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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初绽,金光从这巍峨高大皇城中的树叶间筛下,似要照遍每一个角落,却每一处光都刺目晃眼,让人不得不抬手遮目。
“这天儿晴得极好。”百里长歌眯着眼睛看了看今日难得的万里晴空,嘟嘟已经被薛章带去叶轻默处,此时她正和叶痕走在去往太极殿的路上。
“那就说明不会打雷闪电,更不会下暴风雨。”叶痕轻声应答,看的却不是天空而是她。
“哎呀,不知道魏俞那小子在滁州过得怎么样。”百里长歌伸了个懒腰,随着叶痕踏上太极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似乎分毫没有意识到今日朝鼓被敲响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叶痕没有回答她这个转换性太快的无厘头问题,反而关切地看着她:“你昨夜疲累至极,恐怕如今还没恢复,能否走上去?”
百里长歌闻言顿了脚步,挑了眉梢,“我若是走不上去你当如何?”
“抱你上去。”叶痕回答得简洁利落。
简单的四个字掷地有声,反复敲击着她的心脏。
她没有点头,当然也没有摇头。
叶痕只当她默认,俯身拦腰将她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踏上百级汉白玉石阶。
“累不累?”
虽然没有听到他喘气,没有见到他额头上冒汗,但百里长歌知晓这样抱着人上台阶必定是极累的。
叶痕没有驻足,眸光凝着她的眼,“抱了一片天,你说累不累?”
百里长歌面颊忽地一烧,她想起那次去天霞山叶痕对她说的那些话。
……
……
“很多年前我在想,倘若有一天我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我要用染血长戟,射日之弓为她扫出一片天。很多年后,当我遇到那个人我才明白,其实她就是那片天,是我纵横沙场,戎马倥偬归来时照我回家的皓月,是山河倾覆,沧海横流,我挑灯拭剑时萦绕耳际的萧夜长歌。”
……
……
将脑袋窝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青莲般洁净的气息。
这一刻,百里长歌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抱着她的这个人是叶痕,是很多年前就专属于她的少年。
他们之间,百转千回,终于有了名正言顺在一起的理由和机会。
将脑袋狠狠埋进他的胸膛,她低声道:“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叶痕闻言,眼眸晃了晃,低低一笑过后没了言语。
朝鼓震响,百官被召。
人人都明白这是要出大事儿了,谁也不敢耽误半刻,匆匆忙忙入宫,来到太极殿前见到正一脸云淡风轻抱着百里长歌走上去的叶痕,人人都噤了声,装作没看见,虚虚给他见了礼就往大殿而去。
整个太极殿内,一派庄严肃穆。
叶痕在殿外放下怀中的百里长歌,二人携手走进去。
“原告”百里若岚早就跪在大殿中央,身板挺得端正。
丹陛之上,梁帝面色冷鸷,正襟危坐。皇太孙叶天钰坐在下首,眸光定在携手进殿那二人身上。
群臣分列两旁,纷纷垂首竖耳,虽然众人心中震撼敲朝鼓的竟然是百里若岚,但谁也不敢议论,只能盯着脚尖暗自揣摩。
百里敬早在进殿看见百里若岚时心中就涌上了不好的预感,可如今百官林立,他也无法上前同百里若岚说上一句话,更无法问出其缘由,只能焦躁地站在原地张望。
“嘉和郡主,你可知宫门口那只朝鼓是作何用的?”梁帝声音威仪,面色冷鸷。
“知。”百里若岚语气平静,倒与平时所见颇为不同。
百里长歌暗自思忖,这个女人今天该不会是打定主意要背水一战了吧?
“那你说说。”梁帝尽量压制着心底的怒意,保持语气上的平和。
众人竖直耳朵听。
“叩阍,诉冤。”百里若岚一字一句答得极为缓慢。
“既有冤,何故不去京兆府?”
说话的是叶天钰,薛章带着人去东宫传旨的时候他隐约听说了百里若岚是为死了十年的裴鸢击鼓伸冤,当即他就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祸端。
至少,今日这件事一旦捅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收场的。
“皇太孙为何不愿听臣女把话说完?”百里若岚抬眸看着她这个冷心绝情的未婚夫,心头只觉得一阵讽刺,她和他明明彼此之间无半分感情,却偏偏遭了命运作弄要硬生生捆绑在一起。
瞧瞧,他如今那一脸憎恶的样子,该是恨不得自己赶紧下地狱吧!
