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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如青从不知白礼想这么多, 她从来不认为,她和白礼之间,会落得像狐女和沛从南一样的下场。
她知白礼如她自己, 知白礼断然不会如沛从南一般,伤害她, 也知自己不会如狐族女一般, 心甘情愿地被人囚禁。
凡人朝生暮死,凤如青自己也是个不为天地所容的邪祟,或许还敌不过朝生暮死的凡人寿数, 她一直觉得, 她或许会走在白礼的前面, 若是侥幸不会,她便陪着白礼终老。
凤如青从未说出口, 但她感知到了白礼的不安,还有他笑着却在持续泛滥的难过情绪,无奈地叹口气。
“白礼, ”凤如青难得正经地叫他名字,“若你担心你我如狐女与沛从南一般, 便大可不必, 我不是狐女, 你也不是沛从南。”
凤如青说, “若你敢如沛从南一般对我, 我会杀你, 但若你始终如一,而我不被天道诛杀,我会一直在你身侧。”
凤如青对上白礼执拗的双眼,说道, “我并不能为你孕育子嗣,我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魔,亦没有魂魄。”
她说,“若你将来做了人王,需要子嗣,要娶其他的女人,跟我说便……唔。”
白礼捂住了凤如青的嘴,摇头道,“不,不会,不要说。”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之后,凤如青点了点头,白礼这才松开她,但因为这简单粗暴的安慰,心中不再伤春悲秋,度过了很愉快的夜晚。
白礼其实在某种事情上,和凤如青一模一样,非常的容易满足,一生便够了,足够了。
年轻他们可以做爱侣,等到他老得不像样子,遭了嫌弃,也没有关系,只要她不离开自己,他便可以将凤如青当做孩子。
凤如青会和他纠葛,就像宿命一般地喜爱过去的自己,没有人会不喜爱自己,哪怕是愚蠢的,总是犯错的,软弱又无能的自己。
两个人之间又变得亲昵惬意,凤如青一直到四更才将白礼送出门。
白礼依依不舍,拉着凤如青的手交代她不必涉险,不用着急做什么,凤如青嫌他啰嗦,因为这些话也不止说了一遍两遍,但她也都耐心应下。
最后分别的时候,又约定好了明天再见面。
然而第二天,凤如青并没有等到白礼,她等到的是圣真帝驾崩的消息。
与此同时,八皇子母妃母族章氏族内两名武将,牵涉进两年前抚南军全军覆没一案。
章氏的两名武将与当时抚南军驻守之地相隔最近,抚南军危机之时曾令人求助,而两人皆视而不见,拒不发兵增员,致使抚南边境全线崩塌,五城沦陷,抚南军三万四千六百人无一生还,全部被敌军坑杀在息永天坑之中。往来书信已经作为罪证送入昭狱,板上钉钉的滔天大罪。
至此章妃母族获株连之罪,几乎全部下狱,章妃虽因是先帝皇妃,又有皇子尚在哺乳期不受株连,却也被太后斥于紫霜宫内,连圣真帝薨逝都不得出,只能在殿内跪拜祈福。
而丞相沛从南,来不及插手章妃母族突如其来的滔天大罪,当夜,家中美娇娘,便被刺客惊得动了胎气。沛从南比重视自己的命还要重视铃兰腹中胎儿,再也无暇去与太后对抗。
凤如青亲眼看沛从南紧张致死的守着喝下了汤药依旧哀哀叫痛的铃兰,却根本见不得这一副好夫君的架势,眼中只余讽刺。
凤如青知道这时候白礼必然是跟随在太后身边,无法抽身,人生机运都是他的,她能够做的,便是帮他看住沛从南这边。
这个老东西,必须要利用,却也不能让他真的成了气候。
凤如青看现在这模样,沛从南是从铃兰身边片刻也离不开了,她其实知道沛从南的心理,他年岁渐高,却膝下无子女,一生一个痴情的枷锁便将他禁锢在一个上不去下不来的位置上。
他最开始对亡妻也并非不是情真意切,但时间和柴米油盐会将所谓的痴情磨灭殆尽,他却因为这个,不能再续弦,不能纳妾,就算有了女人,也要藏着掖着。
而年岁越大,沛从南边越是慌张,他年轻时候的风正和刚直,渐渐变为迂腐和愚不可及,他觉得自己年老身衰,看着同僚们享尽天伦之乐,他开始觉得自己必须有个孩子。
于是他先是有了狐女,狐族美艳销魂,还真的为他怀上了孩子,他也曾情真意切,想过哪怕毁去一世英名,也要给她名分。
可孩子生下来,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长大需要一百年之后,那时他的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他如何能够接受?世人又如何能够接受?
