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嫌隙

蒙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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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头巷尾早铺上了厚厚一堆爆竹纸,孩子们三五成群在空地上或走踢毽子,或抖空竹,或只是捡些哑火的炮仗,几个拢在一起,点个火星哔哔叭叭的响玩。

    相府里大大小小的聚起赌局吃酒斗牌,文雅些便赶围棋作耍,四角吆五喝六的不止。

    尚乙从不玩这些,相谆自然也无感,但正月里其实无甚要紧事可做,左不过元宵佳节需要筹划一二罢了。白氏一离开,两人便只看书取乐,一时一卷读了大半,又摆上棋盘来。

    午膳照常摆在厅堂,待白氏端坐了,便迅速有序地摆上道道甘美菜肴。

    寂然饭毕,白氏开口道:“尚丫头先去吧,谆儿留下再说说话。你们也散了,再听传唤。”

    众人称是。

    相谆估摸尚乙走远了,淡淡道:“母亲有何交待。”

    “谆儿,以前你以仕途为重,我理解、也支持。可既到了这个年纪,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却不懂?”

    “我并非刻意忽视。”

    “那就是没用心!”白氏盛气凌人,“以前你哪里会这样。自己的事不花心思,还等别人替你操心吗。”

    “母亲受累。”

    “什么受累不受累的。我就希望看着你成家立业幸幸福福的,哪知你不懂我的心!”

    相谆不言语,明白母亲仍有下文。

    “只是纳妾,并非叫你明媒正娶,费得了几分功夫?往后有了意中人,只要身世清白,懂事些,哪里就不准你娶了?”

    “从前你就性子沉闷,但见了人好歹还有个好脸色……”

    “母亲。”相谆起身颤声道,“难不成你看不见现在的我吗?”

    白氏惊愕。

    “为何凡事都牵扯从前?现在说的话做的事难道都不算数?”相谆平复情绪,道,“但凡人有思考能力,走一步就有一步的活法,母亲何苦长久将自己所谓好坏观念强加于我?”

    “何况此事,放在他辈看来,自然乐得顺从,我却不屑不愿。母亲因此恼怒虽是常情,但既为我考虑,何以不愿就人论事?”

    “我已说过,无论妻妾,但凡一厢情愿,便一概不论。”

    “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白氏拍案而起,手直指着相谆说不出话,半晌泪流,只朝他一摆手。

    相谆屈膝空首,再拜离去。

    虽说正月以年为重,麻烦事却不等人,相谆余下半天都忙于接洽邻郡来使,商讨赈灾物资援助的问题,倒也无暇顾及情绪。

    夜色颤颤巍巍地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橘色光亮。

    袁士诚向守门二侍一点头,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食盒,叩门进了书房。

    “二爷。”

    相谆搁笔,端茶欲饮时觉出茶水已凉了。

    “二爷先用些饭吧。”

    相谆略一摇头。

    “那我给二爷换热茶来?”

    “有劳了。”

    相谆重新润笔入墨,提笔在篇幅过半的宣纸上续写下去。

    尚乙抓着纸笔跑到书房前时,便被相谆的近侍一左一右直接拦了下来。

    “有劳二位通报一声,只说尚乙来了。”

    “大人吩咐,不准闲人打扰,请回。”左侍面无表情道。

    右侍收回手,朝尚乙笑道:“大人不喜欢在书房时被打扰,姑娘还是请回吧。”

    尚乙挠头,道了谢慢悠悠往回走。

    袁士诚一出门便见小姑娘,忙一赶上问好,问道:“尚姑娘,可是来找大人的?”

    “是。”尚乙期待地瞧着他。

    “随我来,大人确在书房。”

    相谆不一时又听见开门声,多少有些不耐,抬头却见袁士诚领着乖乖巧巧的尚乙进来了,面上表情一换,和蔼可亲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给在梓县的亲人写封信,不过字太丑了。”尚乙原想把纸笔铺在书案上,又见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就只握在手中,“所以来请师傅帮个忙。”

    相谆点头,笑道:“你带了纸笔来?”

    “嗯!”

    “那就拿来。”

    尚乙依言过去展纸。

    “你念我写?”

    “我有草稿。”尚乙在客座坐了,从布兜里抽出一小团纸打开,“我现在开始念?”

    “好。”

    “七大娘……”

    “哪个七?”

    “一二三的七。”

    相谆提笔写毕。

    “袁嫂子……”

    “哪个袁?”

    “师傅,还能是哪个袁啦,就是一个土字在上的袁姓。”尚乙瞅他一眼。

    “好,继续。”相谆无视对方委婉的抱怨,指顾从容。

    “我是尚乙。我在师傅家很好,勿念。”

    “好了?”

    “好了。”尚乙将纸重新揉撑成一团塞进兜。

    相谆将信纸递给尚乙过目,只见十几个行楷字遒劲潇洒,撇捺由重至锋颇有品格,比原稿写的蚁爬好了不知凡几。

    当即笑呵呵地几次对折,放进兜里。

    “多谢师傅!”尚乙起身打算离开,一晃神看见满壁书籍卷轴,不由愣愣道,“师傅,好多书。”

    相谆笑道:“是。我记得月品馆也有不少。”

    “嗯!不过大部分是讲理说道的,也没什么意思。”尚乙在书墙前上下观赏。

    “你可以拿几本五言诗集去读。”相谆近前抽下两本,“读完再借七律。”

    烛火明明,尚乙却被笼罩在阴影中,一时抬头,见相谆言语间喉结微动,心神一漾就伸手去摸,还没摸成就被猛地呵退,脑子里一咯噔。

    “尚乙,想打架?”

