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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实是受了伤,离殁了还有段距离。他虽受了伤,依然身子坐得笔直,只是面上怒气不遮不挡。
书房里静得一时呼吸可闻。
韩十一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来,作为伴读好歹应该关心两句,便硬着头皮对林禳道:“殿下的伤无碍吧?”
刚为五皇子处理过伤口的林禳到是很给她面子地微一点头。
韩十一向五皇子正在包扎的伤口探看了一眼,瞧着是刀剑擦伤,大约真是无妨。只是不知是何人伤了他。韩十一早就对五皇子的身手有过一番揣测,虽他刻意隐藏,却必是跟了名师苦练过的,师父大约还是个当世数得着的高手。然而并不曾传出他有拜过武师父,看来这也是一桩秘辛。
秘密太多活得苦。于是他今日便不藏了,那飞身追刺客的身手简直让一众国子监生员眼界大开,直呼五皇子竟有上天入地之能。
韩十一将此事前后在心里思量了一番,越发对那个能伤了五皇子的人好奇。瞧着他的脸色似乎比先时好了几分,便凑近问道:“是何人大胆伤了殿下?”
五皇子抬眼定定地望着韩十一,薄唇微抿,“世子以为呢?”声音有些冷。
韩十一最近已悟出一个道理,每次五皇子称呼她为“世子”时,必无好事,此时便打叠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这刺客要杀的人大约是她,虽然她也揣测过也许是要刺杀五皇子暗器射偏了,或者要杀王仲钰除去“奸臣之子”,然后暗器也射偏了。但是这些揣测显然不怎么站得住脚。上次她与王仲钰比试爬树,当时想要杀她之人也是用得这“玉片”做得暗器。大约是上次失手,心里不甘,又卷土重来。只是也不晓得换换暗器,许是用得顺手了。
想清楚这些,韩十一便做出一副十分愧疚地形容来,低眉瞧着五皇子那正裹上层层药布的伤处,悲声说道:“是臣连累了殿下,害殿下受伤,这凶手想是冲着我来的,只我韩家素来光明磊落,不知何人想要我家绝嗣……”韩十一是每时每刻都把韩家子嗣大计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自认是很有责任心的世子。
五皇子见她看到自己受伤如此伤感,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到想要安慰她一般,“只是小伤,无须挂怀。”
“殿下可知那刺客的来头?”韩十一适时又把这问题还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心里也知她狡黠,到如今也不肯一心一意对他的,有几分灰心,语气便带了出来,“那就由我来说吧,应是王相自江湖中招揽的人手。”
韩十一自然知道除了王丞相与二皇子,再无旁人。此时还要做出悲愤的形容来,“我韩家历代镇守边关,护佑百姓,与王相素来没有过节,为何却要害我?当真没有道理!纵然我如今做了殿下的伴读,韩家军也不一定就会参与到党争中来,况且殿下光明磊落仁义千秋,必是要韩家军以保家卫国为重,北境的屏障可是不能有丝毫闪失的……”
五皇子冷声道:“你到是会随时提醒我莫要连累了韩家军。”
韩十一无辜地望着五皇子,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做出一副要诅咒发誓的形容来,还没等措辞好,便被五皇子摆摆手拦住了。
于是韩十一只得放弃了表忠心,改问道:“那刺客抓到了吗?”五皇子亲自出马,还挂了彩回来,总要抓住个刺客的边边角角吧?
“都死了,他们是死士,一旦被抓,便要立时服毒自杀。”五皇子皱眉,继而语气有些狠戾的说道:“有一个刺客本能活捉,被突然跑出来的王仲钰给一剑刺死了!他来灭口到是赶得及时!”
“王仲钰?臣到是见他带了人跑去追那刺客,竟然叫他给追上了?臣这段日子瞧着,这王二似是对朝局没几分兴趣,他许是想要帮殿下也说不定……”说道这里,抬眼瞧着五皇子的脸色冷得能掉冰碴子了,便住了口。心说王二那样的,大约他爹也不放心他参与到夺嫡中来,这点难道五皇子会看不明白?
不想五皇子竟真没看明白,或者有更深的见解,冷声道:“你到是肯为他开脱!王相谋划之事系着一族的命运,他父子岂能不一心?”
韩十一素来是懂得见风使舵的,比如幼时爹娘偶有意见不合,便很会根据形势表明态度,从不得罪任何一方,主要不管得罪了哪个,事后都是人家夫妻同心收拾她。多年锤炼,此时便做出十分心悦诚服地形容来,拱手道:“殿下高见,很有道理。”
奈何五皇子不是她爹娘,显然不吃她这一套,似是压抑着怒火道:“你是不信他会杀你?”
韩十一无辜地一摊手,“我何时说过不信?”
“你心里不信!”
