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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蟠儿如今还小,有话好好说,又何必这般动怒呢?”
衣着华美,插金戴银的美妇人跪伏在地上,紧张地抱住了丈夫的腿脚,哭丧着脸道。
“是呀,爹爹,哥哥年纪尚幼,今时知道自己错了,定然好生地改了,再也不犯了,求爹爹看在妈妈的份上,饶了哥哥这一遭吧。”
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也是满面泪痕,不过嘴巴倒是利落,如此这般地说道。
“小畜生,你可真知道自己错了?小小年纪,不思进取……”
“老爷,儿子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少年人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板凳上,甭管心中怎么想,不过态度却是诚恳无比。经验丰富的他自然是听出了自家老爹只怕是这股子气性过去了,急忙地认错道。
实是没想到,自己这次这般地倒霉,竟然被老爷当街撞到,自己嘴巴里还不干不净了几句,这下子这算是到大霉了。
老爷的鞭子真心不是盖的,几鞭子下去,薛蟠就哭爹喊娘了,好在他身边的人机灵,看着情势不好,急忙地跑去了后宅,然后找姑娘通风报信,找来了太太做靠山。
薛夫人和薛家大姑娘好容易听完了小厮的禀报,只唬的魂飞魄散,在丫鬟婆子们的服侍下,急忙地赶往前院儿。
本来薛老爷已经揍的差不多了,快要收工了,可谁知,看到夫人和女儿时,他又一次地恼了,又抡起了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薛蟠可不知道自己的这最后几鞭子本来是不该挨的,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好在薛老爷抽了几鞭子之后,也是筋疲力尽了,所以便将鞭子扔在了一边,停手了。
“夫人快快起来,这个孽畜若不严加管教,将来不定杀人放火,为祸薛氏。”
薛老爷皱着眉头嫌弃道,薛夫人王氏心中却着实地不以为意,自己的儿子,如何就成了老爷口中地大奸大恶之人了。
不过在孩子下人面前,自家丈夫的权威还是需要维护的,所以薛夫人并没有回嘴,不过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薛老爷心中长叹,都说慈母多败儿,老祖宗这话说的有理。
看来自己只怕是要将生意上的事情缓缓,好生地教导儿子了。
夫人官家小姐,本以为即便是庶出,也不会少了见识,不过这些年下来,薛老爷也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夫人实在是眼界,格局有限。
不过她为薛家诞下了一儿一女,又是为老太爷,老太太守过孝的,所以地位稳固,再加上娘家的能耐,所以薛夫人一直都存着优越感,有些看不清楚形式。
薛老爷对此倒也不在乎,反正他的孩子,决计不能毁于妇人之手便是了。
这一年多,他大概齐地将薛家的生意归拢归拢,该收的收,该处理的处理,为的便是日后空出时间来,然后好生地教导子女。
憨实闯祸的长子,玉雪聪明的女儿,一双儿女算是薛老爷的掌中宝。
尽管表面上疼爱的是闺女,可是薛老爷对于儿子自然也是有大期待的。
女人重长子,男人疼幼子,薛家没有幼子可疼,薛老爷便将自己一腔的爱意放在了自家姑娘身上了。
而且薛家的姑娘,乳名唤作宝钗的,也是担得起薛老爷的这一番疼爱的,尽管年岁不大,可是学识心智,比起寻常男子来,也是不差什么的。
薛老爷自此更加地疼爱姑娘了,当然对于儿子他也是没有放弃便是了,毕竟是为人父母的,怎么可能会真的这般狠心就放弃了自己的孩子,尤其还是顶门立户的长子呢?
混世魔王的薛蟠可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是从今次的这一顿皮鞭子开始的。
他老子的这一顿鞭子打的可着实地不轻,所以他连唤疼的力气都不大多了,让薛家夫人王氏以为丈夫如同以往那般,并没有下了狠手。
唯独年幼的宝钗,察言观色的本事确实了得,自然是看出了哥哥的不对来,对着薛管家使了个颜色,这位可真是个机灵人儿,忙不迭地打发人去城里请了大夫进宅子里。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般也是会供奉一两个医者,以备不时之需的,不过薛家却是个例外,不过是有一直看重,利用的医者,不过并没有供奉。
姑娘和管家之间的眉来眼去的小动作薛老爷自然是看到了的,不过他没有出声,自然是默认了的。
他自己下手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不过这个薛蟠却着实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自小也没有受过什么苦楚,看着是个敦实的,不过却是虚胖罢了!
