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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电梯里,宁非垂着头,一手捏着瓷娃娃,一手拎着风筝,莫名觉得难过起来。他以后看不到林趯了,也不会再去找元好了。白天还一起的三个人,这会儿就分散了。
这个夏天似乎比以往都过的快。
出了电梯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却发现门开着,有人从屋里搬着东西出来。宁非贴墙让了让,往前挪动两步就听见玄关处的女声,“给我小心点搬。哼,价钱谈不拢就想从我身边带走宁非?当我不知道你的盘算还不就是想甩了我。我得带宁非走,只要宁非在我身边,你还不是照样每月乖乖给我打生活费!”
“所以我们要搬去哪里?”宁非手里拿着风筝在大门处出现。立在玄关处正叉腰指挥着搬家工人的女人被突然出现的宁非吓了一跳,宁非看见了她脸上闪现的尴尬,突然又换了种亲近的姿态走过来在他面前蹲拉起他的手,“宁非,我们搬的远远的,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说完给宁非露出一个笑。一个讨好的笑。
宁非对这笑很熟悉,是她没和爸爸闹翻前常挂在脸上的笑。从前没有对自己露过,现在露了,宁非也明白是因为自己成为了她唯一的底牌。
“我昨晚没回来,你知道吗?”
“哈?”
细眉一蹙,眼神略偏,确实不知道昨晚宁非在哪里。死鬼过来耍威风,回头她去牌桌上发牢骚,没什么见的的同行姐妹打出一张红中,摸着牌笑着给她出主意,带着孩子赶紧跑,起码每月还能勒索一些生活费,孩子被抱回本家,那你也就没什么用了,以后衣食住行都是问题。
宁非从他妈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不知道三个字。垂头看着风筝笑一下,手里的瓷娃娃捏的更紧了些。
宁非,来我家,我爸妈很好,我把他们分给你。
所以这世上只有林趯是在乎自己的吗?
宁非又笑一下,这次他是真的不在意了,平淡的张口问,“搬多远?”
女人笑了笑,从讨好换成了得意,一种挟持的得意,她起身对着搬家的工人说,“都快着点,别让那边听到风声。”吩咐完了搬家工人这才告诉宁非,“当然是有多远搬多远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回,有把握的很,就仗着自己是宁非的妈妈,仗着宁非年纪太小任由她摆布。可等她回过头来时却没看到原本站在大门口的宁非了。
“宁非?宁非!”
林趯被爸爸抱着放上了床,冷铭直起腰身一甩胳膊开着林趯的玩笑,“沐沐,你是不是又重了点。再这么下去我可抱不动你了。”
林慕进房来一听到这话就白了冷铭一眼,边把衣服收拾进衣柜边说着,“你才抱过林趯几次?上次抱还是送沐沐幼儿园入学。”语气里不少的埋怨,埋怨冷铭忽略了儿子。
冷铭尴尬挠着后脑勺,“沐沐是男孩子嘛,不能总惯着,得做坚强男子汉嘛。”说着弯腰下来哈林趯的胳肢窝,想让他出声帮自己说对着林慕说些好话,好让她消消火气,“你说是不是啊,沐沐。得做顶天立地男子汉。”
“啊哈哈哈,爸爸别哈我痒了。”林趯扭着身体到处躲,落下。
“行了,沐沐身体还没好呢。你再让他笑裂了伤口。”口气虽然仍旧不好,可林慕表情已没原先那样严厉,拍拍从医院带回来的背包问林趯,“沐沐,这包收哪儿?我怎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冷铭插嘴道,“不是说陈姨带去医院的吗?你去问问陈姨呢。”
“别!”林趯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想要拿回包,“这我的。”
“嗯?”