素来高深莫测地五皇子如今竟说出这样有几分无赖味道的话来,韩十一服了,琢磨着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心悦诚服地说“五皇子洞悉人心,委实高明”,却是不能,只得权衡了一下,说道:“殿下说的,臣深信不疑!”
五皇子再次摔东西了。这次是将小几上的汉玉茶盅丢了出去。那小几置在榻上,到是很顺手。无辜的茶盅直飞到门前,重重地砸在门上,方落地应声碎了。
韩十一觉得自己有点忍无可忍了。五皇子近来摆脸色发脾气似是很不顾忌,想来是觉得自己被他发现了秘密,抓到了韩家的把柄,便这样有恃无恐了,这也欺人太甚。大不了鱼死网破,她虽小小年纪,却也不是畏死的,想到她夭折的同胞弟弟,便更觉得需得守住韩家世子的尊严。当即正色道:“自古想说忠言也要遇到明主,否则便是白白被误解,丢了性命也是枉然。王二是否参与了此事,殿下心里难道没有判断吗?”
五皇子对王家父子调查的甚为清楚,悉知王相虽有培养儿子参与朝局的心思,奈何王仲钰一直抗拒此事。但是一向置身事外的王仲钰这次竟然对他父亲派出的刺客下了杀手,他为何如此?他当时有机会放那刺客逃走,却出其不意置其于死地,那刺客临死时还不明白为何王相的儿子会倒戈。
看身手王仲钰的师父应是威远门程凛一派。威远门虽在程凛死后分崩离析不成气候,但当年程凛和他师弟程凌却都是当世高手。程凌此人遁迹多年,王仲钰的师父极可能就是他。王仲钰功夫更在程明四等人之上,以不学无术的浪荡子面目示人多年,如今露出峥嵘来,你却道与你无关吗?五皇子盯着韩十一,想看到她心里去,王仲钰竟为了她放弃了伪装。而如今她又一意为王仲钰辩解,两人何时在他眼皮底下达成了这种默契?王仲钰还在戏台前表白,心有所属之人便是韩十一,虽众人以为是捉弄人的戏言,他却深知不是!
一直旁观两人对峙的师爷陆泷此时忽地恍然大悟,五皇子眉目之间的戾气,到像是因情所生的嫉恨,而韩十一的怨念则是不甘不愿站了队成了五皇子一党。两人的重点根本不在一处,这事必较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五皇子素来睿智果断,若被这“男男之情”给牵绊住,于大业不利啊!这个局可怎么破?做师爷的连这个心也要操,陆泷深觉自己负担很重。
“你说怕被误解,可你又何时对我忠心不二过?我已许诺不把你韩家牵扯进朝堂之事,你却还要怎样?还要得王仲钰一份许诺,以保两全吗?”五皇子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诛心,便不再盯着韩十一,转而看向桌案。徐徐又道:“我如何待你,你当真只做不知吗?”
被诛心的韩十一很是委屈愤慨,刚要据理一辩,却又听五皇子后面那句颇带了几分伤感,心说他大约是真的很怕韩家脚踏两只船,也勾搭一脚在王相的船上?只是王相都屡次要除掉我了,名眼人都知道我的态度,你还如此不放心却也疑心太重。未来君主疑心太重,对臣子素来不是件好事。韩十一这次真忧心了,叹了口气,忽地跪下了,拱手道:“我韩家绝不会与王相有任何牵扯,殿下要我立誓吗?”
“你起来吧。”五皇子声音有些疲惫,甚至有些自弃。
韩十一没起身。林禳提着笔做出一副在思索药方的形容,仿佛不被气氛影响,实则内心已将眼前局势琢磨了个遍,五皇子明显中意这女世子,想要令她说出与那王丞相之子并无私情一类的承诺来,偏世子想得是殿下竟怀疑韩家有意与王相同流合污,委实太过冤枉,于是悲愤了。这些与他无关,重点是只有自己知道世子是女儿身,知道如此大秘密不是好事,需得怎么自保呢?
最终五皇子提高了声音,“起来!”
于是韩十一从善如流起身了,能站着谁跪着啊。
“你既执意要搬出明远殿,就让意如跟过去服侍你吧。”
韩十一支棱着耳朵却听到了这样神来一笔,脑中思索着意如是谁?还没想明白,便听五皇子道:“都下去吧。”声音里带着几分萧索。
无端地又觉得五皇子此时不若平素那般杀伐果断又坚定自信,想是受伤之人,总是情绪化多些,便生了些怜悯,回道:“殿下好生将养身体,臣……听说伤了手脚,吃猪手可补,这猪手炖的软烂或是红烧了,都还能入口……”
这是什么情况?风向转得为何如此诡异?
更诡异地是五皇子眼里竟绽出十分明显地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