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春

蒙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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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座上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尚乙裹着相谆的雁羽氅衣躺在上面,脸色惨白。

    相谆盘坐在一旁凝视着她的面容,神情晦明不定,许久才贴近了,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头发。

    尚乙警惕地睁开眼。

    “尚乙是我,相谆。”

    尚乙其实并没有清醒,早已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相谆再不敢动,只静静看着。

    马车在相府前停下。

    相谆小心抱起尚乙下车,将她护在怀里快步往里进,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压。

    郎中早已等在大堂,此时才有人来请移步。绕过几处回廊,方才来到一所雅致院落。

    一进屋,就见众人屏息凝气的模样,忙低头随一位举止不俗的丫鬟进了里屋。

    “大人,郎中来了。”

    紫鹃眼圈通红,轻声提醒到。

    相谆点了点头,让出位置,站在床尾。

    郎中粗略看过一遍,把眉头一皱,向相谆道:“老夫须为伤者进一步检查,还请大人回避。”

    相谆抱胸不动,简明道:“我需要知道她的伤势,请先生见谅。”

    郎中只得作罢,取出工具褪去与伤口紧粘在一起的衣物,简单清理,露出伤痕狰狞的原貌。

    四肢几处砍伤,手腕肩膀脱臼,腹部大面积青紫,还有左肩一处发脓恶肿的箭疮。

    紫鹃一遍遍端走脏血水,换来干净温水,更换毛巾细布,总算上好药包扎妥当。

    相谆全程一言不发,配合郎中诊治,记住叮嘱,送客。

    紫鹃坐在床沿,默默垂泪。

    相谆回到月品馆,吩咐紫鹃等人煎药煮粥,自己看着病人。

    尚乙在睡梦中仍紧紧皱眉,好在脸色已经不复先前那样可怖。一头青丝散在枕上,毛糙污秽,就像她初至那日似的。

    心里被重新填满。

    相谆微微一笑。这会儿放松下来才觉出困意,又掖了掖尚乙身上的被子,便趴在床头稍作歇息。

    白氏进屋时便见安眠静好之画面,复悄悄退了出去。向端药进屋的紫鹃细问前后之类,交予一盒化瘀散毒的药丸,才扶着司棋的手回去了。

    紫鹃端药进屋,也不好惊扰,相谆却忽然醒了,两眼下缠着深重阴影。

    “大人,您也去好生歇一歇吧,奴婢定会尽心照顾姑娘的。”紫鹃看了也不忍,便劝道。

    相谆揉着肩膀坐起,摇一摇头,自俯身柔声唤醒尚乙。

    尚乙倏的睁开眼。

    “是我,尚乙。别怕。”

    尚乙放松下来,看向相谆和紫鹃,轻笑道:“又见面了。”

    相谆也笑,撑着尚乙半躺在床上。

    紫鹃近前执勺喂药。

    汤药味苦且厚,尚乙喝得不情不愿,几欲作呕。

    相谆略尝一点,也皱了眉,叫守在门口的六儿端来一碟蜜饯。

    “含着,别咽,吐出来。”

    尚乙依言做了。

    相谆守着尚乙重新躺好入睡,方才离开,临走前交待紫鹃时刻注意尚乙的情况,有任何异常便来通知他。紫鹃自然应是。

    陈嬷嬷回到府中解散一干人等,自装扮了去向白氏汇报。

    白氏听得绝尘阁云云,也是冷了颜色,摆手让陈嬷嬷退下。

    她与绝尘阁早了无联系,却没料到他们已堕落如此,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

    另一边,残存一口气的野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发射危急信号。

    不一会儿,一小队人马逼近破庙,收了苍狼尸体,扛着野狐撤退。

    另有人迅速收拾残局。

    街市中满是残留的热闹痕迹,三三两两的百姓并清道夫在清理拾遗。

    相谆连夜解决了堆积的公文,一时竟无暇探望尚乙。

    左右侍领罚负责守着月品馆,跑腿差遣有求必应。

    许勇等人也接连看望过尚乙,皆唏嘘离去,尚乙倒如局外人一样,并不把伤势放在眼里。

    除了吃药、换药、翻身时叫苦不迭。

    狸猫回到馆中时眼皮子就直跳,一见到卧床的尚乙知了底细,破口大骂。

    “尚丫头,疼不疼?”

    狸猫问完便直呼自己问得愚蠢。

    尚乙点头,笑说:“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

    狸猫老脸一红,突然意识到不对,尖叫道:“你才儿子!”

    紫鹃闻声进屋,皱眉问道:“姑娘,不如我把它抱出去,别打扰了姑娘休息。”

    “闷得慌,留着热闹也好。”

    紫鹃称是退下。

    尚乙才又泫然欲泣道:“难道你不认得娘亲了么?”

    “滚。”

    狸猫跳上床,舔了舔她的手掌,煞是温情脉脉。

    尚乙感动得失声痛哭。

    “好孩子,你终于记得娘亲了!”

