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旧伤

聂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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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德从那半透明的“门”里钻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奈杰尔·洛维就像具雕像一样直挺挺地戳在外面。

    “……拉瓦尔大人在里面。”他干巴巴地说了句废话。

    奈杰尔冲他点点头,从他身边擦过时又突兀地冒出一句:“那个精灵在找你。”

    埃德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自顾自地跨进门内,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

    ——就不能对朋友多一点耐心吗?

    埃德有点郁闷的想着,看向弯弯曲曲、静默无人的通道。

    ——也没个人来带他出去吗?对他这么放心的吗?他的确不会乱钻,但他有可能会迷路啊!

    没人能听见他内心的呐喊,他也只有一个人默默地摸索出去。镶嵌在墙上的水晶在他走过时明明灭灭,为他指出了方向。

    厉害。

    他感叹着,趁着左右无人还飞快地摸了摸那珍贵的宝石。没走多远就有一个年轻的牧师迎了上来,恭敬地向他行礼,抬眼时难掩好奇,却也规规矩矩地什么也没多说。

    神殿里为他安排了晚餐和客房。埃德纠结着是该留下看看拉瓦尔的情况,还是去找伊斯,却在走到通往大厅的走廊时被一阵冰冷而凌厉的气息冻得浑身一凛,停下了脚步。

    赛斯亚纳站在不远处,沉默地凝视着他。大厅里不像暗道中那样奢侈,在黑夜来临时也只点亮了火把。光与影跳跃在精灵冰雪雕成般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如出鞘的利剑般的杀意,埃德已经许久没有见过。

    上一次他见到这样的剑舞者时,他是被雇佣来杀伊斯的杀手。他的双剑藏在鞘中,他本身那时却失去了鞘。而后他渐渐收敛了那伤人也伤己的锋芒,最近几次见面,他站在罗莎身边,几乎是温和的……而埃德也忘了他能有多么危险。

    年轻的牧师似有所觉,挺身上前,埃德赶紧伸手把他拉开。

    “没关系,”他说,“那是我的朋友。”

    泰丝的朋友的朋友,当然也算是他的朋友嘛。

    他觉得“朋友”这个称呼还是很有用的。当他走到精灵面前,那逼人的杀意已经淡了下去,一双榛绿色的眼睛里甚至透出点茫然。

    “……他们说你帮佩恩杀了我母亲。”

    他在埃德开口询问之前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埃德又吓了一跳——你母亲是谁我都不知道!

    然后他反应过来。

    “海琳诺·流火是你的母亲?!”他脱口问道。

    精灵浑身的肌肉又一次紧绷:“你真的……”

    “没有!”埃德赶紧否认,“我只是跟她打了个赌,然后她输了……也没有把命输给我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听起来特别响亮,还回音不断,简直唯恐别人听不到。

    罗莎无声地叹息着,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微笑:“我们也许可以找个地方……共进晚餐?”

    .

    晚餐十分丰盛,但把话说清楚之前,显然谁也吃不下。

    埃德大概描述了那一天的情形。有些事他也不是很清楚,格里瓦尔的内斗,他更不好多问,但海琳诺·流火设计把银叶王和帕纳色斯,两个精灵的首领当成棋子,并将其中一个或两个都当成祭品,以获得某种强大的力量,这一点还是可以确认的。

    她还杀了另一个精灵长老,用光之镰威胁其他长老……总之,虽然埃德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的所作所为,无论按哪一个种族的律法,都是死罪。

    但至少,在埃德离开时,她还活着,以佩恩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轻易杀了她。而埃德,所做的不过是救了自己的朋友。

    赛斯亚纳僵直地坐着,紧握的双手放在腿上,低垂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桌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居然听信了敌人的挑唆。

    可那是,他的母亲。

    那一瞬间,他根本无法思考。

    他不是不知道海琳诺的野心,不是不知道她心底藏了多少不甘。她为她古老而高贵的血统而骄傲,并因此而觉得背负起精灵的未来、为他们指引方向,该是她的责任。她有着这样崇高的目的,那么,付出一些代价,牺牲一些同族……那些被“付出”的,也该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他也曾经愿意为她牺牲一切——燃烧在她眼中的火焰曾是他心中最璀璨的星辰。

    他甚至为她将自己的老师斩于剑下……如今回想起来,他竟不明白那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事情本不至于那样糟糕……是他失去了控制。

    淋漓的血色从记忆深处泛上来,染红了一切。他从不愿回想的那一刻,突如其来地撞破所有屏障。他仿佛又一次清楚地看见老师眼中的惊讶与失望,愤怒与悲哀。

    “剑舞者……”他说,“控制你自己……不要让诅咒成真。”

    他死于他剑下,生命的最后一刻,留下的却不是仇恨,而是希望——希望他能摆脱那或许继承自父族血脉的偏执与残暴。

    烛光跳跃,他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却似乎有利刃相击时清脆的声响,有谁在用严厉又冰冷的声音指出他每一点细微的错误。

    那些曾刺得他戾气横生、满心怨愤,被他当成指责与挑剔的期待,如今再不可得。

    .

    精灵的眼泪突然落下来的时候,埃德今天第三次被吓了一跳。

    他惊慌失措地呆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只有眼珠求助般转向罗莎。女战士向他竖起一根手指,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埃德便也踮着脚跟着她走出去,一直走到门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最怕看见人哭了。

    “谢谢。”罗莎轻声向他道谢。

    埃德茫然摇头——他也没做什么呀?

    罗莎笑起来:“或许,我该感谢那些试图挑拨的家伙。”

    她一直知道精灵心底藏着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不说,她也从来不问,即使心怀忧虑。

    伤口捂得太久,或许会渐渐愈合,也或许会腐烂发臭。

    如今,在那被刻意无视的旧伤之上又扎一刀,或许痛彻心腑,甚至十分危险,却未必不是好事。

    只不过,他大概……不会再待在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