所以被自家爹这真来的几鞭子下去,唬的三魂飞了七魄,身上又疼,心中又惧,又恼,等到薛管家领着薛家相熟的乐大夫进门时,被送回了自己小院子的薛蟠已经有些人事不省了。
薛夫人王氏如今已经顾不上和丈夫置气了,反倒是哭天抹泪地开始心疼起儿子了,这会儿听闻管家领着大夫上门了,急忙地带着闺女避到屏风后面去了。
刚刚吩咐丫鬟替儿子换了衣服,虽没有亲见儿子的伤势,可是看着沾满了血渍的衣衫,薛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如同被热油煎过的一般,疼的慌。
自己怀胎十月,拼死挣活生下来的儿子,被自己的亲老子这般地磋磨,这可真是……
“老爷也忒是狠心,若是你哥哥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活?”
“妈妈,您别担心,哥哥定然是会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只怕自此爹爹也是气的狠了,只盼着哥哥将来都改了,也别让老爷再忧心烦恼才好呢。”
宝钗搀扶着太太,闻声劝说道。
乐大夫诊脉之后,笑着安慰面目紧张的薛老爷,
“贵公子并无大碍,不过是外伤,好生养上一阵子便无事了,再者,夜里注意不要发热,问题不大。”
“劳烦你为这个小畜生跑一趟了,真是不中用的很,看我改日不扒了他的皮。”
薛老爷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嘴上自然是不饶人的。
对于他的这番作态,乐大夫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摇摇头,不再理会他的装腔作势。
“你呀,你呀,可是欠着我一顿好酒,过了几日,令郎痊愈了可要记得下帖子,请我吃酒才好呢。”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别说是一顿,就是十顿,只要你不忙,我天天下帖子请你吃酒!”
薛老爷在商场上多年,说话自然是风趣的很,逗的乐大夫嘴都合不拢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感叹了几句这个世道真是做什么都难,这才亲自地将乐大夫给送到了府门口。
薛老爷目送着乐大夫的马车离开,这才转身进了府门,回了书房。
这年头,书房简直比起正院更像是薛老爷的起卧处,倒也正常,大家都是这个做派,薛老爷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起居方式反正是大大地便宜了男人们,想去正妻那儿就去正院,想去小妾通房那儿自然就是更加地方便了。
好在这位薛老爷一年四季忙的不着家,所以哪怕早年府中还有几个上不了台面的通房小妾的,不过有了只盯着后宅的薛夫人王氏,如今薛家的后院可是干净的很。
一家三口倒也是算是清净,薛老爷对于自家夫人处置了小妾通房也是不置一词,这也是如今的世情,男人么,两只眼睛盯着后宅算什么,后宅是女人们的天下。
所以哪怕是薛家的几个小妾们曾经身怀六甲,可是一尸两命,薛老爷也是不知道的,或者说是不愿意知道的。
毕竟家和万事兴!
现在的薛老爷归拢了家族的生意,打算将重心放在子嗣的教育上,这也是重中之重,毕竟家族的传承重要,若是后继无人,这偌大的家产便要流到旁支的身上了,这让薛老爷如何能服气?
薛蟠可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多么地凄惨,不过夜里的薛蟠却是如同乐大夫的担忧的那般,发起了高热来,好在乐大夫早有预见性,所以早早地备下了药方子,薛家只要煎药给他灌下去就没问题了。
这年头,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了人命,薛家老爷和夫人听闻儿子发起了高热,还哪里能睡的着?
半夜地折腾了起来,打着灯笼,到了薛蟠的院子里。
薛夫人对于自己安身立命的长子自然是看重至极,所以薛蟠的院子服侍人基本上都是能力和品貌都能看的过去的人,而且都是丫鬟!
薛老爷对此颇有微词,不过也怜惜夫人对于儿子的一片慈母心肠,只能来了个视而不见。
现在,他另有心思了。
看来儿子不能再继续地在后院住下去了,等到病好了之后,将儿子挪到前院儿,然后自己不管是亲自教导还是请了先生来,都是极为地方便的。
不过想想薛蟠自小到大辞退了多少的先生,只怕这金陵城有没有人会接手他,这实实在在地是个大难题。
算了,请来的先生只怕也是迂腐的书呆子,还不如自己亲自教导,恼不得教导出来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闪瞎了众人的眼睛方显自己的手段,才能呢!