于是爱意迅速被消磨殆尽,他又有了商女铃兰,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沛从南再也没有精力去找其他女人了,他无比重视铃兰肚子里的孩子,倒并非是对铃兰本人情真意切。
世间很多的感情,看似美好如蜜,闻起来香甜至极,却吃到口中才会知道,说不定,就是要人性命的砒霜。
凤如青这段时间,查到的一些事情,并不能完全解释当年之事,但沛从南这个人,已经比躺在宫中用冰维持的圣真帝还要烂得透彻,是实打实的了。
她又带着吃的,来到了后院的大笼子前面,因为她来得实在频繁,狐女虽然还是不理她,却已经不会呲牙驱赶她了。
狐女因为被挖了妖丹,连人形都只能维持个身体,脖子以上是狐狸脸,这也就难怪沛从南每一次来了,都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不敢靠近。
没有几个人能够真的十分坦然地接受妖邪作为伴侣,在接受能力的强悍程度上,凤如青觉得白礼是个异类。
毕竟她曾经又是猪大肠挂脸上又是借尸还魂,还胡乱长,一路走来他没有被自己吓死,还能对着自己来劲起来没完没了,他不是人王谁是人王呢。
“小狐狸,今天给你带了鸡肉酥,”凤如青蹲在笼子边上,伸手戳了戳里面背对她的一个小娃娃的尾巴。
说真的,蓬松柔软,还是九条,雪白的一丝杂毛都没有,模样才三四岁,可他生得玉雪可爱,怎么瞧着都心要化掉了,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爹竟然无法接受!
造孽啊!
“我叫宿深,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小狐狸?”
他转过来,表情严肃,但活像个刚出锅的白胖包子,尤其那一对狐耳,凤如青手就一直没有闲着,捏着他尾巴搓还不够,还想搓他耳朵。
宿深说,“你今天放我出去吗?放我出去,我帮你杀人。”
他露出犬齿,浅色的眼睛配上这样呲牙的样子,倒是真的有些兽类的凶恶样子。
凤如青看了一眼在笼子另一面的狐女,又看了看,宿深锁骨下方心脏处穿胸而过的铁环,虽然不流血,可也确确实实的看着很疼。
“我会放你出去的,再等等,真的,再等等,我就放你出去,”等白礼利用完了沛从南,凤如青会第一时间放了这对母子。
“你先吃点东西,给你娘亲一半,”凤如青将油纸包的鸡送进去,宿深小手抓住了她的手,“你是个什么,我一直没有看出来,难道是修为很高的大妖?你若是肯传信去狐族,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凤如青低头看了看她手腕上的小胖手,另一只手换了他一根尾巴尖搓,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邪祟,总之不是什么大妖,我不知怎么传信狐族,但只需再等上几天,我一定放你们。”
宿深这些天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引诱凤如青放他出去,凤如青不能在这个关头上坏白礼的事情,只好每天多带些好吃的来,暂时安抚住他们,承诺过了这段时间,就放他们出去。
宿深晃了晃凤如青的手,他已经十七八岁,和白礼差不多。
且狐族是生来便有传承的,他什么都懂,只是模样小而已,这是先天缺陷,怪只怪他是个该死的半妖,身体里流淌着那个肮脏人类的血。
不过他倒是很会利用他这小模样的好处,眨着一双微微上挑,已经能够窥见今后如何妖媚雏形的眼睛,对凤如青说,“若不然,你帮我杀个人,然后你想我怎么报答你都行。”
凤如青不为所动,宿深又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狐耳上,还动了动耳朵。
“好玩吧,你若是帮我杀了沛从南,我把这耳朵切下来给你玩。”
凤如青确实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在悬云山的时候,她时常就要和荆丰去山上摸仙鹤,但狐族的毛耳显然更加的好玩,谁能抗拒得了?
可她听着上半句,还搓得来劲,听了下半句就是一个哆嗦,什么叫切下来玩?!
