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九章 老去山林徒梦想

周小小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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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人来,去的人去,就像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高岚还是走了。

    他回去一定有很多事要做。

    寻找他散落的君子朋友,告知家人自己断手的缘由,还有,栽种从洛阳带回去的牡丹。

    南方湿热,想必牡丹的长势不会太差。

    江南、荆楚,向来都是种花的好地方。

    很快,荷花也要开了。

    初新又想起了故乡的荷塘,荷塘里穿梭的木舟和船娘。

    他很想回江南看看,可他同高岚一样,也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他没有太频繁地回忆曾经在荷塘中浪费的美丽时光,而是走近柜台,对敏说道:“他就这样走了,你也不说几句话?”

    敏冷着脸道:“我有什么话好说的。”

    初新一时语塞。

    离别就如同乌发堆雪、人老力衰那般让人无奈,实在没什么好讲的。

    “而且,”敏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倘若他一直留在我身边,以后只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废人。”

    初新怔了怔,旋即会意,笑道:“而你是不会喜欢一个废人的。”

    敏又回归了沉默,可初新已体会到那种奇妙的情感。

    聪明的女人能够留住心爱的男人,可伟大的女人却由衷地希望心上人变得更好更出色。

    他突然有些发自内心地敬佩敏,因为要抵达这种境界,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他也了解敏。他们认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他知道敏的内心绝不会没有半点触动,就算她主动选择了喧闹之中的寂寞,并不意味着她热爱那种寂寞。

    热爱寂寞对于某些人而言是件很酷的事,可那些人里绝不包括敏。

    他觉得敏实在应该找个值得托付的人,虽然敏常常在嘴上说着“一个人挺好的”,可他明白,世间最难耐的便是孤独。

    也许人生来就是孤独的。

    疫病把平凡者困在家中,人与人之间相互隔绝,洛阳也同外界切断了所有联系,现如今,稍稍缓和的形势见证着聚会、交谈和歇斯底里的狂欢。

    狂欢之后,感官敏锐的人会发现,他们依然陷在寂寞之中,无法自拔。

    天气很热,但不闷,阳光直率而鲁莽。

    这是洛阳入夏的模样。

    初新不顾身上淋漓的热汗,一步一步地走着。

    自鹿尾巷一战后,他便一直在寻找露白。

    洛阳城太大了,天下太大了,可他不在乎。

    他走得很慢,却绝不像会停下脚步的样子。

    他终于还是止住了步伐,因为前面有官民在起冲突。

    这样的冲突,他最近已见过不少:官兵全副武装,包裹得严严实实,勒令一些瘟疫病患去固定的收容所关押,病患若不听从,他们就会采取暴力的手段。

    他们手中有长枪,有刀剑,与他们对峙的却是一群手无寸铁、瘦削苍白的病人。

    让初新惊异的是,眼前这些病人中,反抗最凶猛最激烈的,竟是他的老熟人韩大道。

    他从敏处得知,韩大道已染上疫病,行为疯狂反常。初新的所见确证了这一点,韩大道咬伤了一人,用稀奇古怪的方式击退了三人。

    他的牙齿,他的指甲,他浑身上下似乎都变成了武器,寻常官兵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初新心里有些难受,他猜测韩大道这些日子里一定受了很多苦,否则他的招式不会如此凌厉,他的出手也不至于那么凶残。

    然而他到底只是韩大道而已。

    初新的脚步一滑,拨开了官兵的武器,随随便便地点住了韩大道的穴道。

    韩大道错愕地看着他,眼睛红得如炼狱的业火。

    “大道,跟他们走吧。”初新说。

    “你也想让我死?”韩大道狠狠道。

    初新说不出话来。

    自从神医许伯纯失踪以来,这病便再无医治的可能了,所有病患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死路。

    “大将军有令,洛阳病患须一律集中处理。”官军里有人说道。

    “大将军”说的,正是如日中天的权臣尔朱荣。

    “集中处理?”韩大道冷笑道,“难道不是集中等死么?”

    “你若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官兵讥嘲道。

    “我不想死。”韩大道说。

    “不想死”的意思就是不想听从他们的命令,不想去那些黑暗潮湿的屋子里等候死神的处置。

    “由不得你。”为首的官兵高举起手中的宝剑,在耀眼的阳光中,宝剑剑锋分割了天空和韩大道的视线,锋刃竟似还有斑斑血迹。

    韩大道愤怒地、直挺挺地站立着,迎接着剑锋的光和血,就像是在拱手献出自己的头颅。

    他的穴道被初新封住,他无法动弹。

    剑上有了新的血。

    新的血不是韩大道的,他嗅到了那血液的味道,倘若这血是自他身上流淌出来的,他将绝无可能感受到那股热血的气息。

    血是初新的。

    他用一双肉手接住了那柄剑。

    他本可以用两根手指轻巧地夹住,与舒不诚的决斗中,他学到了很多运用手和手指的窍门和招式,于天资聪颖的他而言,这本就不难。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没有再动用任何武功与内力,而是选择用普通人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剑锋嵌入他的血肉时,他深切地体会到,韩大道他们的无奈和痛苦,他有时并不能感同身受。

    高欢和宇文泰是坐马车进的洛阳城。

    高欢很喜欢享受,能躺着的时候他绝不坐着,能坐着的时候他绝不站着。

    有马车坐的时候,他绝不会花半点力气在行走上面。

    他的心情不错,热闹的市井生活总能引起他的兴趣和关注,时不时会探出头去观看新奇的商铺或街头杂耍的艺人。

    “瞧,疫病已快过去,”他不无得意地对宇文泰说,“其实并不难,对吗?”

    宇文泰道:“什么不难?”

    高欢疑怪地瞧了他一眼,解释道:“控制这场瘟疫的蔓延不难。”

    宇文泰叹了口气:“那确实不难,可你有没有想过,因为瘟疫死去的那些人,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高欢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个悬壶济世的仁人,可你为什么要害那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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