薛老爷意气奋发,兴致勃勃,此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薛蟠这一夜上吐下泻,反正折腾的一家子人不得安生便是了。
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薛蟠身上的高热总算是退了下去,听着丫鬟的禀报,薛老爷长舒了一口气,薛夫人亲手地照顾儿子,累的也是够呛。
再看着对着丈夫柔声娇气的婢女,简直碍眼至极。
哪怕她此刻真心是全身无力,也忍不住地泛起了一股子邪火来。
有哪些眼尖心明的自然是知道这丫头只怕是要倒霉了!
这年头,最可怕的并不是将你打一顿,骂一顿,而是放出府去,这才是要命呢。
他们许多人都是薛家的家生子,一辈子都是在这大宅门里生活的,这若是放出去了,老子娘几辈子的脸面没有了不说,只怕自己一家子日后的生计就要断送了。
只恨那丫头还不自知!
薛老爷也没有发觉这其中的不对来,挥挥手让那说话的丫鬟下去便是了。
那丫鬟暗暗地跺跺脚,似乎有些懊恼之意,也不知道懊恼自己心急了还是老爷对自己无动于衷,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丫鬟的这个动作,落在了薛夫人的眼里,就立刻地成为了手心里的刺,心头上的钉子,非得要拔下她一层皮来不可。
薛夫人知道自己青春不在,年岁大了,说不定哪天薛老爷就会再进新人了,尽管越不过自己去,可是她心中能畅快吗?
谁愿意贤惠大度地将自己的丈夫推出去和别人分享啊?
薛夫人在娘家时便是庶女,王家教导闺女,讲究的是“无才便是德”,略微地识得几个字,知晓女则女戒便算是完了,至于其他,管家理事,看账本这才是大头呢。
身为庶女的薛夫人在这方面自然也是不大灵通的,好在她的夫家是经商人家,赫赫有名的皇商,所以最不担心的便是无人看账本了。
薛夫人和薛老爷蜜里调油的那几年,他还亲自教过自家妻子如何看账本,如何和从这些冷冰冰的数字上发现猫腻之类的。
可惜的是,薛夫人不大的脑容量都被如何把持后宅,如何整治小妾给占满了,所以哪怕是知道丈夫是一片好心,自己也是真心实意地下了一番功夫,不过可惜的是,成效并不是很好。
所以薛夫人手边的内宅账本一直都是身边的丫鬟嬷嬷在料理,到了这几年,闺女渐渐地长大了,薛夫人自然是要教导女儿的。
薛老爷生怕她将自家闺女给教坏了,所以亲自地上阵,自家姑娘宝钗着实地给了薛老爷极大的惊喜。
宝钗几乎就是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至于一起学习的薛蟠,看着这些数字,简直双眼冒圈圈,哪里能有吃酒耍酒令好玩?
几次三番下来,薛老爷自然是看出了儿子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教导,不过渐渐地还是将重心转移到了宝钗头上,毕竟谁都喜欢聪明的学生,谁喜欢一块儿愚不可及的木头疙瘩?
宝钗学的快,上手的也快,渐渐地,这后宅的账本子便到了她的手上,不过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谁家的闺女在闺阁中就抓着账本子不放啊?
这以后还能嫁的出去吗?
对外的说辞自然是一样的,宝钗和那些闺阁少女一样,自然是喜爱诗词,爱好动个针线,绣个花样子之类的。
薛蟠的这一病吧,外加上装可怜,愣生生地在床上躺了月余,看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爬了起来。
下床了之后,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按着妈妈的吩咐去老爷那儿请罪,认错,否则的话,告诉老爷自己错了。
“你老爷自然是疼你的,可是蟠儿你合该好生地将这些毛病给改了,跟着老爷学些本事,否则的话,将来咱们娘母子可要靠谁去呢?”
薛夫人这悲情牌一出,薛蟠还真心是激起了几分好胜心来,他也知道因着自己的不成器,妈妈掉了多少的眼泪,薛蟠尽管是个混不吝的,可是这孩子有个好儿来,那就是对薛夫人,甚是孝顺。
对于薛老爷,他惧怕更多一些,对于一直护着自己的妈妈,慈爱柔善的妈妈,薛蟠自然是孝顺有加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哪怕薛蟠知道老爷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还是忍不住啊!花花世界的诱惑太多,老爷一年四季能在家里待几天?
