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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熙虽然呆了点儿,倒也不至于人情世故都不懂,虽然摔的挺狠的,但站起来还是忙不迭地先冲黄鹏道谢:“多谢黄兄,多谢黄兄!”
黄鹏笑道:“些许小事,李大哥无需客气!日后还要烦劳您多多照顾鹂娘呢!”
李思熙一听这话越发的不好意思:“老师说鹂娘很懂事,反倒是我没用,总让老师操心。”
黄鹏囧了一下,心说这种情况你夸鹂娘一句就行了,我们都知道你笨了,真的不用再强调了!
黄鹂笑道:“师兄,老师在吧?我爹爹过来拜访她老人家!”
李思熙忙道:“哦,先生就是让我出来接人的!”他说着赶紧走到黄老爷跟前行礼:“黄老爷好!”
黄老爷伸手捻了捻颌下的山羊胡,努力摆出文绉绉的样子:“贤侄不必多礼,鹂娘日后就是你的同门了,都是自家人,你叫我一声黄叔叔就行!日后我们两家还要多多走动啊!!”
黄鹏跟黄鹂被黄老爷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差点给激出一身鸡皮疙瘩,黄鹂心说爹爹今日说话的语气好生奇怪;黄鹏倒是松了一口气:自家父亲这态度显然是很把拜见个举人当回事儿了,虽然态度上过于热情也挺吓人,不过阿弥陀佛,起码不用担心失礼了!
李思熙引了几人进屋,黄老爷环视四周,只见这小小的屋子里,正中央是个土炕,炕上的褥子灰突突的,倒不是脏的,只是太旧了而已,上头补了好几块补丁。炕头上整整齐齐摆着个被子卷,被子倒是挺新,红色底儿的花被面,看起来满暖和的样子。
而陈举人,却并没有坐在床上,而是坐在床边地上的一个蒲团上,她面前摆了个火盆,火盆旁还放了另一个蒲团,蒲团上面放着本书,黄老爷老花眼了,实在看不清书名是什么,但也猜的出大概他们进来之前,陈举人应该是在给李思熙教课呢!
陈举人盘膝坐着,头上的白发整整齐齐梳了个发髻盘在脑后,身上穿了件褐色的缎子面儿对襟大袄,那棉袄略大,看着不像她本人的,上头的缠枝团花的图案虽然是十年前流行的,但棉袄本身却挺新的。黄老爷略一忖度,便猜到这半旧的被子跟陈举人身上的棉袄应该都是李思熙弄来的:那棉袄应该是他死去的老娘的衣裳。
黄鹂进了屋便熟稔地跑到陈举人跟前蹲下:“老师,我回家跟爹爹说了拜您做老师的事情,爹爹跟大哥今日过来拜访您呢!”
黄老爷一听女儿说话,忙把思绪拽回来,他虽知道陈举人看不见,也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几步,冲着陈举人作了个揖,笑道:“昨日听鹂娘说陈举人收了她做徒弟,本该立刻过来的,却又怕时辰太晚耽搁了先生休息,便等了一夜,早上才过来,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陈举人轻轻点头:“无妨,鹂娘很懂事,我很喜欢她。”
黄老爷赶紧让黄鹏把礼物碰上前来:“鹂娘拜了举人我老师,我心里头欢喜的很,匆忙之中也准备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便先按照古礼,送了干肉来,另外还有几块料子,礼物简单,聊表心意。”
黄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不过那点墨水在他做了二三十年生意之后,也忘得差不多了:年轻时走南闯北,还称得上见多识广,这几年蹲在绿柳镇,接触的最高级别的人物也就是吴主簿这种本地官吏,这会儿见了陈举人,虽然对方现在怎么看都只是个乞丐,可说起话来还是忍不住努力让自己显得文质彬彬一点:这倒不只是尊师重教的缘故,而是读过书的人对身为举人做过官的陈举人天然的敬畏。
陈举人对黄老爷略有些紧张的态度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微微一笑:“黄老爷有心了!思熙,拿几个蒲团来……黄老爷,黄大郎,请坐吧!”
黄老爷心里头原本对过来拜访陈举人是颇有些疙疙瘩瘩的,这会儿他见陈举人坐在那里,明明环境糟糕的很,可她还是在这破庙里坐出了一身的威严。黄老爷明知道对方眼睛是看不见,却还是颇有些紧张了,心中暗忖道:这做过官的举人老爷就是不一样,就算是落魄了也看着同旁人不一样!哎呀呀,这李思熙哪里来的好运气?这可是个举人啊!随便弄了几件老娘穿过的旧衣裳,就拜了个举人老师,这这这,这种好事儿,怎么就没让自己儿子赶上?
这会儿黄老爷倒也不是觉得自己的钱花的浪费了:拜个举人做老师,不到十贯钱的花销已经够少的了,他只郁闷自己的儿子们比这李思熙好了不知道多少,怎么就没遇到这等好事儿?当然女儿能拜个举人老师也不错,只是毕竟不比儿子拜个举人老师实惠。
黄老爷脑中乱七八糟地打着算盘,而黄鹂已经跟陈举人叽叽喳喳说起了话,她一手抄起旁边蒲团上的小册子,拿起来扫了一眼。笑道:“老师,您在教师兄作策论?咦咦?这是这几年考题集集?不是说考过的题目不会再考么?”
