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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离斗法还有两天。
白马寺内,一队瞎子缚着一人,来到臭烘烘的厕所边。
瞎子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却对气味极其敏感。
要找到这间厕所,绝不是什么难事。
“蝙蝠”组织的声势越来越浩大,然而它们的光芒却适时地被两位万众瞩目的僧人所掩盖了,这也正是组织头目最想看到的事情。
千金会以另一种形式紧锣密鼓地、悄无声息地繁殖兴盛。
江湖中失明的武功高手并不在少数,他们的招式路数基本都很阴损毒辣,行事也极为偏激,倘若要让他们执行任务,他们多半是要杀十来个人泄愤的。
这十来个人可能是与任务相关的人,也可能是与目标完全无关的无辜者,甚至仅仅是那些发出笑声的路人。
瞎子的听觉神经总是对笑很敏感。
网罗这样一批人绝非易事,宝公沙门却办到了。
他不相信人类的高贵,只对人类的弱点与**表现出笃定:钱、权力、信仰、不切实际的梦想。
所有招数他都尽量尝试了一遍,巧合的是,极少有人逃过这四样东西的诱惑。
有诱惑,就会有约束。
虽然“蝙蝠”组织里的瞎子以某些准则约束着自己,却仍然很难改变他们嗜血的本性。
这次他们能耐着性子把一个人捆起来带到白马寺,已经算是莫大开恩了。
要杀这个人当然是件困难的事,因为他身有脱俗的气度,谈吐不凡,举止优雅,无论怎么看,都是位十足的君子,连恶人都不敢轻慢。
司马笙闭了会儿气,因为厕所的味道实在难闻。然而他很快又放弃了这一举动,他确信自己马就将见到要见的人,马就要说成段成段的话。
厕所边有间很小很窄的木屋。
司马笙肃然起敬。他明白这种屋子只有宝公沙门才配住,只有宝公沙门才能长久地住下来。
门缓缓打开。
司马笙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气流,他眼前的景物竟因为散发的气流而扭曲。
门里头只有一个干瘦的僧人,他浑身下找不到几根毛发,巨大的肉瘤像被剥皮的石榴那般垂在他的眼眶处。
“师祖,这个人说,要见你。”有个瞎子说。
宝公沙门的眼睛悄悄打开一线。
“他说要见我,你们就带他来了?”显然,他对手下这种草率的行为颇为光火。
瞎子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所有临死的人都会有类似的急智,”宝公沙门严厉地批评道,“这不能成为你们带他来此的理由。”
所有的瞎子都跪下了。
司马笙还站着,腰杆笔挺。他笑着说道:“那倒不见得,越是临近死亡,我反倒越笨。”言罢,他身的绳索落到了地。
宝公沙门的眼睑跳动了一下。
“我们几人联手也无法胜他,只能任他摆布……”最开始说话的瞎子已经把头叩得像个泼浪鼓了。
宝公沙门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不必说那么多,他已基本了解了始末。
他厌恶别人对他说多余的话,他认为那是对他脑子的侮辱。
“说吧,你找我做什么?”宝公沙门问道,“如果说得不好,你起码得留下一双眼珠子。”
司马笙再次感受到了劲风,这回气息到他面前被消散了,显然是宝公沙门发出的警告。宝公沙门驾驭内息的功力,让司马笙深深地被震慑了。
然而他面永远云淡风轻,这是他的本事。
司马笙指了指自己颧骨处那道可怕的伤痕,道:“我曾经是千金会的一员。”
宝公沙门对类似的套近乎路数并不感冒,淡淡道:“那又如何?”
司马笙道:“我知道在巨屋之赌后,暗地执掌千金会的人,是你。”
宝公沙门冷眼凝视司马笙,缓缓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可在人前说太多话。”
司马笙以静默回应了他。
宝公沙门继续道:“现在你若是说得不好,就得留下你的性命了。”
司马笙并未理会他的威胁:“我在来洛阳前就听说,白马寺有位宝公沙门,能知过去未来五百年的事情,无比灵验。”
宝公沙门道:“老僧自问倒也没错过几回。”
司马笙远远地盯住宝公沙门,道:“可我不行,我不相信你有这样的本事。预言什么的,只是在现有基础对未来进行的合理推算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宝公沙门没有说话。
他发现眼前的年轻人说话的语气和口吻竟和一位故人相仿。
元欢。
“举个例子吧,”司马笙说,“你能算出两天后达摩和菩提流支斗法的胜负吗?”
宝公沙门没有回答。
他无法回答。
没人能算到达摩和菩提流支斗法的胜负,因为其中变数之多、情势之复杂,完全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更谈不预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宝公沙门终于道。
“我想说的是,他们二人的胜负不可推知,我却有办法让你立于不败。”司马笙笑道。
“哦?”宝公沙门有些被打动了,躲在帷幕之后玩弄权术,素来是千金会元老们爱做的事情。
他对跪在地忍受茅厕臭味和生死恐惧的手下们说道:“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瞎子们如释重负,走得比来时快得多,毕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在后脑勺多一个洞。
“有这么好的事情?”宝公沙门问,尽量掩饰着他的贪婪。
司马笙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
他懂得用自己身的情绪去感染别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办这件事,独占好处?”宝公沙门仍在试探。
司马笙颇感与老狐狸打交道之难,仍笑脸相迎:“因为我一个人办不到,我需要你的帮助。”
宝公沙门冷冷道:“我的帮助?”
他对向他索取帮助的人总是心怀戒心,大概他已见过太多向神佛祈祷的信众,他们普遍没有坚定的信仰,来到寺庙不过是为了寻求庇护。
这个时代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时代。
他有时觉得瞎子是更可信的物种。
因为瞎子虽然乖戾残暴,却有坚实的信仰。
他们始终信仰光明。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我面对的绝非哪个江湖恶棍那么简单,他执掌着天下的一半。”司马笙神色凝重地说道。
宝公沙门轻飘飘地“嗯”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司马笙相信他已明白,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从来不需要过多解释。
“你已想好如何对付他了?”宝公沙门忽然问司马笙。
“没有,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对付他,”司马笙苦笑道,“我只想着保全我在襄阳的家人。”
“看你的样子,已有了办法。”宝公沙门于阴暗的木屋中移步至门前,就像是鬼魅般飘飞而来。
“确实有点想法,否则我不会来找你。”司马笙说。
“说吧,那是什么。”
司马笙浅浅地笑了笑,道:“几页纸,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