林慕眯起了眼,一副要细究的样子。还好这时冷铭的电话响起打断了母子间的对话。林慕的注意力被转移,因为冷铭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一副做贼的样子捂着电话出了房间。
“喂?什么?工地出问题了?我知道了,帮我订机票。”
房门没关实,林慕听到了冷铭和电话里的人的对话。捏紧了背包,随后狠狠一掷,气急败坏的出了房门。
坐在床上的林趯,被房门“嘭”一下关上的声音给吓的一惊。不过还好,庆幸这一打岔躲过了自己被盘问。林趯小心翼翼下了床,捡起被掷在地上的背包拍了拍,门外就有细碎的声音传进来。林趯忽闪的眼睛看着房门,最后抵不住好奇往房门边走,贴上耳朵仔细的听。
一开始还有顾忌,外头争论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后来越吵声音越高,让贴着房门的林趯听了个一清二楚。
“儿子生病了,你又要丢下他?他在医院的时候你去看过他几次?你今天难道没看到沐沐看见你来时的表情吗?他是盼望着你在的!”
“林慕,我知道是我不好,可工地上出了问题,我必须得赶着去看。”
“公司就你一个工程师吗?非得你赶着去?”
“可我是那个项目的监理!”
“可你也是林趯的爸爸!现在他生病脆弱,需要依靠,我也想要有依傍,想要你在身边。”
“林慕,那是山区项目,做成了,山里上学的孩子可以少走很多路。”
“你别满口的大道理!我只知道自己快抵不住了!家里,公司,医院,冷铭,我快撑不住了,只是想要丈夫陪在身边。”
林趯好像听到林慕在低低的哭。
“林慕,我……”
“你还是想去?说到底还是因为林趯没有跟你姓,所以你不在意。”
“林慕!你别闹了!”
又是大力门响,门外再没了声。林趯扁嘴垂头叹口气,“爸爸妈妈好像吵架了啊。”低头看到手里的包,想起出院时宁非躲在树后的样子,“宁非,我好难过啊,好想见你。”
虽然偶尔的宁非会把自己弄哭,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林趯感觉不到多余的烦恼,即便一人在医院也不觉得害怕。想起昨天自己还和宁非闷在被子里说着悄悄话,林趯不禁笑了笑。
要不要来一次离家出走?我们一起?
林趯咬住下唇,扭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可是外面天好黑,我好怕啊。”
林趯走到窗边抬头看,夜晚天气不错,虽然不见月亮让他有些失落,可夏夜天空布满了星,也稍微填补了心里的一点空缺。其中最亮的是北极星,像极了在他眼里发着光的宁非。
“宁非,你在哪里?”林趯攥紧了手里的包带,转身背上了包,“我要去找你!”
客厅已经没了人,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偶有一两声传出,似有顾忌又立马小了下去。
林趯猫着腰,关上了房门,立在客厅看一眼父母的房间,吞吞口水想,就像元好哥哥说的,我要是离家出走,爸爸妈妈一定会一起来找我,然后忘记先前的矛盾,又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嗯!没错!”林趯握紧拳头点着头,蹑手蹑脚出了屋。
出了房子走到铁艺大门前,外头的环境可没他在房里窗户边看的那么友好。一声猫叫,吓的林趯僵住了身。天黑的厉害,明明刚刚听到一声猫叫却看不到活物的动静,只树叶沙沙摆着身体,这让林趯心头的害怕加深几分。可他还是捏紧了拳头,攥紧了垂下的包带,深吸着气,提心吊胆的轻手给院门打开了一条缝,以免大出在沉寂的夜里发出分外明显的吱呀响声。
宁非抓着风筝一路跑来音乐中心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音乐中心也已经关了门。宁非只有于事无补的趴在玻璃门上焦急的往里看。
他不知道林趯住哪里,原本打算跑来音乐中心的办公室看一下林趯登记的住址然后去找林趯。宁非怕林趯不知道自己要搬走的消息,怕他康复回来还照旧天天蹲在那间教室前等着自己。而且,而且……
宁非贴着玻璃门看了好一会儿,猛摇着门,挂在把手上的锁链被他摇得叮呤当啷响,可玻璃门还是紧紧合着。宁非失落的垂了手,他低头看着手里紧紧抓着的风筝,鼻子突然酸了酸,“而且,我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你。”
“宁非。”
宁非僵住了身子,缓缓转过头来,就看见捂着肚子气喘吁吁的林趯。林趯喘过了气这才直起腰身来,对着宁非一笑,“外面天好黑,我好害怕啊。还好我在这儿遇到了你。对了,你怎么……”
林趯话没说完,宁非就冲过来抱住了他,林趯被宁非突然跑过来的冲劲带的后退两步,脚上的鞋慌乱倒退间落了一只。林趯穿的是宁非的鞋,鞋太大遇上突然冲过来的宁非自然就掉落了。
“宁非?”林趯被他紧紧抱着,宁非的个子高他太多,林趯感觉的到宁非勒在自己后背的手劲儿有多大,他只有勉强仰着头,感受到的都是宁非侧脸蹭在自己的鬓角,还有急切的呼吸响在耳畔,吹在脖颈,麻麻痒痒的。
“天这么黑,你这么害怕的话,那你为什么又要跑出来?”