“你!”叶天钰紧紧皱眉,声音更冷,“朝鼓一响,倘若待会儿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便是欺君,欺百官,欺天下的黎明百姓。当受凌迟酷刑,你可知?”
“知。”百里若岚自嘲一笑,她曾经想尽办法讨晋王的欢心,但没想到他早就爱上了百里长歌那个贱人,她这个声名俱佳的帝京才女只能被封为郡主嫁给叶天钰为侧妃。娘亲为她指的那条路,她不是没有试过,可傅卿云心里眼里全都是百里长歌,就连这次会答应回南豫受封,也全都是为了百里长歌,他的眼里,哪还容得下她半分影子?
她不甘心,明明自己没有哪一点比不上百里长歌那个贱人,可偏偏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像被下了*汤。
晋王深爱,裴烬痴恋,傅卿云守护,就连她的未婚夫皇太孙也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那个女人。
娘亲双眼被废,失去了掌管侯府中馈的大权,她如今孑然一身,完全赌得起,也输得起。
更何况……
想到这里,百里若岚唇角扬起一丝笑,转而看向广陵侯,眉眼弯弯,“广陵侯对自己女儿无辜死亡痛心疾首,恨不能早日将那个真凶千刀万剐不是么?”
广陵侯身子一震。
早在裴鸢死的那一年,广陵侯和武定侯便心照不宣地将指腹为婚这件事抛到一边绝口不提,两府更是打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他恨,当然恨那个将裴鸢害死的真凶,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时隔十年,前来翻案的竟然会是武定侯府的二小姐百里若岚,皇上亲封的嘉和郡主。
纵然广陵侯是个武人,却也不得不怀疑这其中的心计。
总而言之,他绝对不会认为武定侯会这么好心让自己的二女儿来指证大女儿。
略微思忖片刻,广陵侯面无表情道:“还请郡主慎言,本侯的家事自有本侯会处理,如若郡主敲朝鼓只是为了提醒本侯要将杀害鸢儿的凶手揪出来,那么大可不必,鸢儿的死本侯的确痛心疾首,却不至于严重到要敲响朝鼓,惊动圣上和百官的地步。”
“听到没有?”叶天钰冷冷看着百里若岚,“广陵侯都放话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生如此胡闹抛头露面闹上金殿?可别忘了,你是父皇亲封的郡主,是本宫的准皇太孙侧妃,你如今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了武定侯府的颜面,更代表了皇室,代表了叶家的脸面,你今日一闹,是准备让父皇在天下人面前失颜吗?”
梁帝一向注重名声。
叶天钰这一说,他果然面色一变,剜向百里若岚的深邃眸光里平添了数不尽的寒冷肃杀之意。
无风自寒地缩了缩身子,百里若岚方才傲人的气势软下去几分,但心中对百里长歌的憎恶却在叶天钰几度开口阻拦她的时候上升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咬了咬牙,百里若岚压下心中怯意,直直抬起头,对上梁帝的目光,“皇上,臣女正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才会敲响朝鼓的。”
“嗯?”梁帝转眸,面上多了几分探究和疑惑。
“臣女今日要告的人是百里长歌。”百里若岚一脸严肃,吐字清晰,却字字如针,堪堪扎痛了百官的耳朵。
武定侯府二小姐敲响了建国之初安设在宫门前供百姓官员叩阍用的朝鼓,只为了状告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晋王妃?
有几人没有转换过来,当即愣在原地。
百里敬在听闻百里若岚此言后脸色铁青,恨不能赶紧上前去甩她几个耳光将她打醒。
也是这个时候,百里敬才幡然醒悟。一直以来他依着百里若岚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对她过分纵容,阿瑾回府受欺负那些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晋王世子被害那件事他能以埋藏了十多年的“三老爷”秘辛交换,保她平安。但今日的事,闹到了金殿,惊动皇上,大骇百官,他必定是再没有办法保住她的。
死死咬牙,百里敬恨不能时光倒转,他一定从小好好教育百里若岚,今日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叶天钰横眉竖目,“百里若岚,你可得想好了,你要状告的人可不只是武定侯府嫡女,她如今是晋王妃,你要敢说错一句话,那便是污蔑的大罪!”