薛夫人对于儿子简直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所以薛蟠养成了这样的性子,有着这样的作风,简直一点儿也不奇怪。
好在还是个孩子,哪怕是再无法无天呢,倒也有限,不过是个小纨绔的作风罢了。
薛老爷既然决定了要将儿子给掰正过来,自然是知道这是个长期的事情,不能一蹴而就的。
他也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薛蟠遵循着妈妈、妹子的教导,前来书房请罪认错,薛老爷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毛笔,淡淡地对着长随道,
“且让他进来,看看这个小孽障又有些什么诡辩了!”
长随对于老爷的口不应心也是习惯了,这个年代,讲究的便是严父慈母,谁家也逃不过这个套数,父子之间看着竟不似父子,倒似仇人,动辄“畜生”、“孽障”、“孽畜”之类的,也是寻常之言。
当然,也许还有不同,不过这个意外绝对没有出现在薛家便是了。
薛蟠惴惴不安地进了老爷的书房,这里面是薛蟠在这个府邸里最为厌恶的地方,进来之后,总有一股子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感觉,那种自己像是闯入者一般,破坏了什么的恶贼一般的感觉简直就糟糕透了,好吗?
不过,即便如此,薛蟠也不敢左顾右盼,甚至是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儿,进门之后,老老实实地跪在了青砖地上,低垂着脑袋,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老爷,儿子知道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
“喔?你可知你错在了何处?”
薛蟠生平之中最为厌烦的话语中这句话绝对占前三的!因为他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难道不是吗?
那些穷酸不好好儿地走自己的道儿,非要出现在街面上来碍自己的眼,自己不过是呵斥两句,也没有打骂,如何那般地败坏自己的名声,说自己飞扬跋扈,哼!
尽管薛蟠低着头,薛老爷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即便是不看他,端看他别扭的小模样,不用问也是知道他的小心思的。
“行了,先起来吧,地上凉,跪着只怕也是不舒服的,是不是?”
“谢谢老爷体恤儿子。”
薛蟠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同时心中也腹诽,跪在地上自然是不舒服了,老爷简直问了一句废话。
不过看来妈妈和妹子说的是对的,老爷还是舍不得自己受苦的。
薛蟠心中有些小得意,自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蟠儿,你如今也是十岁的大人了,我再不将你当成是稚子看待,你能否告诉老爷我,蟠儿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儿子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将来的事情将来自然便知道了。”
许是因为薛老爷面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薛蟠这不经大脑的话就直接地冒了出来。
话出口之后,他尽管略微地有些后悔,可是为时已晚!
再想要弥补,不过满头细细密密的汗已经出来了,生怕自己受到的不是老爷的呵斥便是迎面飞来的茶盏了。
“唔,看不出来,蟠儿你还是个有慧根的,这个性子么,随心所欲,倒是有那么几分高人隐士的风姿呢!”
尽管薛蟠也不弄不大明白“慧根”是个啥,“高人隐士的风姿”又是何等地惑人,不过看着老爷似笑非笑的模样,就饶是薛蟠再是个傻的,自然也是看出老爷这话并不是在夸自己了。
不过一紧张,嘴巴一秃噜,薛蟠又继续道,
“多谢老爷夸赞儿子!”
这下子,薛老爷已经气的仰脖儿了,薛蟠的耳边传来了第三人的笑声,他随着笑声望去,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扶着桌子,笑的东倒西歪,仪态全无!
“俊生别恼,你这个儿子倒是个有趣的,不似那些成天只知道死读书的。”
“你少说些风凉话,我会更高兴。”
薛老爷也是丝毫不客气,硬邦邦地回道。
薛蟠的小肥脸涨的通红,孩子也是有自尊的!
“好好好,你教育儿子,我去休息,话既然我带到了,俊生你也好好儿地想想,有些时候,只怕你也是拒绝不了的,毕竟那些人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
隐隐地点了一句,然后那文士对着薛蟠一番挤眉弄眼,然后绕过他,出了书房!