这是林趯头一次大胆的瞒着家人出走,没做足勇气,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出来了,不想爸妈吵架,还有就是……
还有他看到宁非站在树边时的身影,风吹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宁非遮眼的头发随着树叶一起飘了起来,就在风起的一瞬,林趯看到了宁非那双眼里的落寞。他不想宁非这样,他想安慰宁非,就凭着这样的想法,头一次没做父母眼里听话的林趯。
“因为我看到你了。看到你站在大树的后面。对不起,没能通知你我出院。”
宁非抱紧了林趯摇摇头,“你不用对不起,你不用对不起。这么晚出来,很害怕吧?”
林趯笑了笑,声音敞亮,“还好哦。也没有很害怕。嘿嘿。”
宁非松开了他,带着疑惑看着林趯的笑脸,看到林趯背着自己的背包,“你怎么背着这个包?”
林趯扭头看一眼自己背上的包,“因为我离家出走得有个包装自己的行李,而且这是你的包,想着要是遇上你就还给你。”
“你离家出走?”
此时的宁非已经冷静下来,没了刚刚看到林趯那一瞬的激动,他扶着额头看着林趯说,“林趯,别闹了,这种戏码不适合你。我送你回家吧。”
“宁非,爸爸说我以后不用去上钢琴课了,我怕见不到你了。”
宁非低了头,“我也要搬家了。”
“搬家?”林趯伸手过来拽着宁非的袖口,“宁非,我们离家出走吧。像元好哥哥说的那样,”林趯看着宁非手里抓着的风筝,“我们一起离家出走。”
“别开玩笑了,林趯。你还在养伤,元好的身体根本不能出医院。”
林趯被宁非说的气馁松了手。宁非抬眼看一眼在自己面前垂着头的林趯,虽然不忍,可也无可奈何。如果可以,宁非是愿意的,愿意和林趯一起离家出走,不想搬离有林趯在的城市。想到这里宁非朝林趯闷气鼓起的脸颊伸了手。
林趯看到宁非伸过来的手,半眯着眼睛缩了缩脖子,他以为宁非又要掐自己的脸颊,结果不是。宁非只是伸手过来用掌心覆住了林趯的脸。林趯有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随后咽了咽口水,在微凉的夜里他觉得有些热,不知道是自己的脸热还是宁非的掌心热。
林趯眨两下眼睛,避开了宁非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睛,低头看着宁非身后的鞋小声说着,“我的鞋掉了。”
宁非转身看一眼掉在他背后的鞋,这才松了手,弯下腰来捡。他也没招呼一声,抓住了林趯的脚踝直接就要帮林趯穿鞋。林趯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缩脚,却在这时候听到宁非说,“林趯,我要搬走了,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林趯就这么愣了一下,忘记要躲开宁非伸过来帮他穿鞋的手。他不懂宁非口里说的这样的机会指什么,只觉得心里钝钝的疼。宁非说完这一句沉默的蹲来,帮林趯把鞋带解开重新系好。
林趯低头刚好看见宁非正对着自己的发心,发蒙的林趯呆呆看着宁非的发心,一时说不上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的表妹,每次表妹来他家玩临走前总是不舍的大哭大闹,非要在他家睡一晚。林趯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怎么想起了表妹闹腾的模样,他只记得最后大人都妥协了,因为表妹的吵闹而妥协。他听到宁非说走的那一刻,冒出来的想法是,要不要学表妹那样?大吵大闹一番,宁非就能留在我身边?
