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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湘茹回家之后立刻去见父亲。
父亲白天的时候几乎都在别院里,只有天黑后才回自己的房间。
那是一个容貌非常憔悴的老人,他今年五十六岁,但是他的样子却比实际的年龄要老的更多。
须发皆白,骨瘦嶙峋。
失去光泽的皮肤像一张枯黄的蜡纸,松弛的眼袋,凹陷的颧骨,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从脖子到手臂,生满了暗黑色的老人斑。
这是一个被岁月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老人。
除了咳嗽的时候,他几乎一整天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是他咳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快要死了一样,必须挣扎着才能从鬼门关里逃出来。
然后,那副破风箱似的喉咙里就会发出呲呲拉拉的响声,一直到很久以后才能平息。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双手都会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件绿色的锦袍,因为那是他弟弟生前穿过的衣服。
而这间屋子,也是他弟弟生前住过的地方。
弟弟比他小了整整二十岁,如果今年活着,应该是三十六岁。
其父过世那年,其弟出生,算是遗腹子。
同族的叔伯说这个孩子是天降灾星,所以不允许他按照族谱取名。
所以秦舟远弟弟的名字里少了一个舟字,叫作秦墨。
秦舟远字伯元,秦墨排行老二,所以小时候大家都叫他秦仲元,并笑称秦仲元长大之后一定能中状元。
一开始只是个玩笑,但是谁都想不到秦墨从初入学堂的时候便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秦墨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绝,少年时期便才气干云。
教书先生直呼其为文曲星转世。
这间屋子的四面墙上所挂字画也全都出自秦墨之手,其中最为人称绝的便是当中那首。
《题西南峰》
恨无惊人句,搔首问苍天。
他日上青云,笑拍洪崖肩。
而这首诗正是秦墨十六岁那年以江州府头名中举后与同伴游西南峰时所作。
而那个时候,也是秦家家道最鼎盛的时期。
当年所有人都说,只要秦墨考完殿试,金科状元非他莫属,秦仲元中状元果真不是一句玩笑话。
当时秦苏两家在生意场上斗的有来有回难分高下,但倘若秦墨真能中了状元,苏家就再不可能是秦家的对手。
可偏偏秦墨却在乘船进京的路上坠江身亡了。
秦家派人在雁洄江上打捞了七天七夜才找到秦墨的尸体,他的胸口上有刀伤!
虽然至今未能查清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在秦舟远心中,杀死弟弟的凶手就是苏承海。
秦墨死后,秦舟远大病一场,而从那场病之后身体也就再没好过,秦家的生意便也一蹶不振了。
秦舟远爱弟如命,想要报仇,却无能为力。
秦舟远命里无子,一连三胎也生的全是女儿,长女湘茹、次女婉如、小女可茹。
所以秦墨死后,秦家就等同是断了香火。
如此不共戴天之仇,秦舟远怎可轻易放下,所以他就算死也绝不可能把女儿嫁到苏家去!
此时的秦舟远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命没剩下几年可活的了。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忘不了他的弟弟,他从小最疼爱的弟弟啊。
他知道弟弟从小被族人欺侮,所以加倍的爱护他。他怕娶亲之后弟弟受冷落或是被排挤,所以他等到秦墨十四岁成人后才成的亲。
所以就算夫人第一胎生的是女儿他都觉得不重要。
就算他此生无子,他都觉得不重要,毕竟他还有个弟弟。
就算他考不上功名,他都觉得不重要,只要弟弟还活着。
但现在他有的只是沉痛的回忆,和那一件秦墨生前最后穿过的衣服。
“父亲。”
秦湘茹走到父亲面前,小心翼翼地唤道。
在她的心里,父亲的形象一直都是严肃的,所以她在父亲面前也永远都表现的很规矩。
“事情办好了么。”
“没有。”
“那封信不管用吗?”
“不是,是他不愿意。”
“还有这样的人?”
秦湘茹没有答话,秦舟远也陷入了沉默。
是个正常人都想不通,被抓进监牢,有人保不是立刻就会答应出来吗?
“你很欣赏他吗?”秦舟远突然开口问道:“你一向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别的人。”
“不是。”秦湘茹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定道:“我只是觉得他很有能力,如果能为我们所用的话,会是生意上的一大助力,并且他要是就这样被苏家给陷害了,实在太可惜了。”
“你可能还不明白,如果一个年轻人真有能力和苏家叫板,那他必然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他也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寄人篱下。”
秦舟远很了解这种人,因为他的弟弟秦墨就是这样的人。
当初他要秦墨跟他学做生意,但是秦墨却不甘于此生只做一名商人,他的志向是早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然后施展他胸中的抱负。
在这种人眼里无所谓靠山,他们的人生必须自己来闯,这一点上秦墨和陆建国是一样的。
“可是他已经死到临头了,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会审时度势才是真正的豪杰。”
“你怎么能够这么肯定他已经死到临头了呢?”
秦舟远苍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智慧,“如果你欣赏他的才干,那么他的能力必定在你之上。”
秦湘茹哑口无言。
秦舟远接着道:“这样的人通常目光高远,当他敢跟苏家叫板的时候就一定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很可能他在入狱之前就想好了对策,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帮助。”
“父亲过赞了,他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呵呵,咳咳咳……”秦舟远刚笑了两声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可以说话,但却不能笑,因为笑的时候会让他的肺管振动起来,接着他就会咳得非常厉害。
秦湘茹赶紧扶住父亲的胳臂,然后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但即便这样,秦舟远脸上的笑容仍未能止住。
“除非他是傻子,他才会让自己死在牢狱里,你觉得他傻么?”
“这……”秦湘茹顿住了,因为陆建国不可能是傻子。
“他有没有还跟你说过别的什么话?”
“他说,等他出来以后,再和我商量……”
“是啊,那不就结了嘛?”
他看着秦湘茹地眼神中多了一丝欣慰,一种别样的情愫,让他苍老的双眼里多了几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