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大净慈寺(八)

笃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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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情况下,大净慈寺监寺静灵一般在晚间用完斋饭过后,就会利用饭后短暂休息时间,出得山门去,往大净慈寺前面长江流水形成的那道港湾下面去,且一向同别人讲的是散散步,看看江边的风光之类,即便是对于本寺的静慈主持,她也没有讲出真话来。

    那天正是月圆夜,大净慈寺从下午就停了电,晚饭的时间也就往后延迟,原因是高山的积雪导致电线断掉,不过只是短暂性的,差不多在两个小时之后电力通畅,监寺静灵没有用斋饭就出了山门,山门边上的小屋里面已经点上蜡烛,微光摇曳着,小屋里面已经没有人,当班的人已经回寺院里面去,该是到饭点儿已经形成习惯,再者,寒冬天气,路上的雪还没有消融,所以这几日来大净慈寺的香客很少,石板铺就的寺院里面白白的一片,只踩出了少量的脚印来,其中还包括着狗子来往的印迹。

    静灵只顾着往前走,她的僧袍只耷拉到脚踝位置,稍微有些偏短,源于她对短款衣服的喜好,她觉得短瘦的僧袍洒脱一些,行动方便的多,既然要方便洒脱,那么,就舍弃了一部分保暖功能,手掂着佛珠还在不断的转动,嘴里仍旧是细小的、却很明确的经文。

    下到山门前的圆场上,后往一段小路上走,小路从树林里面穿过,小路上,跟山上的路一样,是经过修缮的,铺上了石头,天上的月亮光辉逐渐明确起来,映照在地上,只有极少微光从树枝分岔的地方透下来,一走进去,就能感觉到阴冷,静灵低着头,这条小路,她是再熟悉不过的,即便是闭上眼睛,也可以走个八九不离十。

    逐渐往下走,就能听见熙熙攘攘的江水声,江水在岸边回转,因为是冬天的原因,江水面下去不少,靠近岸边的沙滩宽阔不少,细细的沙子中间混杂这鹅卵石,并且因为水位变化冲刷,岸边有棱有角的沙堆子。

    山脚伸进江水里面,外露的山石十分硕大,耸立上去,放眼看过去,山脊跟大净慈寺后山相连,就在靠近江边的茂密的矮小灌木丛旁边,掩藏一处洞口,足足有两人多高,正对着江,江风一吹,把一边的灌木丛吹倒一样,让洞口全貌出现。

    静灵也是一个偶然机会发现的,是寺内要修缮几处花坛来,缺了沙子,她便走下来看看岸边有没有河沙可用。

    走进去,山洞不是直来直往的,往里面走三米多就立即是个直角转弯,呼啸着的江风也在此处被挡了回去,再往里走,也是静谧的出奇。而且最里头空间巨大,不知是人为的洞窟还是日久经年水力冲刷所致。

    监寺静灵知道,佛门也讲究个闭关修炼,只不过只有少部分僧人具有闭关修炼的资格,大净慈寺主持静慈每三年都会闭关一回,闭关时间三个月之久,闭关地点在大净慈寺后山的一处单独的笑庙房之中,平日里那里都是封闭着的,谁也不能进去,即便是主持本人,也只有到需要闭关修炼的时候才进去的,

    监寺一下就看中这一个“风水宝地”的洞窟,她自己归置一番,将一部分经书搬运至此,一有合适的时间机会便就过来单独“修炼”一段时间。

    山洞,俨然已成为监寺静灵的修行场所。

    那天,据静灵看,长江里面的水莫名其妙的上涨了许多,而且浪也比往常大,这是不合气候的,按说冬天,应该是干水季,水位往下降才对,怎么个会不降反增呢。

    她沿着岸边走,洞里的蜡烛用完了,来的时候忘记捎带,所以监寺决定往前走走,就算是散散步。

    天已经黑了下来,只远远的看见村庄里面的灯光,不过那还是另外一座山,俗话讲:“望山跑死马。”何况是个人呢,幸好对周遭环境熟悉,沿着岸边走,都是平地,三四里路之后就到古达大坝,再就是缓缓的山坡,折回去,就到大净慈寺的后门。