“老爷……”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被人给看了笑话,薛蟠心中有些羞恼,干巴巴地道,语气中带着无限地可怜,配上薛蟠的小肥脸,莫名地有一种喜感。
薛老爷差点儿没忍住自己的笑意,轻咳了一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这才对着薛蟠道,
“晚上回去好生地想想,你想要干什么?我说的是干什么就是未来的志向,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也是志向,去战场上成为震慑四方的大将军,再不然,如同很多人一般,想要封相入阁,做个位极人臣的也是一种志向,你自己想好了再告诉我!”
“知道了,老爷,儿子先告退了!”
薛蟠也看出来,只怕自家老爷也是笑话自己的,怏怏不乐地离开了书房,然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再过两天,他就要离开这个院子,搬到前院去了,日后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对于薛蟠来说,其实真心是个很遥远的问题。
自己想不通的问题,薛蟠一向光棍的很,那就别去想了呗,不过现在不行,既然是老爷布置的功课,他自然是要好生地想个法子来应付过去的。
这个世界上薛蟠能想到的,可以完全信任的,可以求助的人还真有,自家妹妹宝钗啊。
老爷太太都夸宝钗聪慧有主见,所以薛蟠对于这个妹妹也不是一般两般的信任,以前闯点儿小祸啥的,也是宝钗指点自己几句,他就能逃过老爷的责罚了。
所以这次也不例外,薛蟠也不带人,也不让人通报,直接地去了妹妹的院子,不过到了院门口,这才恍然自己来的突兀,竟是空手而来了。
薛蟠一向对妹子上心,但凡出去,小点心,蜜饯,时鲜果子之类的,总会让人买上一两样儿,让妹妹看看,尝个鲜儿,可唯独今次,自己竟然大喇喇地空手过来了。
薛蟠正懊恼,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回去那点儿东西再来,就看到了妹子身边的大丫鬟,名唤莺儿的捂着嘴巴笑呢。
“哎哟,大爷,这是来我们姑娘?还不快进来?大爷都在这儿转磨半天了,这门口的地砖都薄了两分儿呢。”
好在薛蟠在家里,尤其是在妹妹这里并不摆什么架子,对于丫头的打趣浑不在意。
既然被人给撞见了,那么就光棍地进去吧。
“自然,我来瞧瞧妹子,这些日子天长了,她可是闷了,改日找个天气好的时日,跟太太说说,去寺里面上香拜佛也好,郊外踏青也罢,带着妹妹出去走走看看,如今的春来了,金陵城外的景色正好呢。”
“哎哟,果然是大爷疼我们姑娘呢,这几日姑娘正觉得有些烦闷,只怕大爷说了,太太一准儿是答应的。到时候奴婢也沾沾我们姑娘的光,出去见见大爷嘴里的好景致呢。”
“这还不简单,晚膳时便跟你太太说,你也时常地劝着妹妹出来花园子走走,可别见天日就待在屋子里。”
“奴婢记下了。”
两人说着话儿,就已经到了小花厅。
这里被宝钗改造成了日常起居的地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这里消磨的,她这里的书籍竟是比薛老爷哪里也不见得少多少。
而且更加让薛蟠敬佩的是,这里的每一本书,妹妹都是仔细地读过的。
莺儿和薛蟠说话时,宝钗便听见了,不过兄妹来感情好,她此刻也怠懒的动,所以并没有出门去迎自家哥哥,也知道他定然是不介意的,所以坐着没动。
看着哥哥掀起帘子进来了,宝钗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相迎。
兄妹俩见礼毕,看着莺儿端茶上点心,然后转身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位主子之后,宝钗这才问起了哥哥的来意。
他将自己和老爷在书房的对话告诉了妹妹,自然是隐去了自己闹出了笑话,丢脸的那一段儿,然后双眼期待地望着宝钗,
“妹妹,你说说我日后该干什么呢?我也没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有趣的,都很无聊,道德文章我又看进不去,当个大将军听着倒是威风,不过我也知道如今的天下承平已久,哪里有仗可打?我何时才能当上大将军,所以这一条路也是走不通的,可我也知道,想要一辈子当个纨绔,那也不大可能,别说是老爷和妈不同意了,只怕是妹妹你也是看不上的,所以你能告诉哥哥,我该干点儿什么吗?”
看着这般迷茫脆弱的薛蟠,早熟的宝钗隐隐地觉得有些心疼,不过她一个闺阁女子,尽管被父母夸赞聪慧,可是涉及到了薛蟠这样的问题,她又有多少的高见呢?
