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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休息的五天时间快到像是下集更精彩的电视连续剧,45分钟一集,意犹未尽。
家里的被子香喷喷的,好几个上午唐顿都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赖着不起床,想象自己是大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这几天,她刷着国内航空公司不断有飞机上出现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的新闻,看到寻找同航班旅客,机场密切接触者的通知,三天里滑动下拉的列表越来越长,航班越来越多。
「要不请假算了」,休息到第四天的时候,唐顿不想飞后天的芝加哥了。
念头一经萌生,她便迅速的开始盘算起来。
公司请事假需要提前三天报备,已经是休息的第四天了,按照流程,只能请病假。请病假需要先通知航班管理的同事,向直线领导汇报,然后去医院开病假单......
「要去医院开病假单。」唐顿脑海里的请假计划戛然而止。腰肌劳损,四肢疼痛,身上的小毛小病倒不是没有,可上海现在也有确诊病例,这个时间去医院,就像走张家界的玻璃栈道,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她退堂鼓就打的咚咚响,更何况妈妈绝对不会同意冒险的。
或者「直接拒飞」,然而这几个字刚冒出来就被唐顿用理智压了回去,除非不想在民航业混了,否则履历上被写一笔曾经有过拒飞事件,以后想跳槽也没人要,疯了吗,更何况自己还是在一个日本公司,任何事都会被记录。
每年的春夏季和秋冬季东京总部都会给各大海外基地不同的航线来调节大家的飞行强度,也可以多去不同的地方感受一下文化氛围,2020年春夏季航班轮换后上海基地的芝加哥会被换成纽约航线。
「可能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芝加哥了,shakeshack离酒店很近,去吃汉堡吧!」
记忆片段1:给你看我的手机壳
唐顿的芝加哥去程被安排坐在应急出口的位子上,对面坐了一对美国母女,她给母女做应急出口说明时,女孩一直朝她甜甜的笑,好像在给唐顿吃一颗奶油口味的太妃糖。
但是迷人的微笑终究还是抵不过应急出口的魔咒。应急出口的乘务员座位堪称全飞机最容易入睡的座席,只要被分配到了应急出口,就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来保持清醒。乘务员在座位上睡觉很容易会被旅客拍照发上网,而且安全角度考虑在起飞时发生事故的概率会相对较高,所以需要保持警觉,睡着会是非常严重的安全差错。
然而随着飞机抬轮开始慢慢爬升,看着手里的ipad,戴着口罩呼吸热气直直的往眼睛里钻,唐顿感觉今天把意志力落在了东京的酒店里,渐渐的眼前一片茫茫。
「Whereareyoucomefrom?」(你是哪里人?)太妃糖女孩问。
「Oh,IamChinese.」(我是中国人)唐顿感谢她救了自己一命。
「Cool,howlongyougonnastayinChicago?」(你们在芝加哥待多久呀?)
「Justtwodays,backtoJapanonWedsday.Howaboutyou?」(就两天,星期三回日本,你们呢?)把握机会,一定要把话聊下去,否则一会儿又要困了。
「Wearegoingtohavemyweddingceremony,maybecomebackonnextweekend,IworkinJapanaswell.」(我们去办婚礼的,可能下周末回去吧,我也在日本工作)女孩嫣然一笑,把手机翻过来给唐顿看,手机壳上是她和未婚夫的照片,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搂着她,看着她笑,眼睛里一片深情。
「Wow,congratulations!Sohappyforyou!Ifeellikewearealsoapartofyourwedding!OurpleasuretotakeyoutoChicago.」(哇,恭喜!真是太为你高兴了,我感觉我们也参与到了你的婚礼中,很荣幸能送你去芝加哥!)
唐顿仿佛又闻到了太妃糖的香气,她一点儿也不困了,甚至有一点点激动,感觉像是被赋予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她要把她的准新娘安全的送到目的地,而且这是整个航班上只有她知道的甜蜜的秘密。
记忆片段2:普通的精疲力尽
机长在广播里报「10000ft,cabincrew,prepareforlanding」(一万英尺下降,乘务员做落地前准备)的时候,唐顿感到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发完第二餐后她已经处在了一个恍惚的状态,日本组员喊她去吃一点早餐,可她看见平日最爱的日式咖喱饭和猪肉粽子也没有办法提起食欲,疲劳和酸痛缓缓袭来,从头向脚底板开始蔓延,慢慢的唐顿在客舱里走的每一步都重的像灌了铅。
到酒店要倒头就睡。即使是芝加哥早上9点30,即使没有吃早餐,唐顿做不到像精力旺盛的日籍乘务员一样还去打卡地标建筑的天才豆子,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后开始倒时差。
她睡的几乎快要分不清日与夜,她记得中午醒了一次,然后又睡下,凌晨三点又醒了过来,渴的像三体里的脱水外星人,甚至快要听到血液在身体里因为太稠而减缓了流动的声音。唐顿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矿泉水,然后吃了三颗褪黑素,吃完觉得不够,又加了小半颗安眠药,过了半个小时,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过去。
芝加哥休息的第二天,唐顿8点醒了,耳聪目明。但饿的要发疯。shakeshack和酒店对面的购物商场十点才开始营业,她只能去楼下的星巴克买了一个核桃麦芬和一大杯热可可。
唐顿突然想起来算上飞在天上的10个小时,加起来已经快要两天没有更新国内的疫情新闻了,太累了,累的都忘记关心国内的疾苦。今天是2月4日,消息显示截止至12时,上海已发现确诊病例219例。她前两天飞日本的时候还是153,今天已经219例。她赶快给家人视频,他们正在看晚上的疫情速报,妈妈说早上去菜场买菜,发现连大白菜也没有的卖了,菜市场的蔬菜还从来没有被买空过,邻居都叫她再跑几个菜场,多囤一点,说是上海也会封城。
上海是不会封城的,上海怎么会封呢,如此庞大的国际中转枢纽,如此精密的运输要塞,这个城市,和其他不一样,它是一天也不能够停止运转的永动机。唐顿这样想着,视频完她突然有些生气了。这两周被塞进她身体里的负能量太多太多,令人心焦的事情好像永远发生不完,她有些不想去管这些破事了,新冠疫情在此刻对她来说是太平洋的另一边,一个有些令人费解的名词罢了。她记得刚听说埃博拉时,以为埃博拉是一个姑娘,被哥哥嘲笑了好久,笑她只关心自己,长成了一个自私的样子。
现在,她又什么也不想管了,情绪不能总是被疫情牵着鼻子走,全部都放一放,什么会不会封城,什么能不能回国,都先放一放,她要出去溜达一圈。
她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雪地靴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冬天的芝加哥,风刮的凛冽毫不留情面,她没有戴口罩,因为没有人戴口罩,她把围巾往上提,遮住了口鼻。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想「要是真的回不去,好像是个不错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