    沿着树林里面的路越走越高,这一边的山路不同于来时的路,而是十分崎岖,且未曾修缮,不过,走这一边,要比另外一边坡度缓和许多,她越走越高,站得高,也就看得远,长江的这一道港湾全貌十分的清楚,在月光下泛着微微波光,江水自西头涌过来在港湾里面绕一个大圈接着往东头流过去。

    她扶着一颗野桑树,月光照着江面,眼睛余光处闪进一只小动物,且慢慢的在靠近眼睛中央,等她终于集中精力去看的时候,皎洁如带的宽阔江面上确实有一个漂浮物,只不过,那是一条船,且看得见上面就一个人,且很矮小。

    必定不是渔民,即便那是一条渔船,令她感到惊奇的是,船儿的后面跟着一群鱼类游弋,此画面极像是寺里面珍藏的一副佛像画面,那幅佛像画是一副古画,画中所画大概讲的是佛从西边大江顺流而下,一路金光灿灿,佛光普照所经之处,在峡湾之处同天光交相辉映,甚是宏大,

    静灵有些不敢详细自己的眼睛,一向只念佛经的嘴亦不由得惊叹,“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太过于意外。”甚至她跟佛缘联系起来,“怕不是我佛现世?”不及多想,只是通过最基本的猜想,意识便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面去,静灵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道是春雨虽肥,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

    静灵几乎是跑下去的,到了江岸边,这时候,小船已经漂到她的前面去了,连忙往前赶,往前追了多久她是不记得的,倒是江水湿了裤腿,船儿终于停下稍许时刻,也往岸边靠了靠,直到这时候,她才完全的看清楚。

    那上面是一个女孩子,划着桨,很吃力,她喊着靠岸,声音却很无力,刚一出嘴,便就四散开来,方才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金佛款款而来的形象,此时才褪去,就像是那副古画逐渐的褪去了色彩,变成了鲜明的、洁净的现实形象。

    船尾游弋着的鱼成群结队,细细一看,它们冒出它们光圆的头,她还不知道,那是江豚。这是很有灵性的。

    熟悉的身影,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等到感到前面去,方才看清楚,女孩儿便是今日晚间去大净慈寺上香的唯一香客,真是缘分,至于现在又何以能再见到,在静灵那儿,便只能归结与缘分。

    缘分,佛门最讲缘分的。

    江对岸跳动着的一只精灵也引起她的注意力,努力盯住看了很久,才发现那是一只猴儿,这边是人,那边有一只猴儿在陪伴。

    此情此景,她平生仅见。

    船儿又重新启动似的,顺江往前直直的奔过去,前面不远处就是古达水坝,高大的坝体将江流隔成两半,那边的水深,浪也大,像这种小船儿,还没有到那个位置,便极有可能倾覆,她不免倒吸一口气。

    轰鸣声就在此时响起来,地动山摇的感觉,像是什么怪物在江流底下嘶吼一样,眼见着小船左右摇摆不定,在波浪上起伏不定,很快就会触及到古达大坝,以那样的力量,人和船必定会被甩出去……

    江水却平静下来,呼啦啦的细腻声音,就在船儿的前面,一道洁净的水墙缓缓筑起来,水墙从江心一直绵延至两岸边,一下就静水流深,静灵站在大石上,瞪着这一幕,船自动的,确切的说,是在船尾的那些“鱼”的作用下,自动飘向对岸。

    直到靠岸,静灵才看不清。心中不觉有些遗憾,这时候,那道与古达水坝高度几乎平齐的水墙缓缓的落下来,落到底,江流方才重新激昂澎湃起来。

    静灵怎么也想不明白,回到寺里,特意去找来寺中珍藏的古画来看,大吃一惊,那画上面,江流的西面,确乎是有一少女划着船儿在江流之中,只不过在之前,金佛占据了大篇幅,很少有注意到此处细节。