    狸猫露出一口尖牙,尚乙见好就收。

    冬季临近尾声,再没有降雪。

    尚乙在馆里躺得发霉,终于获准外出,只是暂时绝不能动用武力。

    相谆偶尔会来陪她读书下棋,大部分时间仍忙于公事。

    不觉已暖春三月。

    时有春雨绵绵,浸润复苏万物。垂野草青,檐上苔苍,还有那花乱鸟鸣脆生生。路上行人多换下冬季笨重臃肿的衣裳,换上了时新春衣。

    举头已见春光灿。

    尚乙也心情大好,或找白氏说话,或与婢女斗花,或在市上溜马,待在月品馆时便潜心练字学棋,也向紫鹃等人讨教厨艺,实在充实难得。

    渐渐将被绑架一事藏于脑后。

    相谆却不肯轻易了事。

    早将被俘几人以严刑逼供,得了是江湖组织的信息,却再也问不出什么。不出数日,贼人皆离奇死亡。

    相谆一想,亲传探子来问之前在梓县所遇异常。

    探子拜在座下,一五一十说了。

    “那伙人也曾与属下打过照面。”探子细想才道,“他们的兵器,与市面所见不同。”

    “何以见得?”

    “例如箭矢,箭身细长于普通,且箭尾刻有绝望的‘绝’字。”

    “确认无疑?”相谆攥紧扶手。

    “是。”

    “退下。”

    是绝尘阁。

    扶手在巨压之下断裂。

    相谆回过神,长舒一口气。

    如果是他们,此事又只能作罢。

    灯火初明时,相谆踱进月品馆,尚乙正在用膳,狸猫蜷在一旁的毯子上。炭炉温暖,人猫和谐。

    “师傅!”

    紫鹃忙添置碗筷。

    相谆并未阻止,在尚乙身旁坐了。

    “师傅你来得正好,这个火腿鲜笋汤无敌美味!”

    相谆瞧着她笑,接过碗舀了一口汤喝下,果然鲜美。

    “好吃吗?”

    尚乙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影,微微幽香叫人醉魂酥骨,相谆忙别过头去说好。

    不一时饭菜撤去,照常摆上棋盘。

    尚乙得意一笑道:“我最近专攻棋技,还颇有心得,师傅可要小心!”

    相谆挑衅地瞥她一眼,让出黑子。

    尚乙摩拳擦掌。

    狸猫喵呜一声,窜到尚乙边上观战。

    “你的猫叫什么名字?”相谆落子,边问。

    “傲天。”

    相谆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只懒洋洋的狸猫。

    “是它自己取的名字。”尚乙琢磨好一会儿才落子。

    “厉害。”

    一柱香过。

    “师傅,你就不能让让我?”尚乙叹气道。

    “棋盘之上无师徒。”相谆气定神闲。

    紫鹃捧上热茶,探眼一瞧,笑道:“姑娘比开始可强了不少呢。”

    相谆点头,也道:“的确长进。”

    狸猫喵一声表示同意。

    尚乙霎时红了脸,接过茶急急饮了一口,烫得将杯身脱手。

    相谆忙起身,尚乙摆手说着无妨,紫鹃先一步收拾好碎片,又端来一杯凉水。

    尚乙连忙道谢。

    又闲聊一时,相谆方去了。

    次日一早,右侍亲自送来一封信件。

    尚乙忙回屋拆开细读。

    是相英的来信。

    只见小楷写道:“小乙亲启:”

    “那日一别实在万分不舍。想来不过几日交往,倒比自家姐妹还要情投意合。”

    “琴艺可有抽空研习?骑术一定日益精进了吧?欢喜团儿吃到了吗?有没有遇见什么稀奇事情?”

    “我已与林中修成婚,没有心思兼顾琴棋书画,左右不过家长里短。想来见面的日子也遥遥无期。”

    “林府在钟州城内某处,堂兄知道,可叫他带你过来。不过这段时间还不行。”

    “林中修的规矩好多,烦的很,但对我也算呵护备至了。”

    “在你及笈之前,倘若我无法邀你来,我便会设法去找你。”

    “另,初春意盎然,踏青很好。”

    “其余诸事不赖,勿念,盼回信。”

    “相英手书。”

    尚乙折好信纸,收进床头的多宝格方匣。

    当即润笔研墨,央紫鹃找来好纸,提笔写到:“相英亲启:”

    “惭愧再不曾学琴,但棋技大有进益,也学着下厨,能够做出像样的菜肴了。至于骑术,因师傅送了我一匹白马,得以时常练习,也有长进。”

    本还想抒发一番祝福之情,几次删改不得要旨,便暂搁笔,在馆里溜达一圈,复回来写到:“之前定制的新衣有一套正适合踏青,我期待出门时春天共我欢笑。”

    “三年太久,我会去看你的。”

    “此致,尚乙。”

    检查后再次誊抄一遍,尚乙就要出门寄信。

    紫鹃忙拦着说道:“带上随从再去!”

    “好嘞!”

    尚乙随意叫上两个小厮跟着,刚出府门,就见狸猫与娇猫在墙角耳鬓厮磨。

    尚乙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