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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舟,如今都已到春暖花开的新年,此年寒冬凛冽就埋藏在心底罢了。”
“新春又如何?不也冷风凉雨。”
余舟静静坐在一处石亭的美人靠上,凭栏观赏庭院中月光倾洒在抽出嫩绿新芽的柳条上,春雨贵如油,细细绵绵抚过一冬干枯的万物上,点在水面,池塘中一圈圈涟漪泛起。
江闻坐在亭中圆桌前,独自拿了一壶冷酒边畅饮边自弈——还是那盘棋。
“阿舟这一身素衣应是穿不惯的罢,本王让人拿了你从前的衣服,做了几套尺寸差不多的,就是可惜了阿舟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江闻起身来到余舟身边,背手而立一只膝盖跪在美人靠上,看小人儿默不作声,又弯腰把两只胳膊撑在栏杆上歪头看着她正面,酒壶就挂在江闻指尖。
“阿舟如今不是普通姑娘而是忘尘师太,自然是不能穿那些衣服的。王爷,阿舟头发没了可以再长,性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她的眼中波澜不惊,冷淡的样子在江闻眼中甚至有些像东宫那位孤寡之人。她就那么抬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明白的表示让他说出他的解释。
“你是在暗示本王吗?”江闻凑近她这张纯澈干净却充满凉薄的脸,想要看清楚她究竟是哪里让自己觉得她和从前不同,看清楚是什么让自己后悔把她送到别人身边,“阿舟,不过几月不见,比起从前,你好像变了很多。”
“阿舟没变才是奇怪,敢问王爷谁人从鬼门关边缘游走一周不会变得谨慎?阿舟只不过学会了看清周围的到底是人是鬼。”
“那你可曾看透本王?”
“并未。”余舟转过头走向亭中棋盘,“阿舟在诵经时不专心,总是将这几月经历过的事、遇见过的人琢磨了许多次。阿舟曾看清楚许多人的私心,可唯独王爷的行事作风阿舟看不透,猜不透王爷到底想要什么。”
棋盘上的白棋虽有折损,但半数已走到了阵前,黑棋却只开出一条路撤出白营。“亭中只二人,阿舟直问,王爷本把这棋黑副将安排的是死是活?”
江闻坐到黑营所在那方的圆凳上,灌了自己一口酒,抬手示意余舟坐下,说道:“本王不是替你解读过么,自然想是护着黑副将同时让白棋受损。可失误在于黑棋内部不一,所以委屈了你,在白营困顿这么久。”
“王爷大可对阿舟快语,告诉阿舟贤王府一事是不是王爷的计划。”
余舟没有坐在江闻身旁,而是坐在了白营这方的位子上,在江闻将要开口时说道:“王爷,你答应过阿舟的,永远不会骗阿舟。”
“不是本王的安排。”
二人对立而坐。
余舟眼神清澈见底,身穿缁衣芒鞋,帽下无发,有种忘尘脱俗的安静,就那样望着饮酒的江闻。
“阿舟,你不像是从前那个单纯活泼的丑丫头了,也不似那个在本王身边多言多语的抱猫女官。”
江闻心有不安地看着她,想劝回那个曾经的她,却又衍生嫉妒,“你像是太子的人,冷漠无情又爱面子规矩。阿舟,你是不是在东宫待久了,爱太子胜过本王?”
“王爷言重,阿舟不敢说爱谁。”
余舟起身作礼致歉道:“王爷说要阿舟陪伴王爷,阿舟也感恩王爷搭救,只把王爷当做知己,对太子......阿舟亦无他想。绝没有背叛王爷的想法。”
江闻心思重,疑心更甚,只余舟说这句话时这一点的停顿便心生不满,一把拉过余舟的手腕使得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破除了余舟那种平静的表情。
“王爷?”
“阿舟,久别重逢你就只对本王说这事?听说你还脱离小满跟随在东宫别苑自己和太子居住了几日?”
“王爷你放开我好不好?”余舟想要把左手手腕从江闻的手中抽离,却没有那个力气,“王爷误会,只是单纯在东宫别苑开了些治病的药方,去京中祈福罢了。”
“哦?好一个单纯。”
江闻把右手移到她手腕下方,替她切了脉,“本王怕你在南华寺生病吃不上药,却又看不见你,让小满抄药方送来时本王就觉得这不是一般人开得出的,就算太医怕也没有这个能耐。有一味药本王都寻不到,原来是太子的私医,怪不得!”
