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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一战,大渊虽胜但伤亡惨重。
漠南两万敌军如今所剩无几,必将调援,这也了给岸合军喘息的机会。
主帅营帐里,众将领分坐两旁,等待着主帅前来。
路案自城防楼而来,刚到演武场的营地,翻身下马。
众将领见帐中走进一人,正是路案。
他身披黑色甲袍,足蹬云靴,铠甲泛着冷峻的光,尽显威严。战衣上的破洞与血渍没有使他俊秀英姿削减半分,周身气势锐利肆意,如他腰间佩着的晶莹利剑,难掩锋芒。
“少帅,”岸合先锋裴峒看向来人,再过半柱香,边燮城的天便亮了,漠南又将兵临城下。
虽说他们已戒备整晚,以备漠南偷袭,现如今已是极度困乏;可无论如何,天亮之后,少不了一场硬仗。
所以,此时,刻不容缓。
“城里的全部兵力,加之守备府征收的人马均已集结完毕,末将打算半柱香后带着一部分人前去燮水设伏,少帅可派燕副将带领刚集结的部队在城下与苟巽正面相抗。不过,咱们人马实在有限,若对方用箭阵或是火攻,......”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夜里观天象,今日可能无风,也可能有东风,纵然起风,亦是晌午时分,漠南等不到那时。”
路案依旧站着,神色严肃。
燕谈坐不住了:“那就是说狗贼不会火攻,只会选择箭阵?可我们所剩的盾不多了。”
路案还未语,裴峒便开口:“之前一战,少帅已经从漠南借了不少箭了,没有盾无妨,先发制人即可。”
裴峒顿了顿,又转向路案,接着说:“末将如今担忧的是,若苟巽为等一场可能的风将战局延长,少帅以为,又该如何?”
被裴峒一提醒,燕谈也不由急虑:“对啊!老裴担心不无道理。燃之,不对,少帅,快想想办法啊!”
“苟巽这样自负的人,不会让计划中出现可能二字,但他的确会刻意将战局延长,为的是消耗我方士气,届时,他便另有对策。”
路案看向燕谈,补充道:“子越想让你与苟巽正面交锋,可他若不见我出战,必有计量。言尔,我带人守在前方,你要做的,就是配合子越,尽量多拖延一些漠南援军过燮水的时间。”
燕谈有些意外:“你是想等风来?”
路案点点头,说:“要在漠南援军的船上悄无声息地放出一把火,你自己把握好时机,不可能一一点燃船只。观察好相对位置,挑最重要的几只,借由火势扩散,逐个击破。”
“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裴峒插话:“可你伤势未愈,军医又遭奸贼暗算,此次迎战,凶多吉少。不如.......”
他犹豫着,但还是把心中盘算的说了出来:
“让李参将乔装成你的模样,在前方迎战。”
路案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子越,你太小瞧苟巽了。”
又摇了摇头,笑意愈发深浓:“不用担心我。”
“奂中骑,趁大军与漠南交战,你去周边防城借粮,不会被漠南部阻碍。记住,禹州暂时不考虑。”
“末将领命。”奂节向路案告辞后即刻动身。
“崔副统,带人将边燮城百姓置于安境一事,就交给你了。”
崔长风双手拱拳,平于胸前:“少帅,我只带十人去足矣,让剩下人跟随您去前线吧!”
“好。”
路案看向一直未言语的安温纫,“安监军,暗道一事,进展如何?”
安温纫此时是五味杂陈的,他是叔父派来监视路案的不假,不过,短短一月,他真是觉得路案值得让人钦佩,且并没有因他和叔父的关系为难他,以致全军将士对他一视同仁。
本来自己作为监军,不必听命于他,可在他心里,忠于国家先于忠诚叔父。
且自己一直以为叔父才是举国英雄,但此次援兵一事让他慌了神。
突然被问,安温纫只好如实回答:“暗道一月也是完不成的,现如今只可直通边燮与奉影交届地。”
“那就劳烦安监军亲自去趟禹州求援吧,我会派人保护你的。”
安温纫有些不满,他清楚,自三天前,叔父那边拨调的援军不见踪影,路案就没有寄予希望了。如今这样吩咐,不过是觉得他不能和岸合军共生死,想将他安全遣回罢了。
他有些赌气:“恕难从命。我也可守城。”
燕谈平时就看不惯安温纫一番文弱书生的作派,现在他又耍性子,为少帅添乱,一时气不过,出口讥讽:
“你以为你留在这里能有用吗?只会添乱!识相的话,还是以少帅安排为主吧!”
