乱成糨糊,好像在想以前的事,又好像是梦。在一种极端虚幻与极端现实的环境中穿梭,慢慢的,身子也变得忽冷忽热。
我好像看到了爹娘,爹拍着我脑袋骂我死丫头,娘拿着锦帕为疯了几条街的我擦汗,我甚至都能看见那时慕凉笑起来时,眸中清澈到极致的光芒。可惜,终究是毀了,所有的所有,就如同我那时飞扬的微笑,终究,支离破碎。
……
睁眼时,眼前是一片朦胧,光亮虽刺眼,可被床前的人挡了大半,视线不是很清晰,脑子又浑沌,我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闭回了眼睛。
“梨儿……醒了?”他声音很轻,却微微有些沙哑。
“叫容煜过来。”他转头吩咐完,又握住了我的手,“先回宫里呆一阵子,我会接你回来,很快的。”
我微微睁眸看他,怎么?什么事能逼得你慕凉把到手的东西都送回去?
他抬手盖在我眼睛上,我几乎感觉得到自己的眼睫轻触着他的掌心。
“别这么看我,我也恼了几天。”
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音,清澈得如同流云细水∶“宫主。”
“嗯。”他移开手,站到了一旁。
一只手扣住我脉门,却是隔着一层纱绢,我真是不得不佩服慕凉心思缜密了,这时还顾着我的洁癖。
“只拖得一日,宫主。”半晌,他才又开了口。
“只有一日了吗?”慕凉的视线在我身上扎了很久,之后,才轻吐了几字∶“梨儿,睡一睡,记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