众人心中大骇,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天钰,听她说完。”梁帝瞧着百里若岚一脸认真不像在说谎的样子,若有所思。
百里若岚偏过头,恶狠狠向百里长歌投来得意的目光。
百里长歌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微凉的指尖被人握住,她略微偏头,对上叶痕温润的面容和含了宠溺的眼神。
有些忐忑地心顿时平静了下来,她似乎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不是一个人,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事,她身边还有一个他。
这个人是晋王,是叶痕,是……她的夫君,是她在这世上最为亲密的人。
“你告她什么?”梁帝冰冷阴毒的眸光如同蛇信子,激得百里若岚激灵灵又是一个寒颤,但她还是勉强维持着平静,“大婚之前与人有染,不贞、不洁。”
大殿之上响起了群臣的倒抽气声,就连梁帝也微微讶异,“此话怎讲?”
百里若岚暗自冷笑一声,继续道:“回禀陛下,臣女有证人,可证明裴鸢死的当天,百里长歌的确与人有染,早已是不洁之身,她嫁给晋王,便是打了皇室的脸面。”
这一刻,众人算是全明白了百里若岚大清早跑到宫门前敲朝鼓的用意——状告晋王妃的不贞、不洁。
“嘉和郡主,说话可得有证据,你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看见我和谁有染了?”百里长歌一听,顿时微怒。
虽然百里若岚说的那个人不是她,与别人有染的也不是她,可一想到这个女人前来敲朝鼓竟是赌了性命要用这最后一击将她拖下水,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王妃别这么早就恼羞成怒,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让你看戏。”百里若岚偏过头来睨向她,眼底的狠戾之气与面上的势在必得昭示着今日百里长歌在劫难逃,她笑得妩媚,像是对着百里长歌,又像是在对着叶痕。
“你说的证人是谁?”梁帝眯了眼睛,转眸时看向百里长歌的眼神添了冷冽。
“安王妃。”百里若岚掷地有声。
“来人,传安王妃进宫!”梁帝大手一挥,对着殿外吩咐。
薛章正要去安排,却听得叶天钰一声冷喝:“慢着!”
薛章脊背一僵,转过身来为难地看向梁帝。
梁帝颇为不解,“天钰,你这是做什么?”
“皇爷爷!”叶天钰站起身,朝着梁帝拱了拱手,“倘若您让人去传安王妃,就等于间接承认了这个疯妇说的话为真,承认了十五皇婶不贞不洁,更等于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众人齐齐一惊。
这种话,放眼天下,除了那边站着的晋王和晋王妃,也就皇太孙敢说了。
梁帝面皮狠狠抽搐一番,老眼中黑云翻腾,破竹之势。
“皇爷爷。”叶天钰仿若没看见百官大骇的表情,没看见梁帝阴沉的面色,继续道:“您别忘了,晋王和晋王妃的这桩婚事可是南豫大祭司亲自测算,有关于大梁运道的,倘若因为这个疯妇三言两语挑拨便怀疑晋王妃,那我们大梁岂不是没把大祭司放在眼里,没把一国运道当回事儿?届时倘若因为怀疑晋王妃而导致这桩婚事被拆散,真出了影响国运的大事,谁来负责?”
他这一提醒,百官这才纷纷想起来前不久南豫大祭司才刚刚测算了国运,晋王和晋王妃是奉旨于大孝期间举行的婚礼,为的就是冲散大梁国中的“阴”。
也就是说,倘若这桩婚姻出了什么事儿,必定会影响到国运。
如今的大梁虽然边境无战事,内部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防患于未然这个词谁都懂得。
更何况时人迷信,南豫大祭司便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亲自测算的运卦,哪能有假?
百里敬出列,“陛下,臣以为皇太孙言之有理,断不可因为郡主一言伤了晋王和晋王妃之间的感情。”
广陵侯也出列,“皇上,老臣也觉得皇太孙所言非虚,嘉和郡主说的事与她自身无关,而牵连到的老臣府上和晋王殿下都没有发言,那就说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岂能听她三言两语挑拨便定案?”
