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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弗的话不知触动了乐陵的哪根弦,她那几乎是长在脸上的温婉笑意终于褪尽了。
“秋蝉,”乐陵高声唤了一句,殿外一粉色宫装的婢子立即进殿。她双手托着乐陵来时披的白狐披风,轻柔地抖开,为乐陵披上,那白绒绒的狐狸毛泛着溜溜的光,仿佛长在她身上。
随即乐陵拿起雕花小几上的紫铜手炉揣在怀里,与若弗互行一礼,这便踅身往外去,才走了几步,她忽而又回过头,含笑道:“妹妹的意思我会禀告母后,不过妹妹不必忧心,再等几日,凤漓姐姐定会来向你致歉的。”
若弗只当她是安慰自己,便含笑着朝她再是一福,算作回应。
然而待人一走,若弗坐回罗汉榻,将脸埋在妆蟒绣堆里时,乐陵的话却在耳畔萦绕不散,她忽的睁大了眼,似有所悟。
乐陵说凤漓会来向她赔不是,这不是提醒她安心等着,不必向皇后屈服么?
怪哉,怪哉!
其实乐陵此番来说服若弗不过是不得已应了皇后的委托,并非她本意,她真正想说的其实是那最后那一句。
乐陵与子烨是已故宸妃的一双儿女,宸妃当年生第三子时难产而死,而此事与皇后有莫大关系。兄妹两个在宫中蛰伏多年,一个刻苦用功,为登上权力的顶峰;另一个隐忍不发,与宫中最为跋扈的凤漓公主做姐妹。
眼下宫中,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得不立储了,然而他却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犹豫不决。
前头两个皇子一个疯了一个被废,若按照祖制,自然当立三皇子子烨,且子烨颇有才干,又行事果断,只是皇帝常常觉他身上有一股戾。而五皇子子楚谋略虽比不过子烨,可他立身正,行事周全,因而皇帝更看重子楚。
只是要越过立长立嫡的祖制可不容易,回头几个恪守礼法又古板认死理的言官能一头碰死在大殿上,是以皇帝迟迟下不了决断。
乐陵将在飞鸾殿劝说若弗的始末禀告给皇后之后,便立即前往偃盖宫。
子烨与左骁卫正商谈要事,听得妹妹过来了,便先遣人领她去偏殿稍待,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将人召进来。
一进殿,乐陵见子烨坐在长条书案后,一双眼只顾盯着眼前的书,右手在案头摸索,摸到那白玉圆杯时便端过来抿一口,忽的眉头一蹙。
“又喝冷茶了罢?”乐陵沉下脸。
一旁伺候的喜公公忙上前,口中喃喃着“老奴该死”,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呈上去。
“都退下罢,”乐陵淡淡开口,喜公公忙又领着其余几个内侍退出殿外。
乐陵自己解下白狐披风往太师椅上一搭,而后落坐在绿凫绒铺就的绣墩上,道:“如此寒凉的天气,哥哥要留心身子,冷茶冷酒一概别喝了,喜公公上了年纪,换个机灵的在身边伺候罢。”
“不必了,”子烨一摆手,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用惯了。”
乐陵噤声不言语了,一时殿内没了声息,“啪”的爆炭声便尤显刺耳。
好一会儿乐陵才再开口:“三哥上回说若弗偷听到你与底下人交代要事了,不知是什么事?”
子烨将书阖上,抬起那双深邃的眼望向乐陵。
当不笑时,子烨那双深如寒潭的眼便有几分可怖。即便是他的亲妹妹,乐陵被他盯着时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是个猎物,随时要被他一口吞了。
乐陵垂下眼,摩挲着手中的紫铜手炉,“三哥,我直说了罢,我想让你放过若弗。”
“我本就没打算杀她,况且她被皇后护得严严实实,我也动不了手。”
子烨当日说了许多秘事,他也不确定若弗听到几成,虽然若弗是个弱女子,可为保万无一失他必须下手,只是皇宫不是他一手遮天的地方,一个没留心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只是他想不通,乐陵为何突然为她求情。
不等子烨开口问询,乐陵便言明了,“这些日子我特意留心了她,她从来请安都早于众人,想来是为避开事端,可见她是个老实不爱惹事的,是以哪怕她偷听到了什么,这半个多月她没透露出去,事不关她,想必她以后也不会说出去,况且再过四个多月她便要远嫁了,暗杀还得冒极大的风险,不如索性由着她去。”
子烨微微颔首,嘴角一抹耐人的笑意,“这只是其一罢,其二呢?”
果然子烨是了解自己妹妹的,乐陵断不会仅因这一个缘由便求他放过若弗。
“其二便是,留她在宫里对付凤漓,才热闹呢!”乐陵呵的露出一个阴冷的笑。
这些年跟在凤漓身边讨好她,乐陵已经受够了,好不容易宫里来了个敢与凤漓做对,皇后还不得不容忍的若弗,她自然得多留一会儿,好好出一口恶气了!
子烨继续翻着案上的《孙子兵法》,既不同意也不反对。
却说另一边,因乐陵劝说不成,皇后又命海嬷嬷等人劝她,可若弗拧着不松口,安还是照旧请,只是皇后再同她说册封一事,她便都推脱自己身子不好,不能胜任。
皇后想给她来点儿硬的,可如今她的威势已大不如前,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宫中几个眼巴巴盯着后位的妃嫔去皇帝那儿告一状,皇帝只怕对她成见更深。
是以,皇后便假作一切如常,一直拖着,她以为拖上几日若弗便会屈服。
可若弗这儿也不动如山,自从曹嬷嬷死在路上,无人约束她之后,她发觉自己越发叛逆,什么都不怕了,连死也不怕!
嬷嬷们送来公主的吉服,若弗却躺在镂卷叶纹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隔着海棠红锦帐吩咐道:“还请嬷嬷们改日再来,今儿我身子不适,恐起不来了。”
众人无法,只得将吉服放下,托海嬷嬷劝着试一试,可若弗总能找出理由推脱。
如此四五日后,司仪又过来了,向若弗宣读册封当日的流程并教授礼仪。若弗却是歪在罗汉榻上,有气无力道:“王司仪,实在对不住,我近来寒症发作,身子冷得很,没心思听您的教导,您还是请回罢。”
王司仪是皇后派来的,怎敢轻易离开,于是便强行在若弗面前宣读起来,若弗便闭目养神全不搭理了,惹得司仪没法子,只得回去向皇后复命。
接连几次,次次都说自己身子不适,正中了凤漓散播出去的她身有寒症,这不是明摆着怼她么?皇后气得将个溢彩画壁琉璃盏掼在地上,“咣当”一声,碎片四溅,唬得那司仪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