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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不会帮我,他巴不得我死。”陈庆之苦笑道。将帅不和,一直是他北伐的隐患,他不仅要面临来自南梁天子的压力,还得提防背后突施的冷箭。
高欢道:“如果北海王此刻出动,我觉得你最好现在就离开洛阳。”
陈庆之道:“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收到消息。”
高欢纠正他道:“他有可能昨晚就已收到了消息。”
陈庆之怔住。
高欢问:“你听说过古树这个组织吗?”
陈庆之当然听过,他知道这是一个著名的以背叛、暗杀、间谍、贩卖情报起家的组织,自有夏一代便成雏形。
高欢道:“北海王近来和古树的青木夫人走得很近。”
陈庆之嗤笑道:“那个女人和任何男人都走得很近。”他想起自己在与梁天子下棋时,确实曾见过一名美貌不可方物的女子,而那女子的气质和宫中任何嫔妃都不同,不似大家闺秀,倒更像是流落江湖凡尘的天仙。
他猜测那个女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青木夫人。
高欢道:“所以你该相信我,北海王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已经到过洛阳,甚至已突破了皇都的城门,趁早抽身方为上策。”
陈庆之冷冷道:“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高欢道:“你当然不是,可我更清楚,你不想死得毫无价值,不明不白。”
怎样的死才算有价值,才算明明白白?
对于死者而言,价值本身还有任何的价值吗?
死去元知万事空。
永宁寺。
论法如火如荼,双方你来我往,机锋不断,观者往往还未参透前一句话的意思,达摩和菩提流支已滔滔不绝地甩出了下一段争辩。
菩提流支忽然以禅杖点地,道:“沙门有三千威仪、八万细行,我为当朝国师,你只是一介布衣,为何不拜?难道你修佛只修傲慢之心?”
菩提流支开始以身份强压达摩,看得出来,他求胜心切,希望能尽快难住达摩。
“生死是大事,无常而迅速,弄得我根本没办法去考虑生死之外的事情,更别说拜你了。”达摩笑道。
菩提流支顺着达摩的话诘难道:“本心无生也无灭,何来生死之忧?本体无快无慢,迅速又自何而言?”
达摩淡淡道:“既然本心无生无灭,你又何必执着于皮相?”
菩提流支的脸色微变,嘴角呈现肌肉僵硬的细微反应,在场察觉到的不人超过四个。
菩提流支隐没了那一丝惊讶,问道:“既不执着,沙门为何还有大喜大悲?”
这次轮到达摩显现出不自然的神情,可毒辣的太阳下,达摩依然戴着猩红色的帽兜,他的脸看不分明。他略带疲惫地回答道:“世人如何回避大喜大悲呢?”
菩提流支快答道:“往无喜无悲处。”
达摩又问:“何为无喜无悲处?”
菩提流支若有所思般点头:“喜时喜煞人,悲时悲煞人。”
达摩道:“所以我仍有大喜大悲,只因此即无喜无悲之处。”
菩提流支英俊的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身上满是少年锐气,反观达摩,只有沉静和冷漠。他们就好像是火焰与坚冰,难以调和。
“我听说禅宗迦叶由佛祖拈花而微笑得道,不知是真是假?”菩提流支问。
“是真的。”达摩道。
“是嘛?”菩提流支的目光透着狡黠,“可我所知道的事却并非如此。”
在他的话语声中,三名身披轻纱的女子飘然入寺,脚尖点着诸多看客的脑袋,使出了燕子三抄水的绝顶轻功,落到了菩提流支身旁。
为首的女子姿容秀丽端庄,楚腰婀娜,眼尾上扬,像朵桃花,她双手捧着一只不大的木盒。身后的两人也都是绝美的女人,一个身材纤细,另一个则皮肤发白,白得像雪,与其他两人不同的是,她脸上没有那抹得意的神采,只有愁容。
菩提流支接过了桃花眼手中的木盒,他捧着木盒问达摩,道:“你可认得此物?”
达摩点头:“这是禅宗首席弟子世代相传的至宝,释加牟尼的头骨。”
菩提流支道:“很好,你没有撒谎,没有破比丘的妄语戒。”
他好像料定达摩会这么说,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木盒,继续道:“人皆说若能获得此物,便能拥有无上的智慧,是否真的如此?”
达摩道:“看你如何理解无上的智慧。”
“那么,”菩提流支眼光如刀,问道,“什么是无上的智慧?”
人群中,有双眼睛望向了与众人不同的方向。
浮图塔尖。
映在那双平凡的眼睛里的东西,是一身猩红的长袍,同达摩所穿的没有二致。
寺门之外传来惊呼与骚动,又一名少女走入了寺内,走入了人海之中,只不过她所到之处,人们纷纷为之让路。
任馨馨不再蓬头垢面,而是穿金戴银,腰佩翡翠美玉,打扮得像王宫中的公主,她身上的华服虽让她显得有些臃肿,也让她出了不少汗,可丝毫不影响她在别人眼里发光。
她本就是个青春美丽的少女,只不过因为遭逢莫大的变故和不幸,才会一时精神错乱,如今,她已安然无恙地站在了众人面前,路旁的乞儿又成了万众瞩目的任大小姐。
“她是任行成的女儿吗?”有人怀疑道。
“疯病好了?”有人议论道。
“或者,她根本没有疯过?”有人猜想道。
任馨馨开口了。
她开口时浑身都在颤抖:“倘若不疯,我早就死了。”
围观的人尽皆变色,台上的两位高僧也纷纷动容。
金谷山庄大火的真相与隐情,如今看来,只有她一人知晓。
可既然山庄之中百余口人全部死于非命,何故独独她活了下来?
任馨馨解释道:“犯此滔天大罪者本是沙门,自诩慈悲为怀,不肯对一疯人再下手。”她言辞凄厉,早已哭得梨花带雨,似乎说的每个字都是用血泪写就。
“不妙。”在交头接耳的民众间,那双仰望塔尖的眼睛轻声叹息道。
果不其然,所有视线最后都集中到了两名论法的高僧身上,似乎大家都有预感,其中一人违背了在佛祖跟前许下的誓言,犯了堕入地狱的恶罪。
他们在等,都在等。
等任馨馨宣布,指认。
对于好事者而言,这可比论法要有趣多了。
“是菩提流支,那晚我亲眼所见,他和任馨馨在一块儿。”有个平凡的中年人凑近那双眼睛说道。
“不可能那么简单。”他回应道。
“什么不可能那么简单?”中年人问他。
他努了努嘴,瞥向任馨馨的方向,中年人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却发现任馨馨正死死地盯着达摩。
她说:“就是你,你害死了我爹,害我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成了孤魂,让我爹经营多年的金谷山庄化作废墟。亏你还穿着一身红袍济世渡人,呸!”
全场哗然。
人们望向达摩,包括高台处的天子。他们都在试图窥知那身红袍之下的所思所想,都试图搜索能证明他罪行的证据。
达摩只是一言不发。
菩提流支淡淡道:“此刻再好不过了。”
达摩略微抬头,似乎在问:“什么意思?”
菩提流支打开了那只木盒,用手轻轻拿起盒中之物,人们愈加吃惊。
木盒里装着的头骨窄小,就像是人类的婴儿,可上下颚却短得出奇,嘴和眼洞都很大,双目间距相近。
释伽牟尼,竟是只小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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