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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兰并没有商参想象中的那么准时,以至于孟十洲在考古队一住,就住上了快一个月。度过了一年之中最最炎热的一个月。烈日当空,唯有坑里洞里墓穴里是凉快的。
白天最常吃的是泡面、晚上夜夜睡的是行军床,如果不是因为十洲是一位极具野外生存能力的摄影天才,可能他真的会觉得那个圆铜板说的苦,是真的很苦很苦。
而然这一个月,这个奇葩的考古队已经彻底被孟十洲的摄影技术征服。
黎小萌夸他,能把白骨排成白骨精,拍出骨感美;胖子金捧他,能把金银玉器,青铜宝鼎拍高百倍身价,有价变无价;郭易城更是提议:“十哥光拍死物,未免太屈才,像如此般的优秀的战地记者,应该也拍拍纪实题材,譬如——《考古队的吃土日常》。”
一行人其乐融融,孟十洲的心情也正在渐渐变好。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做完了最后一批玉器的清理存储打包工作,商参才回到了办公室,倒一杯茶喝。看见孟十洲仍坐在他的行军床上,正在看一份考古资料。这是一份二十年前的资料,里面有许多出土文物的照片。
这份资料是十洲刚来的时候,商参让他看的,作为拍摄文物照片的参考。没想到,看了一个月,他还在看。
“怎么,大摄影师,这份资料有什么魔力吗,能让你日看夜看天天看。”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十洲在看这份资料了。
“这个——”十洲抬起头,手指向了附在资料后的一处空白,上面写了一行小字:蝶音抱琴图。
“——这是一幅古画吧?为什么只有一个名称,没有图片呢?”
商参愣了愣,随后叹息道:“看来,你对这画饶有兴趣啊,那我就和你说说吧。”
说着,商参捧了茶杯,坐到十洲的边上,追溯起来:“二十年前,长洲郊外的一个小村,村里的一片平地,凸起了一个土坡。农村人因为自己家要造房子,就去那里铲土,结果,发现了一具石棺。
这幅画,就是我们在墓葬里发现的文物之一,画上,是一个红衣女子,垂首抱琴的姿态——因为没有任何题款,所以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只知道,它是墓主人的随葬品。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了墓志,虽然有残缺,但根据保存完好的那部分的记载,这个墓的墓主人,是一个叫吴南之的明代人,生平是一个画家,所以我想,这幅画可能就是他的作品,画上的人,应该也是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
因墓志上有“蝶音抱琴”几个字,根据断文的理解,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幅画,就叫做《蝶音抱琴图》。”
见十洲兀自沉思,商参顿了顿,又说:“原来,这幅画是有照片资料的。只可惜,它出土后不久,我们的考古基地意外失火,这幅画,以及我们最初的文物存档、包括当时的摄影器械全都被烧毁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份资料,是事后我们补录的。”说完,又是好一阵叹息,才站了起来。
“那场大火,文物损失,只有这一幅画吗?”
“是啊。”商参点头:“哎,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吧。”
他见十洲还在呆呆想着,颇为赞赏地拍着他肩膀道:“没想到,你和温教授一样,那么有钻研精神,好啊……十洲,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呆满实习期两个月,我给你申请转正?”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万千头绪中呼之欲出——
“商队,您认不认识一个叫胡珏的人,二十年前来过考古队?”
“是你妈的朋友吗?”商参蓦地吃了一惊,搜索着记忆。
十洲犹豫片刻,点头:“是吧。”
“你妈的朋友……我印象中来过考古队的,只有一个人,是一个建筑学教授,好像叫王……王什么来着的——”
“商队,我恐怕不能再在这里当野人了。”
“啊?!”
***
离开了北邙山考古基地,孟十洲直奔蝴蝶客栈。一个月,他晒黑了,长出了细碎的胡渣,眼底,多了几分沧桑。
清晨,蝴蝶客栈还未开门营业。门口,几个小二正在洒扫庭除,有的拿着园艺铲在给院子里的树木们松土;有的则拿着鸡毛掸子正在大堂里头给家具除尘。
十洲看见了大厅内,叉着腰正在当指挥的顾盼,刚想开口喊他。突然,一扫帚扑面而来,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店小二,梳着高高的丸子髻,一根红发带随风舞动,配上她的“武器”,英姿飒爽。
“孟十洲,别以为你做了一个日光浴我就认不出来,别说你黑了一点儿,就算你黑成了包黑炭,化成灰,我都认得!”看见十洲还有脸来,这位店小二气不打一处来,轮起扫把就要将他扫地出门。
十洲一个躲闪,差点踩个踉跄,一手招架住扫把:“顾兮!”
“孟十洲?!”顾盼也反应了过来。
瞬间,他已经把嘴巴完成了一座拱桥,瞪着铜铃双眼,抡起手中的鸡毛掸子也挥了过去:“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汉!薄情寡义、忘恩负义、负心薄幸、陈世美、白眼狼!”
孟十洲一个不及,挨了他两下抽打,又只能一边躲避着左右夹击,一边说:“你们,你们先别打。我是来找苏伯父的。”
顾盼和顾兮愣了一愣,随即,变本加厉地追打了上去。
“你说什么?!这个时候,你居然是来找老爷子的?!你难道不是应该来给晓梦负荆请罪吗?”顾兮气吼吼地说,看了一旁的顾盼:“你干嘛呢你?还不过来一起抽他?!”