这小狐狸张口闭口杀人就算了,凤如青当他是被关得疯了,可切下来也太吓人了。
宿深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渗人的话,继续道,“你喜欢我的尾巴,我也可以切给你啊。”
他说着,还对凤如青笑了笑,笑出一排尖锐的小牙,“或者我可以先切一条给你玩,你杀沛从南,我再给你耳朵。”
凤如青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可九尾狐的尾巴,不是命吗?”
她曾经听穆良给她讲妖兽和狐族的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宿深却不在意地晃了晃每一条都快要赶上他身量大的蓬松狐尾,如兽一般的双手撑着身前,蹲在笼子的边上,晃动锁骨下方穿过妖骨的锁链,甜甜地对凤如青说,“漂亮姐姐,你觉得我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凤如青又说,“我真的,再过几天,就放你们离开,就几天。”
她觉得宿深这小崽子其实说话有些不太对,但仔细想想,她要是从出生就被锁在笼子里面,也会偏激发疯。
不过每次凤如青和宿深说话,宿深这么偏激,他都会被狐女拖过去打屁股,这一次狐女却只是坐在远处发呆,并不理宿深说什么。
凤如青安抚着小狐狸,说真的摸了人家这么多天的毛毛,只要白礼那边成功,她一定会把宿深他们给放了。
于是她小声说,“你再忍几天,好不好,忍几天姐姐就把你这个链子取出来。”
宿深知道凤如青虽然温柔,善良,给他带吃的,却不是轻易能骗到的,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了,乖乖点头,抱过油纸包着的鸡,很轻松就扯开成了两半,另一半送到了狐女的面前。
狐女一开始不吃凤如青带来的东西,但是这几天也沉默地吃了,只是始终不肯跟凤如青说任何一句话。
但今天许是因为她感知到了“山雨欲来”,吃了一口酥脆香滑的鸡肉之后,对凤如青转过狐狸头,开口吐人言,“你要是不打算和宿深结契,最好离宿深远一点。”
凤如青眨巴眼,“什么结契?”
她不知道狐族的结契是什么意思,但是既然狐女肯开口跟她说话,凤如青便追问,“是沛从南挖了你的妖丹吗?他挖你妖丹做什么了?还有宿深的妖骨是谁穿的?”
束缚一只狐族,纯粹的铁链是做不到的,宿深的妖骨上的铁链,裹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印,她看着十分眼熟,和九真伏魔阵上的差不多,但和她在悬云山上学过的那些又不太一样。
狐女看向凤如青,一双狐狸眼透着凤如青难以理解的光,“你为谁办事,空云吗?”
凤如青知道空云是太后,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小郎君,在太后手里面,我要设法救他。”
凤如青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头吃鸡肉的宿深抬头,看着凤如青,凤如青顺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狐女顿了顿,看着凤如青摸着她儿子耳朵的手,拧眉,狐族的耳朵只有伴侣才能碰,宿深这样,狐女很不喜欢。
况且凤如青已经说了她有小郎君,只是对宿深这小孩样子不设防,人族都是这样,喜欢这种毛乎乎的,手欠。
狐女顿时一脚踹在宿深的屁股上,宿深个子小,被狐女一脚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宿深也不对他娘亲生气,只是爬起来,甩了甩尾巴上的泥土,凑到凤如青的身边,继续吃。
狐女无奈,狐族就是这样,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同传承一起,可人类偏偏喜欢招惹,又要变心。
狐女警告地盯了宿深一眼,宿深这才把又悄无声息地朝着凤如青手底下靠过去的脑袋缩回来,狐女又吃了几口鸡肉,才说,“空云还没烂吗?看来那个道士对她很用心啊。”
凤如青听得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会烂?”
狐女尖啸了一声,“人类身体妄想融化妖丹,人类的生机根本不能承受妖丹的妖力,她一定杀了很多人,吸取生机。你快带着你的小郎君跑吧,若不然他也活不成。”
凤如青自然不能把白礼是人王的事情告诉狐女,只是对于得到的信息也很震惊,“你的妖丹在太后空云那里?”
“难道是太后身边那个修士挖的?”凤如青说,“那沛从南呢?”
狐女把鸡骨头都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碎,听得凤如青耳朵都疼,狐女说,“狐狸不光吃鸡,况且我们是已经化为人形,你为什么每次只送鸡?”
凤如青等着她的话呢,她突然间说这个,凤如青愣了下,“那……你们想吃什么,下次我带来?”