十年以来,难得的两位侯爷站在同一个观点上。
百里敬心下觉得疑惑,抬眸望过去,正对上广陵侯的目光,四目相对,在空中触碰出无形的暴雨雷电。
广陵侯冷哼一声,阴沉着脸收回视线。
百里敬眸光动了动,没什么反应。
丞相与广陵侯即将成为亲家,为了女儿的幸福,他自然也站出来附议。
眼见着朝中三位顶梁柱都附议了,众臣纷纷出列,附议皇太孙的观点。
梁帝的视线在众臣身上来来回回不定,看得众人赶紧将心脏提到嗓子眼。
叶天钰坐回去,眸光似有若无扫过百里长歌,轻轻抿唇。
她大婚的那一天,就注定他这一辈子都再没有机会,可没有机会得到她不代表没有机会爱她。
至少今日,他绝对不会让百里若岚伤她分毫。
对于叶天钰今日的举动,百里长歌是非常惊讶的,她原以为这个男人指定会像之前一样在背后给她补刀,却没想到他竟用尽办法阻止百里若岚说出那件事。
接收到叶天钰目光的那一瞬,百里长歌心中有些感激,平素对他冷冽的眸也柔和下来几分。
叶天钰一怔,似是不敢置信她会感激自己,待想开口跟她说上一句话时,她早已偏移开目光望向别处。
视线往下移,看到百里长歌与叶痕紧握着的手指,叶天钰黯然收回眸光,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百里若岚。
百里若岚看到百官赞同皇太孙,面上早已现了死灰之气,尤其是看到第一个附议的百里敬,她更加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陛下……”百里若岚心中含着最后一丝侥幸。
她本来就是背水一战。
成——她的心头之恨百里长歌永堕地狱,万劫不复。
败——她的一条命恐怕会交代在这金殿上。
然而事实上,早在晋王带着百里长歌进宫请旨赐婚,皇帝下旨将她赐给皇太孙做侧妃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心,后来听从娘亲的建议去靠近傅卿云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如果上天注定了她一定会死得凄惨,那么她不介意在那一天拉上自己最恨的人陪葬!
梁帝面有怒色。
如今太极殿上站着的只有百里长歌和叶痕知道梁帝是因为大祭司而发怒。
大梁、西陵、南豫、东川、大燕,陆地上的这五个国家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豫大祭司苍渊的威名,在这些人眼里,南豫大祭司早就是信仰一般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提起苍渊的名号,人人都会露出无限崇敬的神情。
苍渊明明只是个司天监的大祭司而已,名声却能凌驾于五国帝王之上,远播内外,这怎能让梁帝不恨!
刚才叶天钰一番维护大祭司的话,更是激起了梁帝满腔怒意,恨不能现在就找到那个人亲手杀了他泄愤。
但百官瞬息之间就站到了皇太孙这一边,倒堵了他一个哑口无言。
“陛下,倘若放任这件事不管,那与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百里若岚见到梁帝面上的怒色便知自己已经成功激起了皇上对百里长歌的厌恶之感。
“传安王妃上殿!”梁帝揉了揉额头,沉吟半晌后吩咐薛章。
“皇爷爷万万不可。”叶天钰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噗通跪下。
“陛下三思啊!”百里敬也跟着跪下。
广陵侯自是不希望这件事与自家牵扯上什么关系的,他也赶紧跪下劝谏。
薛章又一次脊背一僵,顿住脚步。
梁帝眼眸内氤氲出滔天怒意,冲着薛章道:“看什么看,没听到朕的话吗?还不赶快去传旨!”
薛章小腿抖了抖,赶紧点了一班小宦官带着去了安王府。
“皇爷爷!”叶天钰没想到百官都已经劝谏到了这个地步,皇爷爷竟然还要一意孤行听从百里若岚这个贱妇的挑拨去请安王妃来作证。
“天钰无需多说,一切是非论断朕自有裁决。”梁帝捏了捏眉心,示意众人起身。
叶天钰转过头来,淬了毒的目光剜向百里若岚,恨不能将她穿个窟窿。
百里若岚抬目看向他,随后无声笑开——恨吧!恨吧!叶天钰,你以为我就不恨你吗?
“贱人!”叶天钰咬牙切齿,从齿缝间低低蹦出两个字。
梁帝和百官自然是没有听见的。
百里长歌无奈地向叶天钰投去稍安勿躁的眼神。
叶天钰会意,却有些不解,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一点都不着急吗?
