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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实诚话,对于这个滴血仪式……尹纤完全是半点期待都没有的。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像上刑场一样走到星盘那边儿去,勉为其难地割破手指,弄几滴血在盘子上。由于其血统纯度极低,根本无法唤醒任何一把开天神兵,难免要遭到同族之人的白眼。就结果而言,一把都唤不醒实在是有些糟糕,基本上已经和那些凡人无异了……
就好比是每年的期末考试,人家的平均分都是八十多分,就你一个人得零鸭蛋,你还愿意去参加考试吗?
“唉……你说血统这玩意儿还真有意思啊,明明门口的寒泉先生也是凡人,但他却可以凭自己的修炼成仙。论道行,尹子寒想必也只是和他半斤八两而已。”由于童年经历的种种事情,在尹纤心中,这个所谓的“族长”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见识短浅的小人,自然得不到她太多的尊重,直呼其名也是无所顾忌,“小鬼,你说是吧?”
“上古时代,唐尧虞舜皆有禅让之德,故而贤明的血统可以择人而居,永久保留下来。可……到了大夏王朝时,第一任天子夏启固然贤明,但他的儿子就未必能有他这么出色。如此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继承王位靠的不是贤德,而是血统,传到最后,出了一个亲女色远贤臣的夏桀王,夏朝由此覆灭。商朝启于伊尹,终于商纣,亦是同理。”尹兆虽是下人,但好歹也是尹族的下人,故而敢于直言朝政、百无禁忌,“商纣残虐无道,周武取而代之。可即便是周王朝,传至今日,却也出了一个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尹族也是如此……败势已现。”
“呦,小鬼不错啊,这么多大道理是张口就来。”尹纤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之喜一般,“跟我说说,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闲的没事儿的时候,我就会到山门南边的藏书阁看书,多半是读些史家之言。”尹兆苦笑了一下,别看他说的轻巧,实际上也蕴含了诸多的无奈——以他的身份,尹族山门之内的许多地方都是不向他开放的。平日里,除了看看书,练练武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
二人就这么一路说说笑笑,行到星盘前时,尹兆却是兀地停下了脚步。
根据尹族内部的规定,没有神血的人是不能靠近星盘的。
在那个年代,诸如此类明显带有歧视性意味的规定简直不要太多,对此,尹兆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虽然他属于“被歧视”的一方,但在如此的环境之下,也将其视作理所应当的事,早已经习惯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隔着一块星盘的高台之上,除了族长尹子寒之外,竟然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
要知道,族长的位子可不仅仅只是个座位,还象征着他在这个宗族之内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更何况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凡人世家,而是半只脚跨进仙门的尹族,又有何人能与这族长平起平坐,共享这俯视众生的视角呢?
直觉告诉他,马上就会有什么的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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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命时说过的话语,早已经在忐忑不安的心境之中被风扯散,洒了一地。此时此刻,一股久违的恐惧感涌上心头——这几年,尹兆苦练武功、饱读诗书,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减轻这种恐惧感。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根本不顶用,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一旁梧桐树上“刷刷”的声音映衬着自己加速的心跳,一声一声,响若惊雷。
明知大事将至,可自己作为一介凡人,夹在其中,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
尹兆的预感果然没错,不多时,便有一位黑袍人穿过正在做滴血仪式的人群,向着二人快步走来。
他的大名唤作尹东来,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走起路来像一辆酒驾的大卡车,好像随时都会把人给顶翻一般。此人生的一幅英武相,但背脊却驼着,步子细碎,脸上那弯弯的笑暴露着猥琐的本性。这位仁兄担任着尹子寒身边大小杂物、打点上下的工作,活儿没个定数,大小也都有。用今天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挂着名号的秘书长,对上谄媚,对下自然是作威作福、狐假虎威。
