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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常静静地在他们身后来来去去,光中有灰扬扬飞舞,西斜的日头渐渐染上他们三人,严秋泓笑开:“好静啊,这茶里有药。”
严蘸月与严珏相视一笑。
有一味道理,严蘸月一向鲜与人说起,对于事物的偏好,他总是越淡越好,比如所焚的香,所着的衣料与色彩,所用的饭食,所饮的茶水,总追求一个平淡是真。在他看来,惟有这样喜好才能持久。别致的香闻久了很快就会令人头晕目眩,感到厌烦,衣料与颜色要是太过强眼,不久整个都会沾上俗气,所用饭菜,越简单越是容易养成习惯,大鱼大荤只会让人变得浮躁,失去健康,过于漂亮的茶,反倒会令品饮之人没了静致。
虽然这般会很枯躁与无趣,却叫他究竟免除了不少烦心事,才能一心向学,认真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越是日复一日的小事,却越得下苦功夫。
三人相处下来,严珏对严蘸月渐然有了自己的一套洞悉,他看得出他时常有隐忍,愈发钦佩他为人厚重,但与严蘸月的克己求存不同,他更质朴,更加贴近烟火气,是个实实在在活着的人,他喜欢淡竹茶的平淡无常,却更爱酽茶,这是为了提神,好清醒度日,他一向活得很有目标,很知道分寸,就算明知这有孤高之嫌,但,那又何妨?
至于他们三人中的另一位嘛……不思量,不相干。
如此,三个个性迥异却都“大名鼎鼎”的人物反倒结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三人中就有两位世子爷,虽是新生,也无人敢来招惹,如此一直到了仲夏,大家都相安无事。
按书院的规矩,全年只有一个探亲假,便在年中,为期有一个月之长。
严珏与严秋泓早就约好结伴同行,惟独严蘸月因为父王上封家信中支字未提要他回去的事,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居留在书院中,独自消磨漫漫长假。好在他素来是个极有规划的人,早已做好打算,要将时间全然用于藏书墟内,好好充实自己。
后来假期过半,他终于收到父王写来的家信,上面竟要他尽早起程回家相聚,一看寄信时间,早已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暗自揣测,家信向来准时,怎么偏偏这一回就延迟了呢?
不得不深想,也许是有人不愿他回去,才故意拖慢了信函寄出的时间吧?
心寒不已。
是夜,实在无法继续安然读书,趁着闲闷,他带有常来到后山的枕风亭纳凉,独自喝了许多闷酒,酒力不胜,便昏昏睡倒在了凉亭里。
有常怕风大伤身,想为他拿来厚衣搭盖,独自折了回去。
酒力撩人,一时思绪昏昏,恍惚间,好像听到一阵沙沙的风雨声。以为是天气生变,不禁担忧起来,后来细细聆听,才知道那是夏草丛中有虫兽梭行的动静。
这声音又渐渐大了,“丝丝”作响。
至此,他心中已然隐隐生出不祥,再加上辟邪芝一个劲的拉他的耳朵,终于勉强醒转过来,有气无力的坐起,向那发出吵闹的方向望去,竟然看见了一青一黑两蛇正在交缠,已入无人之境,恩爱得忘乎天地。
在此凉薄月色下,光是遇见蛇类,就已令人骇怕,何况如此一派邪景,更吓得他顿时不敢动弹,立马冷汗涔涔,又有酒气助威,口干舌躁,冷热两相冲,心中邪火生盛,一口气逆不顺,胸口翻甜,竟然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常言说早晨见蛇,要交好运,但若是偶然撞见两蛇配合,却是大凶之兆,一思及如此,他不禁更加难过。
独自寻思此地过于阴鸷酷寒,不宜久呆,正要起身离开,转过头又幽然看见百尺之外恍然立着一位绿衫女子,彼时正背对着他,于月光下,轻风拂袖,兀自翩翩起舞。
这样宁静的夜晚,这样幽静的地方,在那方小小的石头上,女子以歌祝月,以舞祷神,以一种幽媚又朦胧的姿态忘情歌舞着,叫他竟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四周雾气洇洇入怀,绿衫女子摆动起来,两臂软若无骨,能像蛇一样弯曲出任意的形状,但又不至于过分的冷洌,使人生畏。
他越看越痴,心里猜中这怕是魔物诱引人的手段,却怎么都挪不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另一道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迈得很重,由远至近,甚至踏出了不小的回声。
月下那绿衫舞者飞快消散在了雾气中,气息荡然无存。
脚步声渐渐近了,来了一位衣着素静的女子,身段笔直,亭亭玉玉,看上去还很年轻,却分别不出她的长相,因为她用一顶帷帽全然将脸庞遮掩得严严实实。
浮屠七院,除了女院外,其他六院平日是很难见到女子走动的,此时此景,他不禁要心生疑惑,她为何会到这种地方来,还是孤身一人?
该不会与绿衫女一样,都是……幻象?
“公子,你怎会独自在此?”
她突然发话,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活着的。
细细回味,他总觉得这女子说话的声音似乎并不陌生,好像在哪里听过?
正因为她的出现,才会使那美丽的幻相消失,可他并没有因此生厌,反而浅笑着回答:“本来是为了纳凉,后来饮醉了,家仆又一直没回来,并非独自在此。”
她左右环看一圈,接着点点头,“这地方邪气太盛,入夜以后,最后少来。”
他问:“但不知姑娘又为何来此?”
这女子明明正望向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却否认:“没什么,走吧,我领你回去。”
说完两人便一道离开了枕风亭。
快要步进后院时,女子几个快步,侧身闪入一旁的竹径,忽而便没了踪影,“公子?”正在此时,有常抱着斗篷凑了过来。
他一看到有常的脸,才终于有了一种踏实感,仿佛今晚所目睹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接一场的幻觉。等到熟悉的面孔来到身边,一切业障,不攻自破。
“公子,你醒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来也怪,好像鬼打墙了,总是找不到路,咦,你嘴角怎么有血?”
他摇摇头,只是说道:“无妨,回去吧。”正要走,却又停下,指着边上的竹径,“你可知道那条路通往哪里?”
“好像是后山禁院。”有常答道。
他点点头。
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