转念想到如今她身边站着的是智谋无双的十五皇叔,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百里长歌不再同他打眼神官司,垂下眸静静等待安王妃这个见证人的到来。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薛章领着安王和安王妃一同进殿。
那二人规规矩矩行了礼便退到一边站着。
梁帝将目光睨向百里若岚,“如今你要的证人来了,当年的事究竟是何细节,快给朕速速道来!”
安王一懵,偏头看向安王妃,压低声音,“你来为谁作证?”
安王妃阴毒的目光瞅向百里长歌,“王爷且等着看好戏。”
“裴鸢小姐死的那一天,安王妃也在场,想必对于妹妹无辜死亡,死状凄惨极为痛心的吧?”百里若岚转了个身看向安王妃。
片刻之前还眸光阴毒的安王妃霎时间苦下一张脸做痛心疾首状,走过来跪在地上,“裴鸢妹妹确实死得冤,还请父皇明察,还她一个公道以慰她在天之灵。”
“既然觉得冤枉,那你为何当年不报官,彻查,反而时隔十年才想来翻案?”叶天钰敏捷地抓住字眼。
“那是因为害死裴鸢的凶手逍遥法外了。”安王妃说着,眼泪簌簌流了下来,“那个人去了别的地方,便是我知道她就是凶手,也无法把她抓回来对质。”
“这么说来,安王妃口中的那位凶手已经回来了?”梁帝的手指猛地捏紧茶杯,手背上青筋突兀,扭曲可怕,“还是说那凶手如今就在大殿上?”
“是。”安王妃郑重点头,“凶手就在金殿上。”话完,眸光看向百里长歌处。
百官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百里长歌。
裴鸢死的这件事,在坊间说法很多。
有人传裴鸢是被百里长歌这个命带煞气的人给克死的。
有人传裴烬不喜欢百里长歌,所以百里长歌一怒之下杀了裴鸢泄愤,顺便想给裴烬一个下马威。
更有甚者,说百里长歌是嫉妒裴烬与裴鸢的关系好,而裴烬又不喜欢她,所以才会一时想不通杀了裴鸢。
总之这么多年,众说纷纭,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裴鸢会突然死亡,似乎无人得知。
百里长歌懒懒抬起眼,嘴角一抹讥诮,“这么说来,安王妃肯定了我就是杀害裴鸢的凶手是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百里若岚怒极,狠狠瞪着她,“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
叶痕闻言,周身气息骤然冰冷下来。
百里长歌赶紧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稍安勿躁。
百里若岚在帝京的名声一向不错,故而百官在听到她骂出这句话以后都惊得瞪大眼睛。
梁帝微微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王妃刚要开口,百里长歌突然出声打断她,“陛下,臣媳有一言。”
“待会儿再说。”梁帝向她投来冷冷的目光,面色难看至极。
叶天钰捏紧拳头,“皇爷爷,皇婶在大理寺的官籍还没有注销,她如今依旧是大理寺推官,她断案的本事,众卿有目共睹,您何不听她把话说完,兴许这里面另有隐情也说不定。”
众人连连点头。
若说十年前那个怯懦胆小的百里长歌,定然没有人同情,但此刻站在金殿之上的百里长歌,曾在滁州破过祭坛连环案,曾经不费吹灰之力解开无名祠自动炸毁一案,更解了皇宫闹鬼之谜,虽然这桩案子的结局无人得知,但自从那以后,皇宫里再也没有“闹鬼”一说。
普天之下,能与如此本事的,仅此一人而已。
所以众人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百里长歌。
梁帝见百官全都站在皇太孙那一边,不由得皱了皱眉,好半天才示意百里长歌继续说。
“臣媳认为,既然是对质,就不该把两位证人放在一起。”
“那你认为当如何?”叶天钰问。
百里长歌莞尔,“皇太孙亲自审理百里若岚并记录她说过的话,皇上亲自审理安王妃,同样让人做记录,到时候两个口供放在一起比较一下,倘若一致,那就说明挑眉都没有撒谎,倘若不一致,那就另当别论了。”
群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之后都觉得此法可行。
“好!”