余舟另一只手揪住江闻的肩角,质问道:“王爷何必说阿舟?不过是一个医师而已,倒是王爷说贤王府的事不是王爷,那是谁?这个人又与王爷毫无关系吗?阿舟若是死了!王爷怎么救?”
“你吼什么?”
江闻皱着眉松开她的手,转而抓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声在她耳畔说:“你当然不会死,至于是谁,本王就告诉你是太后也无妨。本王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纵使本王不救你,太子也会想尽办法让你活下去吧?你敢说你和太子真的清白吗?”
余舟抽出自己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柱子上,“你怀疑阿舟这个?”
余舟不可置信的看着江闻:她不懂江闻,她真的看不透他。江闻口口声声说要自己陪着他,对自己袒护偏爱又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
“王爷说......纵使不救?”若是当时没有沈思的搭救,只可能是死路一条,不过是在行刑之前去查出真相或用些什么手段救出自己,可自己又成了罪囚。
江闻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近的,也不是可以自己可以全心全意信赖和依靠的人。
余舟热泪盈眶地看着江闻说道:“阿舟明白了,在王爷眼里,阿舟不过是众多玩物中突出的一个,可有可无,阿舟在时则偏爱或利用,阿舟离开或是死去对王爷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吗!?”
江闻手足无措地看着声嘶力竭责问自己的余舟,欲言又止:今夜见她本是想要安抚阿舟的,可如今他却干了什么呢?
“阿舟,我不明白什么是生离死别的感觉,我只在小时体会过亲人离开的痛苦。可我此生仅那一次,如今却根本没有这种感觉,就像芍药、牡丹她们,如果她们离开,我也不会伤心,她们现在就死我也不会难过。”
江闻又走到离余舟近些的地方,看着她说:“可你不一样,我不知道和你的死别会是什么感觉,我不明白,却只知道是不一样的,我怎会舍你死。”
余舟只是在错愕中把眼眶中的泪水收了回去:她不明白江闻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一个人,凡胎肉体,七情六欲,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悲欢离合的痛苦,可他的样子却不像是托辞......
“王爷,您忘了身份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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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荷莲来报,打断了他们。
荷莲作礼道:“王爷,余小姐,次若师太的事已经办妥了。余小姐今日便可住在野鹤庭,不必常回寺中,只需每七日主持诵经时回去即可。”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王爷。”
余舟定了定心神,收起自己的难过看向江闻,语气平静道:“王爷,您既然说并非是王爷的安排,那么阿舟觉得小满有疑。当初阿舟并非是自愿送给淑华公主那花瓶簪的,而是小满给了阿舟一张纸条写着要阿舟这样做。”
“此话当真?”
看着余舟笃定的点了点头,江闻想起那日太后信心十足的话语:莫非太后不只在太子东宫安插了女官翡翠,连小满都是她的人?如若如此,但从前不重用小满,太后知晓的事也不会太多。
余舟又接着说:“但是小满一路上并没有表现出要谋害阿舟,一直跟着阿舟在南华寺吃苦。阿舟以为,未知其全貌,不必错罚。”
“人心叵测,本王会酌情处理这件事的。走吧,本王带你去野鹤庭寻间屋子住下,再给你配些药喝着。”
“是,王爷。”
此处山水如画,离锦官城足有千里之遥。不知道江闻花了多少银两买下了徽州南华后山这处偌大的庭院——野鹤庭,此院中还有一方池塘叫闲云塘,刚刚的亭子就是闲云亭。
把余舟送到了二楼最大的一处房间之后,江闻指着前面楼房二层正对的房间说:“阿舟,本王住那里。今夜恰是除夕,阿舟新年快乐。”
余舟作礼道:“王爷亦是。”
江闻宠溺地朝着余舟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以为她消气了。“闲云野鹤是个好寓意的,此屋不错。今日夜深,阿舟先休息罢,明日再论其他。小满,给本王出来一下。”
小满作礼道:“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