    “师傅,大过年的,不好。”

    尚乙接住书抱在怀里,告辞道:“师傅,那我回去啦,紫鹃姐姐等我吃饭呢。”

    “你还未用饭?”

    尚乙点头拉开门准备撒腿溜走。

    “我也未及,留下一起吃吧。”

    侍卫往里看来,闻言一对视。右侍自去传饭。

    翌日午时,邻郡使者便携信与几车粮食布帛返程。

    尚乙一大早也听见小丫头们说些灾年乱世之类纯粹碎嘴的谈资,心中不以为然。

    紫鹃在一旁研墨,偶尔端茶递水,弄得尚乙倒不得不正经起来。

    可惜成果还是惨不忍睹。

    静心再誊了几张,终于由蚁爬变化成蛇行。

    尚乙轻呼一气,将所有字纸整理整齐压在一起。

    “不练了?”

    尚乙苦着脸把相谆写的信折好,随口道:“为了表达对师傅的尊敬,我要多练几天才行。”

    紫鹃笑道:“那姑娘这会儿去做什么?”

    “姐姐知道哪里可寄信吗?”

    “不知。”紫鹃想了一想,“不如问一问榛儿,她对外面能了解些。”

    不一时榛儿进屋。

    “榛儿,你可认识能寄信的地方?”尚乙笑问。

    榛儿圆溜溜的眼睛一转,笑道:“西市有个邮亭驿馆,准能寄信。”

    尚乙喜道:“如此,你我同去!”

    “这……”榛儿为难道,“我还得干活呢。”

    “怕什么,一会儿不就回来了。再者,我也能帮你一帮。”

    “是!麻烦姑娘等我收拾一下。”榛儿说着便迅速退出。

    紫鹃笑骂一声。

    “倒要姑娘等她呢!”

    据榛儿说,西市离相府不远,步行即可。

    果真不过一刻脚程,便到了一处市集。榛儿带路来至一条巷子,七八拐后总算找到了一所名叫“昌吉驿馆”的。

    但驿馆暂未向百姓开放,因此两人只好打道回府。

    本待寄出了信,就了一桩大事,如今还需再等,尚乙便有些郁郁不乐。

    不一时榛儿捂着肚子喊疼,请尚乙原地稍等,她去解决了再回。

    尚乙点头同意。

    天空白得浓郁,不见太阳却分明敞亮。

    尚乙心境渐明,踢着脚边石头找乐。

    哪知榛儿去了一刻有多仍未回来。

    尚乙担心出事,便循着她离开的方向去找。

    直走到头,才发觉这路直通一处破旧民房,并无岔路。

    尚乙心生疑惑。

    这时,榛儿却从那房子里出来,身后跟了一个猥猥琐琐的年轻男人。

    尚乙立刻冲了过去。

    “榛儿?”

    榛儿见到尚乙面露慌张,朝那男人使劲一推,低喝道:“我会想办法,你快走。”

    “妹子,那点东西可不够!你再想不出办法,我们家可就完了!”

    尚乙度此情形觉出尴尬,讪讪退远了。

    榛儿又与那男人牵扯一会儿才跑到尚乙面前请罪。

    尚乙淡声问:“你利用我?”

    “不敢!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驿馆这几日不干活,突然又想起家中事务,所以才……”

    尚乙皱眉轻哼。

    榛儿抖索一瞬,垂头不语。

    “回吧。”

    冬日午后时光娇懒,尚乙读着手里的集子觉出困倦,便歪在床边假寐。

    紫鹃自去领月钱,馆中静悄无喧,只有榛儿等丫鬟细细清扫的微响。

    榛儿心中有思量,因此借口支走了同伴,放下扫帚手攥帕子,佯作擦拭往屋里挪动。

    侧耳听里屋也安静得很,便利索动作,踮脚进屋打量。

    但见尚乙睡颜恬静。

    心下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翻找起尚乙的镜奁。

    “找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榛儿魂散魄飞登时脸色煞白。

    “大人!奴婢知错了!”榛儿虚脱跪地,跪着去抓相谆的袍子叠声呼道。

    尚乙半睁眼,叹道:“师傅倒是闲得很。”

    相谆甩袖冷声道:“滚出去候着。”

    榛儿不依不饶仍在喊错。

    尚乙将书一抛,起身问道:“师傅,依律偷窃该如何处置。”

    “杖十撵出府。”

    相谆往外走,不愿理会地上的丫鬟。

    尚乙不语。

    “觉得重了?”

    尚乙平静道:“今日初二不提,天气也冷,杖责或可免。”

    “你又知,她这种行为持续了多久?都偷到了主子眼皮子底下,呵。”

    榛儿被触痛心事,大声解释道:“大人,姑娘,我有苦衷!”

    “我家中贫寒,爹娘重病,兄长无能,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偷,连下锅的米都……”榛儿愈说愈泣不成声,泪人一般跪坐在地。

    尚乙正中反感,皱眉打断:“一事论一事。”

    几个婆子很快出现,就要把榛儿拉下去。

    “不要碰我!凭什么啊!凭什么!”

    “仗势欺人!小人!我恨你们……”

    榛儿哭得声嘶力竭,不久也便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