本想劝说自家哥哥上进,好生地去读书,可是在看到哥哥这副模样时,她又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了。
屋子里一时地陷入了沉默,薛蟠看着妹妹为难的样子,也是知道她真正地想说些什么了,扯了扯嘴角,对着她道,
“妹妹别为难了,我自己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都想不出来,何苦又来为难妹妹呢?明日我只告诉老爷自己想不出来,再不然就告诉老爷,我只想做个纨绔,想来也是不错的,反正我这个儿子,老爷一直也是不满的,只怕这次,他就会真正地死心了。”
薛蟠哭丧着脸,对着宝钗道。
“哥哥如何这般地丧气?老爷对哥哥如何,我这个当女儿,当妹子的还能不知吗?哥哥万不可这般地自暴自弃才好呢,尽管咱们现在可能还弄不懂自己真正地想要什么,可是哥哥现在还小,不是吗?咱们慢慢地寻,去找,总会有一天会明白的,是不是?”
宝钗只能干瘪瘪地安慰道。
“对,妹妹说的对,我先回去了。妹妹也别时常地躲在屋里了,也常出去走走。不过春日天气多变,妹妹又是咳症的,也是要小心保养的。”
这般仔细地吩咐了自家妹子一通之后,薛蟠便离开了宝钗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躺在榻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慢慢地睡了过去……
薛老爷对于薛蟠和宝钗之间的谈话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也没想到,小屁孩儿一般的薛蟠竟然也有这般内秀的时候。
也许以往父母的手段过于简单粗暴,所以没人来了解他,所以就造成了薛蟠越来越纨绔的情况了。
看来自己有必要使出必杀技了。
在皇权盛行的年代,就算是想要做个纨绔,那也是不容易的,所以薛蟠的这个心愿也是很不容易的。
第二日,薛蟠睡的红光满面的,也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彻底地破罐子破摔了,总之,他一脸坦然地模样倒真是引起了薛老爷的兴趣。
用过了早膳之后,薛蟠告别了自家妈妈,妹妹,然后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去了老爷的书房。
他放弃了,自己想干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老爷想让他干什么,所以就算是自己想明白了自己想干什么,如果老爷不同意的话,那也是白搭。
所以,他对着薛老爷也是挺光棍儿地,破罐子破摔地将自己刚刚的这一番理论告诉了老爷,看着他面无表情严肃模样,此刻的薛蟠才回神过来,回想着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大不敬的话,一脸的灰败。
小孩儿脸上的表情忒是丰富,薛老爷第一次地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还真是挺有趣的。
“所以老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答应去做什么了嘛?”
薛老爷带着几分兴味儿地问道。
“对,老爷,儿子再不反抗的,听着老爷吩咐吧,儿子也知道老爷是为儿子好的。”
这话薛蟠说的倒是真心实意的,不管如何,父母对自己的一片真心,苦心,他还是能体会的到的。
“明天你随我一起去庄子上住一阵子,好不好?”
“就我们俩去,妈和妹妹不去吗?”
薛蟠急忙地问道。
“难道男子汉大丈夫就离不开你母亲了?”
薛老爷也不恼,似笑非笑地问道。
“并不是,妹妹这一阵子时常地闷在屋子里,如果妈和妹子能去,也让她们散散,看看春景。”
薛蟠急忙地摇头否认道。
“你母亲带着宝钗去上香了,在外面住上两天,正好儿地散心,你随着老爷去庄子上,可好?”
“好!”
既然老爷都安排好了,只怕自己也是逃不过的,所以他就痛快地应了下来。
可是谁能告诉,来庄子上不是来查看账本的嘛?
他和老爷都是一身粗衣短打,这是什么打扮?
不过就算是如此,白嫩的薛蟠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浑然没有吃过苦的那种,看着什么都特别地新鲜。
之前还能忍着,不过看着庄子上人人忙碌,薛蟠也忍不住了,左顾右盼地看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模样。
父子俩换上了粗制衣服,可是庄头还真是不敢真让这两位就去干农活啊,听老爷说要带着少爷体验生活,也让少爷知道百姓疾苦,庄头还觉得自家老爷想一出是一出,还真能让少爷去干活啊?