    佛门,诸法无相。

    这不就是印证么?其中的玄妙似乎一下就得到了印证,她想既然是这样,就看日后是否还会有机缘了。

    所以,在余沉沉到大净慈寺说明出家之意后,监寺静灵并没有因为她是学生而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像稀世珍品那样守护,生怕是这种“缘分”不久就会失去。

    直到主持静慈回来之后,她也没有跟她讲实话,一来主持不会相信;二来这种机缘恐怕属于不可说。

    不可说,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况且,相比于佛的金身,若是像是藏传佛教一样真是有现世活佛呢,这对于大净慈寺,对一干僧众的佛法修为,岂不是有益无害?

    ……此类想法时时在监寺静灵的意识里面出现,也就制定了一套既定的程序,程序的第一步,便是留下余沉沉。难度也很大,凡观佛教的发源及传教,又何尝不是这样,要经历多少误解和磨难呢。

    对此,监寺静灵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即便在主持要求送余沉沉回学校的时候,监寺静灵是不同意的。

    外界的压力越大,好像她的心就越发的刚强。

    这一切,只监寺静灵知道,余沉沉并不了解,她在禅院里面看经书,有一点儿变化就是她熟悉这里环境之后,经常同她说话的人除了仪真姐姐,监寺静灵,最近主持静慈也时常过来。

    监寺和主持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教方式,两股矛盾的思想在她的脑海中形成对冲,相比较而言,监寺更倾向于浪漫主义,主持则是倾向于通俗的现实主义。

    “佛法无边,虽然你年纪尚小,但有慧根,只要坚定修为,将来必定是大修为的,这都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要相信这些,不是空门中人,断然是与此地毫无瓜葛的……”监寺语重心长的讲,就像是一个老师同自己看好的学生谈心一般循循善诱,还列举不少像六祖慧能,一灯、鸠摩罗什的例子来说,余沉沉觉得这是出于某种不信任,好像她已经后悔或者动摇。

    主持静慈基本每天都会专门过来呆一段时间,“沉沉,我见到你的母亲了,她很伤心,你走的时候没有同她商量,属于私自离家出走,你看看,学校的老师都在努力,家人也在等你,还来寺里找你,你何必为难自己,在这样花样年纪里面选择出家呢?是不是很不应该。”主持细声软语,但其中的责备一点儿也不少。

    “那师傅您,因为什么要出家呢?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我看空了,而且,没有执念。就是世人口中的看破红尘,是真的看空了。”余沉沉知道这是在强调她自己并未看空。

    “嗯嗯,我觉得……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我慢慢的会适应的,这儿谁谁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主持摇摇头,“并不是,你看看,既有人念你,又如何能放下呢,空是什么?空空如也,不是你心头的空,是四大皆空,才有渡人渡己的法门,事实上,若你真想修佛,不规避,在现实里面去修是更好的。”

    余沉沉被说的云山雾罩的,她不能全部明白,她的心思也没有改变分毫,因为她会想,随着时间变化,以往都会慢慢褪掉颜色,出家这件事情,只是个时间问题。

    与其怕得不到,怕失去,焦虑又惶恐,倒不如现在就将其看空,心经里面讲:“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她认为这一句话她还是理解到位的。

    静慈主持说,像她这样具有好前程的女孩儿,不应该将光阴浪掷在此,明明躲不开的,躲不是方法,把镜子摔碎,但是容貌还是那样,没有意义的,事情的重点不在于镜,在于人本身……

    由此激起余沉沉对于“镜”的思考,终于,在大静慈寺来这么长时间闲适的生活后,要思考这样一个深度的问题。

    可,即便这样,她仍未考虑是留是走的问题,因为在她这里是没有这个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