“言尔,”路案头疼,“注意分寸。”
“安监军,以如今局势,破解困境的关键必是援军。你去求援,综合考虑,是最适宜的。”
路案推心置腹的神情让安温纫的情绪降了温。细想燕谈的话,虽说不想承认,但的确也有道理,他没有理由拒绝路案。
“好,稍后我便启程。”
“陈参将,你带几人护卫安监军平安抵达禹州。”
路案沉思片刻,继而下令:“剩余没有领到任务的将领便听从季明安排,在城中设伏。若无疑问,便各自执行去吧。”
崔长风突然开口:“那与苟巽正门交战,就只剩下少帅您自己了。”
路案平静与他对视,温声回应:“还有秦非。”
说完转身离去。
铠甲沉重,他却走得轻松,姿态亦是从容。
“燃之,”裴峒追上来,有心劝阻,“要知道苟巽抓住你的弱点,就会......这很危险。”
裴峒看向路案,路案亦是回视他。路案的目光清凉有富有生机,铠甲在身,英气逼人,意气风发。
“漠南援军必经燮水,船只多不少,说不准的东风,定会在晌午之后。”
路案真切地看着他,“要藏匿行迹,体力必需,且还要与言尔配合。子越,我相信你二人的默契,不过,还是要多加防范。守城一事,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路案走出营帐,叹了口气。
如果有别的抉择,可尽量避免无谓的牺牲,他也不会抱着死守的决心。
只是,他相信自己,不敢说带着将士全身而退,但至少有他在,不会全军覆灭。
天亮了。
城门前千军万马。
城楼上的岸合军在乌压压的漠南军队衬托下,显得渺小如蚁。然而站在城墙之上的青年将军却一身黑甲,身姿挺直如竹,手持长剑,气势如虹,眼神冷冽如锋。熹微落入肩臂,生出无限光华,教人不敢直视。
城下苟巽也不多言,慢慢抽出腰间长刀,对准前方,喝道:“将士们,跟本帅冲!”
一时间,秦非带领的人与苟巽展开激烈的厮杀,叫喊声,兵器碰撞声,马蹄鸣踏声交织在一起,喧天。
擒贼先擒王,路案未出城,苟巽的目标,无疑就是秦非。
路案站在城楼上,城下战况一目明了。
他转身对身后亲卫命令道:“列阵,放箭。”
然后看着其中一个亲卫:“季明,城楼上的部署,交给你了。”
季明急了:“少帅不可!属下不会让您下去的!”
“军令如山,季明,领命吧。”
言毕,路案只身疾步跑下城楼,纵马前往,在城墙门口,对着守卫冷声命令:“开城门。”
没有人敢拦着他,他纵马一驱,出城门后,接着冷脸命令:“关城门,无本帅之令,不管何人,不得开!违令者,斩!”
驱马来到秦非身边,停住。
“少帅!”身侧的人惊怒。
然而路案只是对秦非冷冷一笑:“你胆子真是不小啊。”
秦非眼皮不禁狠狠跳了几下,少帅分配好任务后,他明明看到少帅喝了自己递去的壮士酒,酒里迷药的分量足以让少帅昏迷到将他送出城后才清醒,现在怎么……
苟巽双眼一眯,“路案,你终于不做缩头乌龟了啊。”
路案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冷言:“如你所愿。”
苟巽猛地横刀力起,原本轻松的神情骤然收住。
他跃跃欲试,路案再厉害,不过三千人马。三千对一万,且自己还会有援军,这场,他赢定了。
一时间,苟巽热血沸腾,吼道:“战士们,给我围剿路案,重伤路案,活捉路案,一律重重有赏!”