顾盼见姐姐要玩儿真的了,反倒犹豫了几分:“这个……出人命不好吧?”
“这种人,就该死!”顾兮狠狠瞪了孟十洲一眼,一扫把又抽在了他的腿上。
“哎,你再这么搞,我要还手了啊!”孟十洲一手抓住了顾兮的扫把。毕竟他是个男人,力气终归比女人大,终是把扫把抢了过来,却没有下手。
但见顾兮捏紧了扫把,咬紧了嘴唇,却忍不住眼眶中乱撞的水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她,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无复多言,顾兮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愤怒的火花,夺过了顾盼手中的鸡毛掸子,又一竿子敲在了孟十洲的背上,浑身散发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冲天豪气:“你再敢欺负苏晓梦,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这一回,孟十洲吃了痛,却任凭她打着,答道:“我不会。我不会再伤她的心。”
顾兮不打了,丢了鸡毛掸子,红着双眼,快步走开,不知去了哪儿。
“顾盼,麻烦你和苏伯父说一声,我要见他。”十洲客气地说。
顾盼匆匆点了点头,便走了。心中还在纠结,是要先去安慰姐姐,还是先去找苏世明通报。结果,走到半路,却被顾兮給截了下来:“你去干嘛?”
“我……先去和苏伯伯说一声。”
“你看他这样子,是来负荆请罪的吗?”
顾盼犹豫着:“他脸色不太好,看上去,很久没有收拾了,土里钻出来似的。应该是吧。”
顾兮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我看他,倒是像旅游刚回来的,自在的很。”
“姐……”顾盼诺诺地喊了一声:“那你拦着我,是闹哪样啊?”
“想见姥爷子,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我要整整他,替晓梦出了这口恶气。”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看,你是想替你自己出气吧……”
顾兮一掌拍在了顾盼的脑门上:“你去和他说。”
“……啊?”
顾盼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到了孟十洲的面前,一板一眼地说:“苏伯伯说了,今天天气不错,只要你上街去拉客,把客栈拉满员,他就见你。最好,顺便再去河边钓两条眉剑鱼回来,好让他中午做菜吃。”
“眉剑鱼,是什么鱼?”
“和鲫鱼差不多,只不过脑门上有个白点。反正,你去钓鱼的话,肯定能钓上的。”
孟十洲愣了一愣,细细体察了顾盼的微表情,“哦”了一声,出去了。
顾兮这才从边上冒了出来,换上了一副看好戏的脸孔,对顾盼勾了勾指头,两人一前一后偷偷跟了出去。顾盼跟在姐姐身后,连连摇头叹气:“姐,你可别玩过了。到时候,人家一生气,真的当甩手掌柜,再不理晓梦姐了怎么办?”
顾兮冷哼一声:“他要真是这样的男人,没了,最好。”
***
孟十洲刚被打一顿,更加灰头土脸了。虽然,他现在的外形实在不尽人意,但是配合做这种拉皮条的生意,却刚刚好。因为私下一探,街上和他做同样的营生的人还有两三个,也是这个扮相。
孟十洲拉不下脸,只能站在街头观察,看见了一位长相善解人意,衣着又得体的女士,才跟上去,客气问:“小姐……要不要……”
可对方,话还没听完,就抬头挺胸直接走了,他听见了她的嘀咕:“怎么走到哪儿都被人拉呢,看来本小姐形象实在太好。”
接着,一个斯斯文文的姑娘终于把话听完了,她听见他问:“小姐,要不要住店?”
随即,盯着孟十洲看了两眼,红着脸大喊一声:“臭流氓!”飞也似地跑了,边跑边喊:“光天化日之下拖着姑娘去住店,变态!”
第三个目标,浑身上下都是名牌,见孟十洲灰头土脸,头发长得盖住脸的邋遢样,眼睛都没眨一下,听是招揽生意的,随手丢了他一张十块钱当作要饭的打发了。
回头,对朋友说:“看他那么黑,估计那店也是黑店。”说着,两人嘻嘻笑笑快步走没影了。
事不过三。十洲准备放弃,打道回府之时,一位余韵犹存的中年美妇站在了他的跟前:“小伙子,一个晚上多少?”
“蝴蝶客栈,大床房景观房一个晚上一千二,普通大床房八百,普通双人房七百六……”
“我问的不是房间。”中年美妇双眸颤动,伸手掀开了十洲面庞上乱发。
十洲迅速退开两步,心中觉得很不美妙。
美妇笑了笑:“你们客栈,有别服务吗?”
“如果您需要的话,提供拍照服务。”
“拍照服务……”美妇的脸色突然暧昧起来,羞涩地笑了笑:“店在哪里?”
“直走,到了十三香猪肘店,再往前一个路口左拐。”
美妇的双眸又在十洲浑身上下流转了一回:“你给我个手机号,我先去,一会儿开了房告诉你。”
浑身一个哆嗦,无奈,孟十洲交出手机号,美妇才美滋滋地离开。
躲在一旁的顾盼兄妹和顾兮都已经笑岔气了。却听“叮”一声手机响,顾盼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春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