不等叶天钰开口,梁帝当先给出一个响亮的回答。
片刻之后,十多名御林军看护着梁帝走近左偏殿,安王妃紧跟其后,薛章拿了纸笔做记录。
同样十多名御林军看护着叶天钰走进右偏殿,百里若岚跟着进去,皇帝身边的另一名小宦官顾勇做记录。
梁帝一走,大殿上的百官这才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百里长歌依旧陪着叶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王向那二人投去幽深莫测的眸光,百里长歌视若不见,脑袋往叶痕肩上靠了靠,低声道:“看来想要解了此局,我还得发挥老本行办一次案。”
“那不是你专长吗?”叶痕含笑。
“可我现在已经嫁给了你,不愁吃不愁穿,我再去办案,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吗?”百里长歌低声咕哝,“人家现在就想做个全职王妃,不想做什么推官。”
“那好,这件事过去以后你就去辞官,好好待在府里。”叶痕伸手捋了捋她有些松乱的发丝。
百里长歌撇撇嘴,“我可是记得你说过大婚以后陪我回百草谷的。”
叶痕面色一僵,“恢复……记忆吗?”
“便是不为了恢复记忆,我也应该回去一趟。”百里长歌漫不经心道:“毕竟,那里才算得上我真正的娘家,我大婚也没有通知老头子一声,他如今知道了指不定一边打理着那些毒虫毒草,一边变着法儿地骂我呢!”
面色缓和,叶痕低低一笑,随后宠溺道:“好,你说想回去,那我陪你。”
两盏茶的功夫,梁帝和叶天钰陆续审理完走出来。
薛章和顾勇手上各拿了一份口供。
按照百里长歌的说法,交换口供。
即薛章手上的这份拿给叶天钰过目,顾勇手里的那份拿给梁帝过目。
那二人分别接下口供定睛一看,片刻之后,同时瞪大了眼睛。
百里长歌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看到二人同时瞪大眼睛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百官们却开始骚动了。
能让皇上和皇太孙同时出现这种表情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两张口供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个审理的办法是百里长歌出的主意,如今两张口供一样,那就只能说明百里若岚和安王妃说的都是真话,也就是说,裴鸢的死真的与百里长歌脱不了干系!
众人再度向百里长歌投去探究的目光。
百里长歌视若不见,静静等着梁帝和叶天钰发话。
梁帝似乎怒极,重重将口供拍在桌子上,“百里长歌,你竟在十年前就做出此等无耻之事,如今两份口供诉所描述的情形一模一样,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臣媳无话可说。”百里长歌面色平静。
众臣唏嘘,无话可说就是代表承认了!
“长歌你……”叶天钰一急,竟忘了喊她皇婶。
“既然无话可说,那么来人,把这个视藐视皇权的女人给朕拿下!”梁帝不由分说就对外吩咐。
大殿之外迅速传来沉重铠甲的摩擦声,百官一听便知是装备特殊的北衙禁军来了,立即让出一条道。
腰佩长剑,英姿飒爽,身披大氅的沈千碧踩着乌皮军靴一步一步踏进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每一步都以最张扬的方式展现着她完美的军人风姿。
对于这个女人,百官只有两个字——铁血。
她是完全继承了梁帝秉性的杀人工具,从十二年前长公主府一案足可以看出此人早已经弃情绝爱,她这一辈子只活在使命中。
北衙禁军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把百里长歌和叶痕团团围住。
叶痕将百里长歌护在怀里,掀起眼帘望向梁帝,“两份口供都在你们手里,上面写了什么只有你们知道,父皇不问缘由便直接定案,长歌除了无话可说还能做什么?”
梁帝黑沉着脸,“景润,事关你这个亲王的名誉,朕建议你还是不要插手了,朕自会还你一个清白好名声。”
叶痕冷笑一声,“自从五年前儿臣被冠上‘谋逆’的罪名受尽天下人唾骂以后,儿臣就再也没有把‘清白’两个字放在眼里,对我来说,这两个字无异于扯淡。”
“扯淡”一词是百里长歌教他的,众人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却也大致揣摩得出来。
梁帝面色阴沉到极致,“景润,你当真要与朕作对?”