“冲啊!”震天的喊杀声弥漫,响彻整座城。
漠南军本就狡诈凶残嗜杀,此刻被苟巽激励,更加肆无忌惮,纷纷扬刀向路案冲来。
秦非大喊:“全军将士,奋力保护少帅!”
季明见状,急令:“所有人,给我看准,保护少帅和秦非,放箭!”
短兵相接,浴血奋战。
“所有人,列阵守城,不得擅自移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路案一声令下,大部分士兵不敢再往他跟前凑了。
此刻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裴峒和燕谈不约而同地生疑:命运真的会站在岸合军这边吗?
城中百姓纷纷由崔副统带领,藏于暗道。
看着空中忽而窜起的信号,路案奋力拼杀之余生出些许欣慰:
如今就算城破,百姓的安危也不用担心了,只要子越和言尔那边一得手,城中将士便性命无虞了。
但是,已是晌午,无风。
时间渐渐地流逝,路案已是疲累不堪,依旧有前赴后继的人来攻击他。
苟巽看手下将士已将路案的体力消耗得所剩无几,于是大喊:“都让开,本帅亲自来!你们去围剿秦非!”
路案长剑在手,目光依旧锐如剑锋,冷冷道:“战!”
围攻的漠南士兵退去,顿时又一波波向秦非涌去。
路案的铠甲上已有或深或浅的暗红色痕迹,而他的长剑冷冽如寒冰,衬得他英朗的面容如玉面罗刹,脸上未见疲态。
苟巽出招狠厉,招招不留余地,专往路案受伤的地方袭去。
路案突然出手,将藏于袖中的长鞭甩向苟巽的心口,他正等着苟巽出手,如此,正合心意。
苟巽没想到路案不躲他的剑,反倒突然对他出手,他躲避不及,实打实的挨上的这一鞭。这鞭,重伤了苟巽。城楼上季明按照指示射出的箭正在此刻射中苟巽胸口,顷刻间,苟巽倒下了。
路案没有躲避苟巽刺来的那一剑,刺中了他的左胸下三寸,性命暂时无虞。
季明抓住了时机,这让路案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秦非的处境,还好,那些小喽啰,他尚能应付。
突然,有漠南兵向路案放冷箭,他轻松躲过。随后,忍着伤痛,驱马奔向秦非。
有了路案的襄助,围堵秦非的敌寇逐一倒下。
“少帅小心!”
秦非看到有冷箭自路案背后而来,可是来不及了,秦非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插入了路案的左肩,路案反应过来,箭已刺中了自己的肩胛骨。
全身隐隐作痛,挥剑的力道也较之前轻了不少,路案快撑不住了。
日光照在了黑甲青年的身上,将他的铠甲映衬得格外锃亮,一滴血滴在了路案长剑上的剑穗上,生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路案面前传来的嘶吼喊叫愈演愈烈,去而复返的漠南人也越来越多,似是被苟巽倒下的事实刺激到了,各个前来袭击路案的漠南兵均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
然而,他们就像是被无形的手牢牢扣紧,到底不能行进移步。
路案嘴角的血渍愈加明显,秦非被死死缠住,无法探寻路案的现状。
只见不远处的青年少帅纹丝不动,衣袂翩起,铠甲上暗红的痕迹越发鲜艳,挺拔的背影依旧令人不自觉安心。
一丝微风拂过,吹得路案衣袂堪堪飘摇,他如剑光的眸色瞬间柔若盛水荡起层层涟漪,慢慢地,唇角弯起轻微的弧度。
风起,云散。
岸合,终于有了生机。
路案手中的长剑,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肩上、双臂、腿上满是血,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流的,还是敌方溅洒的。
他眼中已经渐渐开始出现重影,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还未见到燮水那边闪出的火光,再撑一刻吧,他对自己说。
他动作依旧如流水,抽出长剑,面前的漠南人又倒下了。
路案淡然开口:“全军将士,漠南主帅苟巽已死,我们身后就是大渊,岸合儿郎,誓死不退!”