狐女说,“宿深喜欢吃甜的。”其实狐族还吃一种东西,那就是人心,背叛之人痛不欲生之时,那心才会最甘美,最涨修为。
凤如青记下,“好的。”然后又摸了摸宿深偷偷伸出笼子的尾巴。
狐女这才说,“不然你以为沛从南如今的丞相之位,就靠他死了个妻子就能达到?”
凤如青微微张嘴,片刻后有些荒谬地笑了下道,“所以沛从南的位置是太后给的,他不光背叛你,还背叛太后,私自培植自己的势力,又囚禁你作为要挟,让太后不敢轻易动他。”
妖丹离开妖体,若那妖死掉,妖丹的效用便会失去大半,这凤如青是知道的。
凤如青站起来,抓了抓笼子,险些当场就答应了宿深帮他杀人的要求,这样的禽兽也配活在世间吗?
狐女却平静道,“别杀沛从南。”
凤如青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狐女却看向了宿深,看向他妖骨上束缚妖力的锁链,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凤如青还问出了其他的,大致把她目前的疑惑都解开了,那空云曾同修士是一对,修士回门派准备成婚礼物的时候,空云被偶然出门的罗炎帝看上,强抢进宫,强占了她。
她心如死灰,几次逃跑甚至寻死不成,连家人都被罗炎帝杀了。那修士回来的时候,空云已经被厌弃在荒废的宫殿之中,全身被虐打得伤处腐烂到骨,奄奄一息。
修士用转生归一阵,救了将死之人,扰乱了轮回,被天罚劈掉了境界,再也无处可去,便留在了空云身边。
而转生归一阵,需得以数万人命献祭,数万人魂温养,还要吃下千年妖丹,作为魂珠。
这本是上古流传的造地仙之法,若顺利,空云能够直接成为地仙。
而成为地仙之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能够将那为她死去的人全都复活,这是一场豪赌。
只要成功,空云复活造仙之时害死的人,到时候连天道也会默认她的身份,不会降下天罚。
偏偏空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吊着最后一口气见的修士,断了生息的人要成地仙,简直是天大笑话,就算夺了数万人生机,也是竹篮打水,最后一场空。
那三万四千六百抚南军,加上将近两万的抚南军家属,都是死在转生归一阵中,可惜地仙未成,数万人为一人苟活而死。
那太后空云吞了千年妖丹在魂魄之内,连魂魄都会被腐蚀殆尽,自然要烂的。
凤如青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已经猜出了那妄图造地仙,开了转生归一阵的未谋面修士是谁——应当是当年悬云山上,因与妖魔来往,被施子真放逐的无垠殿济光仙君——书元洲。
而到如今,那空云应当是气数已尽,若要再行续命,必然还要坑杀人命,她就像个活着的无底洞。
凤如青再没什么可问的,狐女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吃人嘴软,知无不言,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杀沛从南。
凤如青本来也不会真杀人,知道了这些事情原由之后,入夜便准备去见白礼,准备将这一切,告知白礼,让他千万小心空云。
还有便是她画了一张沛从南后院笼子和笼中狐妖的画像,要交予白礼,若是关键时刻,沛从南胆敢退缩,也好用来威胁他。
凤如青当夜去先是去了行宫,却跟本没在行宫找到白礼。
不过这也正常,如今圣真帝薨逝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满朝文武都在太极殿中,宫中灯火通明,这时候白礼不是在太极殿,就是圣真帝的灵堂。
凤如青对宫中路线并不熟悉,但她还是很快找到了太极殿,太后半垂着珠帘,正在同大臣们商议拥立新帝之事。
许多人反对白礼继承帝位,毕竟在他们看来,白礼出身太过低微,多年被弃养在冷宫,根本难当大任,而且他“身有残疾”。
古往今来,并没有容貌尽毁的皇帝。
不过这些反对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因为圣真帝的皇子,到如今还活着的,除了已经势落的奶娃娃八皇子,便是白礼。
而这些反对的老臣,终将妥协,沛从南都没有站出反对,他神色难看,眼神焦灼,一看便是挂念着家中最近闹得厉害的铃兰,大势已去,他根本无心再同太后对抗。
凤如青很快离开,很快找到了灵堂,这午夜时分,里面除了僵立的侍女,便是背对着她跪坐在圣真帝棺椁前面的白礼。
凤如青心中一喜,悄无声息地放出自己的本体,将侍女们都弄晕,这才风一样地掠进屋子。
正想给白礼个惊喜,却冷不防地被裹挟着罡风的鞭子抽中,凤如青“啊”的一声,从门里被抽出门外。
还没爬起来,便听里面传来一人提神醒脑的沉声叱骂,“何方妖孽?!”