现代社会中,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会极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向一个人,或是一个团体、一个组织献媚,各种各样令人反胃的辞藻堆砌在一起,像轰炸一样往上送。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这些人俨然已经放弃了作为“人”最起码的尊严底线,自己将自己降格为“玩物”,穷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当他人或是斥责,或是不屑时,这些人却总能为自己找出一串大道理来开脱,最后反将他人一军——“至少我已经通过这些行径得到了什么什么东西,而看看你,你一无所有”。
他们被称为“舔狗”,所谓的笑贫不笑娼,大抵如此。
这种人其实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他们一直没有绝迹,或许这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越是不要脸的人,往往活的越好。
尹东来,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舔狗。
当然了,这人本事也是有些的,要不然,光靠奉承,尹子寒还真不敢把族内的事务交给他来打点……搁在清朝,他就该是和珅那种角色。虽然和珅也是乾隆皇帝忠实的舔狗一枚,但他确实是有本事啊,兼着军机处、九门提督、户部侍郎等等大大小小的官职几十来个。朝廷要是没了他,估计相当于没了一大半人,皇帝本人都还指望着和珅给他多捞银子呢。
尹东来虽然没那么多职称,但他的奢侈程度却是与和大人有的一拼。此人仗着尹族名号,在外胡作非为,像什么经营青楼啦,收钱暗杀别国机要大臣啦,强抢民女啦,搜刮民脂民膏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周天子呢。可偏偏他生下来就是神仙,就算是别人有心要管,却也无从下手,不知道该从何管起啊。
……
尹兆对这家伙的印象基本上没一个好词语,此时见他快步走来,不禁背后一寒,双拳紧握。他赶紧低下脑袋,避免视线与尹东来直接接触——尹族人的直感是很准的,他们往往可以只看眼神
,就洞穿凡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若是他想找茬,硬说从自己眼中看出了杀意……那就不妙了。
毕竟阶级差距摆在那儿呢,尹东来是正儿八经的尹族中人,他想要给尹兆寻个罪名,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行了行了,尹纤,你也别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滴上去也是白费。”尹东来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在他心中,早已经认定了尹纤不可能提供给他任何盈利、双赢或是任何可能的价值,故而也就不必在她面前装出什么慈眉善目的神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尹东来不怕得罪人。
“族长大人要你过去。马上,去那高台上边儿。”
“什么?”尹纤这会儿刚把袖子撩起来,突然听闻此言,自是懵的找不着北,满面疑惑,“可是,这不是传统……”
“是是是,是传统没错,你也不看看那传统是给谁准备的。是给你吗?是给有着正统血脉,实实在在的尹族人!”尹东来颇为不屑地瞥了尹纤一眼,上下打量,那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塞在街边的垃圾,充满了酸腐的鄙夷,“就你这德性……你母亲不守妇道,视祖宗的规矩于无物,擅自与凡间男人苟合,生下来你这么个野种。让你参加我们尹族的仪式,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你还……”
说到这儿,尹东来顺带着瞥了一眼立在尹纤身后的尹兆,嗤笑一声,口舌一动,道出一股甚至无需掩饰的轻蔑,“你还从凡间捡了一个低贱的乞丐回来,这些年份,他吃的是我尹族的食量,喝的是我尹族的泉水……”
“好了,你别再说了,我去就是。”
纵有千百种结怨,尹纤最终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撂下袖子,像个即将被收监的犯人一样,一步一步地朝着楼台走去。此时,恰逢天气转凉,满山遍野都是一股肃杀之气。萧瑟的秋风刮起,无数枯叶在风中瑟瑟起舞,铺陈开来,连作一片,在少女的头上盘旋着,好似一只只鸣叫着的乌鸦。
“……”尹兆半低着脑袋,不搭话也不回话,只是用默默地用余光看着尹纤的背影。
秋日的太阳下,少女的身影被无限地拉长,离他越来越远。就这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冲动——追上去,拉住她的手,然后飞一样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种种不实的诽谤、攻击和中伤。
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意思。
尹兆的视力很好。他亲眼看着尹纤上了楼台,然后族长拉着她的手,让她朝向了另一位莫名出现的年轻人。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尹纤的神色先是惊异、不敢置信,最后就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兴奋与激动——这绝不是装出来的,从一些细小的身体动作上,尹兆可以判断出她真的很高兴。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高兴。
她笑了……
尹兆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便像吃了败仗的将军一样,急匆匆地拔腿逃离了此地,不敢再看尹纤那如阳光一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