不过既然老爷吩咐下来了,庄头也不敢糊弄,捡了个轻松的活儿,让父子俩去松菜地,这不算是什么太难的苦活,只要有耐心一切没问题。
当然,生怕老爷和少爷都是麦韭不分的,所以找的这块儿地都是白崧,看上去水灵灵的,脆生生的,也很好区别,所以这一分多地就归老爷和少爷了。
薛蟠手中握着特制的小木铲,还挺兴奋地,拍着胸脯对着庄头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儿干,让他放心,看着庄头一脸不放心地离开,他还有些不高兴的。
这活儿吧,看别人干最是舒服了,而且也挺简单的。
可是轮到自己了,那就不叫遭罪了,薛老爷也不和儿子说话,专心致志地干自己的,两人一人一陇地,谁也不干扰谁,薛蟠本来以为自己就算是比不过老爷,可也差不到哪儿去呢。
可惜的是,老爷都干完一行半了,可是自己呢,才将将儿地到了半陇,头上的太阳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毒辣起来,薛蟠的小肥脸被晒的红彤彤的,也不嫌弃庄头提供的粗瓷白水了,喝了好大碗之后,这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替自家老爷端了一碗水的薛蟠,走到了老爷身边,看着他浑身清爽干净,动作从容,认认真真地的模样,薛蟠难免地有些愧疚。
自己的小聪明一定是逃不过老爷的眼睛的,不过他竟然没有指责自己,薛蟠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逃过一劫,简直是太好了。
“蟠儿加油,干完你的那半截儿,咱们就用午膳。”
薛老爷面色柔和地拍拍儿子稚嫩的肩膀,鼓励道。
薛蟠只觉得自己的浑身轻飘飘的,全身充满了干劲儿,自从自己记事起,老爷就没有这般地和自己亲密过,这是第一次,所以薛蟠直接地就晕乎乎了。
等回神过来,他已经握着手中的小木铲,继续地翻地了。
可惜没多久,这股劲儿就泄了,薛蟠觉得手中的小木铲似乎都沉重了不少,而且自己的手磨的红彤彤的,火辣辣地疼。
还有胳膊也是重的快要抬不起来,最糟糕的是腿啊,长时间地蹲着,跪着,坐着,各种地姿势他都尝试过了,可是地里总是硬邦邦地,各种地不舒服,现在的薛蟠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已经是木的了,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看着不远处仍旧认真仔细的老爷,薛蟠只能咬着牙,有些木然地继续着自己手中的动作。
庄头看着浑身是汗,哭丧着笑脸的少爷,已经忍不住地红了眼眶,什么时候自家少爷这般地狼狈过了呢?以往他大概只有去府里缴春秋两季租子的时候才能在见到少爷一回。
可是那次,少爷不是锦衣华服了?
何曾如同今日这般狼狈?
老爷忒是心狠,尽管心里暗暗地腹诽自家老爷,可是让他上前去劝阻,庄头还真心是没有那个胆子的,所以只能红着眼眶,在一旁地位少暗暗鼓劲儿,对于他糟蹋了小菜苗的行为视而不见。
若果真这是自己的儿子,他只怕早就一巴掌上去了,小兔崽子,败家玩意儿,这好端端地菜苗子,在你手底下成什么样儿了。
不过既然是少爷糟践的么,那就不打紧了,事后随便找个人去补种就成了。
当然,糟践的小菜苗也不会浪费,这个时候的菜苗正新鲜的紧,烧成汤,让老爷和少爷尝尝鲜,一点儿也不浪费的。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了,饥肠辘辘,眼前有些发黑的薛蟠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走,蟠儿,我们去吃饭!”
薛老爷意气奋发,对着儿子伸出了手。薛蟠迟疑了一下,伸出了自己的小肥手,薛老爷一把将薛蟠给拉了起来,牵着儿子,两人离开了这一小份儿菜地,庄头立即地就迎了上去。
七尺男儿红着眼圈,着实是难看的紧,不过薛蟠已经顾不上去看人家的表情了,他饿坏了,又觉得困。
父子俩人换了衣衫,勉强地洗漱擦拭了一番,然后对着庄子上的糙米饭,伸出了手。
薛蟠第一次没有嫌弃饭菜难吃,不精致,菜少,盐少,没油水儿。
小牛犊子一般地将一大碗的糙米饭就着小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当然,和他一个表现的还有薛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