凤如青趴在地上愣了下,有那么瞬间都不敢抬头,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像施子真,连语气都一样。
结果就这么片刻的迟疑,她的后背上又被抽了一鞭子。
白礼已经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凤如青被抽在地,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随手搬了宫灯朝着两个人砸过来。
凤如青抬头,看到面前持鞭之人,果然同她曾经在穆良寝殿看到的画像一样——正是无垠殿仙君书元洲!
堂堂第一仙门的仙君,沦落到与妖邪为伍,和凤如青这个叛徒半斤八两,两人乍一对上,凤如青不由得老脸都热起来。
这要是施子真在现场,见了他们绝对一剑一个,保准劈得不偏不倚,亲手送他们去黄泉。
凤如青借着书元洲被灯丢得错身的功夫,从地上爬起来,身形鬼魅一般,转瞬便到了白礼身后,随手摸出一把匕首,便抵在了白礼的脖子上。
书元洲如今境界已经跌到了三境以下,根本没有料到凤如青生挨了他两鞭子,竟然有如此鬼魅的身法。
白礼真的只要不单独面对凤如青的时候,就十分的机敏,他被凤如青制住的第一时间,便对着书元洲求救,“仙君救我!”
然后手将凤如青递给他的纸条收入袖口,装着吓得都要堆在一起,直朝着凤如青的身上靠。
凤如青没有笑出来,全赖她见了传说中的师叔实在震惊,书元洲手持长鞭皱眉,看了凤如青片刻,张口便是:“你是个什么玩意。”
每个人都要问!
我哪知道!
凤如青心中抓狂,但嘴上却说,“空云在哪?!”
她是故意的,白礼便立刻接道,“在太极殿!太极殿!你放了我,我不是太后,我……”
“闭嘴!”书元洲呵斥白礼,声音如钟声敲在人脑子里,特别提神,和施子真太像了,虽然模样不像,但声音神情,尤其是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像得凤如青觉得对他动手,是种罪孽。
左右东西送到了,那些话不说也无甚太大影响,只要白礼有那张画,沛从南不敢临阵退缩,一旦传出他府中拘禁妖邪,他估计会被他的拥护者亲手推下高台,踩在泥地!
她搂着白礼朝着殿外退,书元洲碍于白礼身份,不敢贸然动手,白礼配合得很,也把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演得淋漓尽致。
凤如青拖着他快速向后,用手指在白礼的身后快速勾画,“小心空云,千万!”
“你找空云作什么?”书元洲提起鞭子,鞭上附着着丝丝灵力,看上去很吓人,但凤如青却只觉得悲哀。
这鞭子乃是钩藤鞭,是书元洲成名武器,曾经在修真界一鞭劈开万妖阵。
那时他还是声望仅次施子真的碎月仙尊,人人都说,悬云山双煞,修真界无人敢惹,悬云山祖师爷收了两个好弟子!
可如今,这稀薄的灵力,足见书元洲已然毁了,一代仙君,落得如今地步,凤如青不觉多可恨,只有感同身受的悲哀。
她纵使已经不是悬云山弟子,却也当真不适合同师叔动手,即便他罪孽深重,自有天罚,她还是先跑为上!
“我家人皆死于空云之手!”凤如青含糊扔下一句,便即刻化为本体遁地而去。
书元洲如今境界,根本追击不到,他看了一眼白礼,伸手揪住他,急急忙忙地赶往太极殿。
不过到了那里,大臣们还在议事,书元洲在殿外听到了空云的声音,稍稍安心,放开白礼,画地为牢地将他圈起来,又飞身上了太极殿的屋顶,站在宫中寂寥的月色之下,守着空云。
这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是能够用片面的理由解释的。
书元洲看空云的眼神,始终同这世间万物一般模样,看不出深情厚意?