可这想法立马被冲淡了,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说不上的奇异感觉,就像他在房里拉开窗,抬头没有看见月亮的感觉。林趯失神想着,情不自禁伸手摸上了宁非的发心。宁非给他系鞋带的手顿了顿,还是再给他系好鞋带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林趯。宁非怕,怕自己刚刚要是立马抬头,可能会很不争气的在林趯面前掉眼泪,可他不想在林趯面前不争气。
林趯匆忙收回了手,慌乱躲闪开宁非直白的眼神。他听到宁非问,“要是以后都见不到了,你有话想现在对我说吗?”
林趯的眼睛四下乱瞄着,心里乱哄哄的想,话?得说些什么话呢?可他不想和宁非说再见,一想到无期的再见,林趯的眼眶热了热,他又想哭了,可他在宁非面前哭了很多次,不想再在他面前丢脸,于是尽力分散开注意,尽力分散开鼻尖上的酸意。眼睛就在这时候看到了被宁非放在地上的风筝。
他呆呆望着风筝说,“这是元好哥哥的。”
宁非失望的一垂头,叹口气站起了身顺带捡起了地上的风筝递给了林趯,“是,这是他的。我今天路过的时候这风筝刚好掉下来了。你有机会帮我还给他吧。”
林趯一把抓住了宁非的手,怔怔看着宁非。宁非也看着他,期待的等着林趯有话和自己说。如果林趯和自己说了,随便说些什么,说保重说再见,只要随便和自己说些什么,那宁非就决定告诉林趯,告诉他自己喜欢他,请他不要忘了自己。或者,他会有些冲动的去接受林趯那个异想天开的提议,去他家。
结果林趯垂下了头,看着宁非脚上的那双鞋说,“还有这鞋也是元好哥哥的。”
宁非这次没有失望了,只是和林趯一样垂下头去看自己脚上的鞋,忘记还给元好的鞋。他看着鞋想,这样也好。要是自己真的说了出来,还不知道林趯会受到怎样的惊吓,毕竟他和自己不同,他是被家人在温室里小心呵护着的,自己又何必给他带来从没有经受过的外界的风雨。
“是我忘记还给他了。”
林趯摇摇头,“元好哥哥说,这双鞋原本是他家人买来预备给他出院时穿的。可元好哥哥说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希望了。他说看着你让他想到了过去拉小提琴的自己,所以他没问你要回这双鞋。他想你可以帮他走完他想走的路。”
“他想走的路?”宁非看着脚上的鞋重复着林趯说的话,“怎么能突然给我这么沉重的负担?我最怕这样了。”
就像妈妈没有商量着让他练琴,让他学唱歌,让他在艺术方面出众,然后让爸爸高兴。
“宁非。”林趯抬起头来看着他,郑重其事的和他说,“我们去医院吧,去把风筝还给他。还有这双鞋。”林趯又低头看了眼宁非脚上的鞋,“去和元好哥哥道个别吧。”
宁非看一眼林趯,元好,元好,元好!为什么林趯嘴里总提元好!握紧的拳头松开再握紧,宁非低头又抬头,突然释怀的笑了笑,“好,我们去医院还他东西。”
“嗯!”林趯开心点着头,朝宁非伸出手来,“走吧。”
宁非看一眼林趯毫无顾忌伸过来的手,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失落,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对林趯坦白自己的心意,不然林趯此刻也不会这么大方的要和自己牵手,也失落从此以后自己再没机会和林趯说明,只能深深隐藏这份心意。
宁非牵起了林趯的手,领着他下楼梯,“林趯,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宁非在台阶上停住,林趯还在他上面一级台阶,他看宁非停住,自己也跟着停下来就等着听宁非说话。宁非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没有回头,对着天空说着,“你能不能别忘了我?”
林趯看着宁非的后脑勺,想起了宁非一个人在教室里弹着钢琴时露给自己看的倔强的后脑勺,想起他背着自己留给自己一个温柔的后脑勺,以及现在,在林趯眼里现在宁非看起来有些落寞的后脑勺。林趯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宁非看不到,他清了清嗓子,用最响亮的声音说着,“宁非,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夜晚的寂静给这宏亮的一声保证带来回音的效果,宁非笑着回头看一眼林趯,告诉他,“我也是。我会一直记得你。”
林趯对着他笑了笑,玩笑似得用手指挠一下宁非的掌心,“走吧。我们去还元好哥哥的东西,然后和他好好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