“儿臣不敢。”叶痕浅浅勾唇,“百里长歌是我的女人,他清不清白儿臣是最清楚的人,既然儿臣都没有说什么,父皇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你说的好听!”梁帝大怒,猛地将手中捏着的茶杯摔到地上,“百里长歌是堂堂亲王妃,亲王妃的名声代表着皇室的颜面,朕怎能容许这样不贞不洁的女人留在皇籍!”
“父皇如若闲着没事,可以帮儿臣翻一翻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案。”叶痕对上梁帝阴鸷的目光,丝毫不感到畏惧。
但他这番云淡风轻的话,瞬间让百官炸开了锅。
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一案,晋王“被烧死”,冠上谋逆的大罪,其手下十万精良风凌军全部被皇帝打散重新编制入了南衙十二卫和御林军以及京郊的虎威军和黑旗军。
但谁也没能想到两年后,晋王会再度出现,还带了一个刚满月不久的孩子。
当时京郊荒野的那一座“晋王墓”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皇帝对此并没有做出过多解释,只是下令北衙禁军以最快的速度抄了前刑部尚书和几位主事的家。
那件案子便以晋王交出兵符而告终,其结果便是不了了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仵作会从烧焦的那些尸体里“认出”了晋王,更不明白梁帝为什么准许“已经死了”的晋王继续留在京城。
自那以后,谁也不敢提及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案。
然而今日,晋王竟然敢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分明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众臣再度唏嘘,有人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已经开始偷偷抹汗。
叶天钰也愣住。
据他所知,十五皇叔自从交出兵符以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过这件事,当时前太子有悄悄派人前去探过口风,十五皇叔分明就没有要翻案的意思。
然而,他今天竟然让皇爷爷翻五年前的案子,这是否说明他已经准备好要反了皇爷爷?
叶天钰早在梁帝于皇后殡天第二日立他为皇太孙,将他推至风口浪尖时对梁帝寒了心,此时揣摩出叶痕隐隐的谋反之心,他眸光动了动,侧头对梁帝道:“皇爷爷,儿臣也觉得五年前晋王府邸失火一案远比今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案子重要多了。”
这一次,没有人敢站出来附议。
百官们混迹官场多年,都知晓这是晋王和梁帝两父子之间的一场较量,拼的是帝王基业,一壁江山。
倘若这个时候站出来附议,成则新帝君临天下,泽被苍生。败则三尺白绫一杯毒酒,或一方刑台。
无人敢赌。
梁帝老眼泛起惊涛骇浪,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吞噬地骨头都不剩。
沈千碧离叶痕最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缓缓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四个字:“胆子挺大!”
叶痕回以一笑,“比起沈都尉九岁就敢带兵灭门这份魄力,本王还有待加强。”
沈千碧知道他说得是十二年前长公主府灭门一案,嘴角笑意僵了僵,目光慢慢冷下来,“所有皇子皇孙中,我最看重的还是晋王你,今日这一局,可别辜负了我的期待。”
“期待什么?”叶痕扬眉,笑得无害,说出来的话却让沈千碧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期待着沈都尉再来一把火,将我现在的府邸烧个精光吗?”
“你!”沈千碧气得脸色铁青,“你少污蔑我!”
“哈哈哈……”叶痕轻笑一声,“沈都尉你终于体会到我当初被扣上‘谋逆’罪名时的心境了。”
沈千碧听到是玩笑,面色这才缓和下来,没好气地瞪了叶痕一眼,随后看着百里长歌,“我看你还是先想个办法保住小医官要紧,本座向来奉命行事,如若皇上发令之前你还想不到办法,那就怪不得我不给面子了!”
“那就多谢沈都尉好意了。”百里长歌翘了翘唇。
“事关皇家颜面的案子上不得台面,那么谋反的案子就上得了台面吗?”梁帝盯了叶痕许久,转而冷着声音问叶天钰。
叶天钰身子一凛,随即没了话。
百里长歌面色彻底寒凉下来。
梁帝这个老贱人,竟然到了现在还用叶痕谋反这样的说辞挡住叶天钰的发问!
感受到百里长歌的气息变化,叶痕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生气,你越生气就越中了他的圈套。”
百里长歌闭了闭眼睛,狠狠咬牙过后,朗声道:“既然嘉和郡主和安王妃亲自指证我不贞不洁,那么皇上总得让臣媳死个明白,我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又是什么时辰和什么人做了那苟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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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目测某位白莲会死的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