他修的是无情道,同施子真一样少年成名。
但只因沾染红尘,他便自此踏入泥泞,再也无法抽身,他何止声音和气场同施子真像,连性情都相差无几,唯有容貌并不相同。
但如今一步错,步步错,他和空云,包括沛从南,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天亦不容他们回头,书元洲雪色长袍被风卷起,衬着他依旧年少的温润眉目,可那双眸中,却是极致的荒芜和冰封。
这世间何为情爱?诚如当初师祖所说,如蜜糖砒霜,你还未尝到甜,便已经尝到自己毒发的血腥。
白礼看着太极殿顶端站着的白衣仙人片刻,便收回了视线,庆幸凤如青跑掉了,多日不见,就这么浮光掠影的一面,也让他心生无限欢喜。
好似只要知道她未曾离开,无论面对怎样的险境,他都不惧。
大臣们彻夜争辩,天亮之时方才辩出结果,自然也是太后空云的胜出。
国丧之日,满城皆白,凤如青碍于书元洲时刻守在白礼身侧,不敢明目张胆地接近白礼,何况现在也不是时候,白礼无暇分心。
大葬按照礼制,整整一天一夜,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前朝大臣哀而不伤,后宫之中却处处空殿,除却殉葬之人,妃嫔已然只剩下散在各处的小猫两三只,而马上便要被整合到一处,随便封了什么名号,安置于被人遗忘之所,从此成了注定被遗忘的旧人,苟延残喘罢了。
登基大典在圣真帝送入皇陵半月之后举行,那日风和日丽,群臣换上新制朝服,衣冠肃整地汇聚在龙渊石阶之下。
事情走到这一步,太后空云已觉局势大定,书元洲两日前便已经不在宫中,凤如青抽不出身来追逐他去往何处,她寻了个帮手。
是一个在她挂牌的妓馆,斥了重金为见她一面的冤大头——鬼王弓尤。
弓尤找到她也在凤如青的意料之外,尤其是阐明来由之后,凤如青更是当场拒绝。
弓尤要让她随他去一个地方,那地方险恶重重,禁忌良多,正道修士不得入、魔修鬼修不得入、地仙散仙不得入、只有身上不带人魂者方可入。
弓尤自己进去过无数次,却无法一人抵达最深处,而他寻了很久,所有的人都不成,只有凤如青这个不人不魔不鬼不妖的邪祟,或许可同他一试!
他许诺凤如青很多东西,但是凤如青不为所动,弓尤便要她考虑,给她可以召唤自己的鬼铃。
凤如青本来真的不打算答应,谁知道那是个什么鬼地方,弓尤乃是黄泉鬼王,都不能抵达最深,她不过个不知名的邪祟,又能帮他什么。
再说素昧平生,她凭什么帮他,她是个邪祟,不是活佛。
可书元洲一走,凤如青担心白礼分身乏术,又听狐女说,空云如今便是要靠人生机续命,书元洲不出意料,便是作恶去了。
空云眼见着这几天每况愈下,计算不动手也要不行了,这时候书元洲若是杀人为她续命,凤如青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作恶。
她本不欲去干预白礼如何成为人王,可想到那被九真伏魔阵羁押的无法转生的无辜人魂,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她本体能分离身体的距离有限,思来想去,只有召唤了鬼王,要他派人盯着书元洲,毕竟鬼官无处不在,也并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她答应日后陪他去一次那险恶处试试,弓尤也不急于一时,很快答应凤如青。
而凤如青此刻正守在白礼身侧,看着他黑金色龙袍加身,身上紫气腾天,半张脸隐没在面具之下,连面具上都描画了赤金龙纹。
他半张脸上青涩犹未全褪,却因为这庄严厚重的装扮,显得格外的沉肃稳重。
红珠冕旒垂落额前,粒粒如血,撞着他半边瓷白的肌肤,给人一种肃杀与坚决之感。
凤如青这一刻,几乎有些无法将他和伏在自己身上百般娇憨之态的小公子重合在一处。
她总觉得他过分消瘦,却直到今天,看他王袍加身,才察觉他身量似乎又长了,如今虽然依旧消瘦,却是肩宽腿长。
垂金玉的宽厚腰封束起他笔直如松的腰背脊梁,没有半点不妥帖之处。
他站在龙渊石阶最高处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群臣,不曾有半点怯场,更无任何违和,俊秀的面容依旧苍白消瘦,却仿佛有了不可触逆的肃穆。
这一刻凤如青觉得,他不该受那些蚀骨之苦,他天生便该是这样的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