陈举人微微一笑:“我让你师兄看的倒不是题目,而是几个前几名的考生的答案,多看看人家是怎么写策问的,对他有好处。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考过的题目不可再考的问题,朝廷开科取士,本就是为了给国家选取良才,策论考的自然是学生们在国策上的看法。而这种问题总要切合实际才有用:比如前年北方春汛冲了两个县,附近的通化县院试第二年考了治水的问题。又比如我们县大前年翻修了官学,紧接着县令便要让学生们在策论里考试里谈兴学对国家的好处了。并不是说考过的题目不会再考,而是这些年科举考试越来越贴近时政,国家每年都会出现新的问题,所以说起来好像是考过的题目一会半会儿不会再考似的。”
黄鹂眼睛一亮:“如此说来,若是多研究一下时政,便能猜出来策论考试上出的考题了?”
黄老爷原本就是过来走个过场,谁知道才一过来,自家女儿便如此善解人意地问了这么重要的问题,立刻把耳朵竖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陈举人,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她因为有外人在场不肯认真讲这个话题。
陈举人对黄鹂向来都是相当有耐心的,闻言立刻达到:“谁也不能保证肯定能猜到的,毕竟出题的考官关注点不一样,喜好也不一样,谁也没规定非要考什么的,但做到这个位置上,又有哪个学政会胡乱出题?便是不考时政,也不能太过偏题。学生们只要多读书研究点国策时政,不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死读书,就算有可能遇到没仔细研究过的问题,心里头也大多会有点谱,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的。”
她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譬如十年前,甘肃漳县那边去了一位南方学政,那位学政头一次到北方任职,才做了知州被挑来做院试的学政,他出的题目,一个是如何治理飓风,一个是人稠地少的情况下怎么让百姓填饱肚子,西北的学生能有几个知道飓风是什么?大西北什么都不缺就缺人!题目出的这般稀罕,答案自然是五花八门,因为没有一个把题目搞明白的,那次漳县的百十个童生全军覆没。”
陈举人说话的当口,李思熙已经冲了茶过来,他挨个黄老爷等人端上茶杯,然后义愤填膺地叫道:“这样的学政简直岂有此理,朝廷用人不谨慎,倒霉的还都是普通学子。”
陈举人抿了一口茶水,凉凉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当然要重新安排考试的,并不会真的耽误了学生;那学政也落不到好,从甘肃给贬到海南去了。”国家自有国家的法度,哪里可能容得官员胡来?
黄鹂呆呆地说:“海南啊,这下子他可以好好研究飓风了……”她脑子一向好用,说完了呆话便认真起来:“所以学政虽然有喜好,但也不能全凭自己喜好出题,对大部分学生来说只要基础扎实,?”
陈举人点点头:“是的,科举是给朝廷选拔人才的,只要真的有才干,很少有被埋没的。”她说着抬起头来冲黄老爷微微一笑:“我听说黄老爷家的两位小郎君来年都准备参加童试?”
黄老爷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我家的两个犬子都要参加考试的。老大直接靠院试就行了,老二要从头开始!陈举人有什么意见教我么?”
陈举人微微一笑:“今年的明年院试的学政还没定下来,策论这方面现在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黄老爷若有闲钱,不妨给令郎定一份小报,虽朝廷命令禁止私下胡乱抄传邸报,但也没几个人会认真管这种事儿…你有相识的往来于济南府的朋友,去济南府做买卖的时候随手带上几刊回来就行,多看看朝廷的政策,看多了,考试的时候心里头大体也就有谱了。”
黄老爷这会儿脑袋已经点的如小鸡啄米:“是是是是,陈举人说的是,我这就跟到济南府跑商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捎小报回来!”
黄老爷此人,虽然活了四十几岁,但脾气比年轻并没有太大的改善,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说话冲动,做决定冲动,而改主意,那也是改的飞快。这会儿他觉得陈举人实在太好了,提的意见太简单且有用了,这么简单易行的主意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果然举人就是举人!艾玛自己闺女这老师拜的好啊!黄老爷想到此处,拿眼睛扫了一圈儿屋中的陈设:破褥子旧被子,满屋子连一个衣柜都没有,这么高的房子只靠一个火盆取暖,还四面漏风,矮油,这可怎么住啊!当即满脸讪笑地对陈举人说:“陈举人啊,您看您是鹂娘的老师,鹂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您这做老师的却在这种破破烂烂冷冰冰的地方住,这也太不像话了!这样吧,您便给我个面子,搬到我家住怎么样?我家虽然地方不大,可打扫出来个院子,请两个小丫鬟伺候您,这点儿还是能做到的!”
黄鹂差点喷了,心说爹您这脸变得太快了吧!李思熙也急了,特么我才是老师的开山大弟子,老师要住也是住我家!你们这么多人过来,原来竟是来跟我抢老师的……而黄鹏则恨不得以手掩面钻到地底下去:完了,老爹又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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