声音算不上洪亮,却是掷地有声。
秦非见状,也跟着大喊:“敌寇主帅已死,漠南狗贼不足为惧!兄弟们,岸合军旗不会倒!”
季明眼看少帅硬撑,想带人出城营救,但如此一来,少帅的部署就作废了;又想下令开城门,将少帅救回城中,但没到时机,不能违反军令,只得干着急。
岸合军士知道主帅所言其实不是说给他们听的,而是为了挫漠南的士气,于是都跟着呼叫:
“狗贼主帅已死,漠南溃不成军,冲啊!”
另一头的漠南军师於敬天闻言,心中不免慌乱,一面吩咐身边将士不可相信岸合扰乱军心的诡计,一面又忍不住害怕,按苟巽部署,现在援军应该到了才对,怎么如今还没动静?
这里面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路案处理了周围扑上来的小兵,累得单膝撑地。
他眯了眯眼,远处燮水方向,浓烟滚滚,火光逼人,可以想象,燮水处一片火海的景象。
路案笑了,这时笑意已抵眼底。
沉声下令:“开城门,所有将士,进城。”
一把刀劈至面门,路案跃身避过,同时长剑刺入对方左胸穿透而出,然后,向后倾倒。
秦非终于拨开障碍,奔至路案面前,堪堪接住了他的身体。
“秦非,回,城。”
路案说完,就昏了过去。
季明终于等到命令,他亲自开城门迎接少帅,并下令让城中埋伏好的人做好准备,他们要请鳖入瓮了。
秦非带着路案一路杀到城门口,故作神色慌张地喊:“少帅重伤了!快回城!快回城!”
漠南军士见状士气大增,一股劲而往城门冲,誓要为苟巽报仇。
军师於敬天看到燮水的火光察觉援军必是遭遇了伏击,盘算着若燮水那边还有人马,那么路案守城人数真是寥寥无几,逃城必是真败,于是下令全力追击。
但当他看到岸合返城的速度如此快,且城墙上的人马也迅速撤离,感觉到后怕。既然路案在燮水设防,未尝不会在城中设伏,说不定他们掌握的情报有误,岸合援军已到,且正在城中埋伏。
最重要的是,以路案的风骨,不可能会下令后退,必是有了后计。
思虑至此,於敬天立刻下令:“穷寇莫追!鸣金收兵!”
七成的士兵肯听命于他,而苟巽副将莫向南与他向来不和,且之前岸合叫嚣着漠南主帅已死,已经彻底激怒莫向南,势必要为苟巽报仇。
於敬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路案之前的举动不是为了打击他们士气,而是为了激怒他们,好让他们落入陷阱。
可对于不听劝的莫向南,顾全大局,他只好放弃。毕竟,莫向南所领精兵不过二十有余。
季明埋伏的人将闯入城中的莫向南及其余孽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秦非回城后即刻带昏迷的路案从暗道出发,前往最近的县城汴州寻找大夫。
一行人除了他自己和少帅,还带了一个校尉和两个龙虎营精兵。离开时,他当着城中剩余士兵的面,宣读了路案此战之前拟好的军令,上书:
待所有将领回城,一切军政要务暂交由先锋将军裴峒处理。
东风刮得火势蔓延不停,将数千只漠南援军兵船,一同埋葬在边燮城外的燮水之中。
火光染遍了整个燮水,将浸满鲜血的燮水染成泛红的暗河,壮丽得触目惊心。
燮水岸边卸下盔甲,席地而坐的裴峒和燕谈,怔怔地看着日出的方向,满是血渍的面容,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这一战,边燮到底是守住了。
裴峒站起身,看向远处在风中猎猎的军旗,上书“岸合”二字,正在向他招手。
他右手盈盈一抬,目光坚定:“回城,驰援少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