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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端午即至。
时人风俗,每逢端午节,便要取五色蚕丝编织成五色缕系在手腕、脚腕与脖颈上,取祛病禳灾、避鬼消灾之意,大观园中自然也不例外。而女儿家爱美,往往要精心挑选那洁净清爽、色泽明丽的花线,或是规规矩矩的用五色花线,或是别出心裁的取七色、九色乃至更多,编出那绚烂绮丽的五色缕来,趁着那或丰满或纤细、或白皙或幼润的手腕,格外的秀丽。有那好玩的姑娘,还要互相拿出来比一比,看谁的用色好、谁的配色俏。虽只是一缕小小的彩绳,于女孩子而言,也是一年里难得一回的争奇斗艳的盛事。
明日便是端午,潇湘馆里自然要早早的把五色缕备下,只要有各色的花线,此物制起来原不算难,不过一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需的五色缕便都备齐了。黛玉看她们将弄好的五色缕收好,复又亲自挑了丝线,要紫鹃打下手,再制一段五色缕出来。
雪雁见状奇道:“方才做的里里外外都已经尽够用了,姑娘怎么还要做啊?还是亲自动手做?”
紫鹃一面给黛玉打下手,一面笑道:“你这傻丫头,都忘了咱们潇湘馆还有一个人吗?”
雪雁仰起脸想了想:“宝玉?可他自有袭人、晴雯她们做啊?”
见黛玉唇角轻轻的一勾,紫鹃当即扭头刮了雪雁一眼:“宝玉可不是咱们潇湘馆的人,你再好好想想。”
雪雁皱紧了眉头想了半晌,一拍手,压低了嗓门满面笑容的道:“这可猜着了,不是宝玉,那就一定是赦生!”
黛玉似是专心的编着手中丝线,听她这样说,只是微微的一笑,没有说话。紫鹃则笑着往外瞅了一眼:“这倒没错了,不过这话我们私底下说说就好,可不许嚷出去。”
雪雁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睛:“我又不是真傻,嚷出去做什么?”顿了顿又说,“不过刚才我还真以为姑娘是做给宝玉的呢。”
紫鹃滞了一下,偷眼瞟向黛玉,只是自家姑娘的动作一顿,旋即云淡风轻的继续做着手头的东西,只口中淡淡的说:“我们如今渐渐地都大了,再不比小的时候,该有的样子少不得都得立起来,别一做个什么事情就张口闭口都是宝玉的,像天底下除了他再没别人似的。”
雪雁呆了。
姑娘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直到黛玉亲手将编好的五色缕收起来,雪雁才找出空来把紫鹃拉了出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往常就这么着来着,她也没说过什么啊?”
紫鹃也是不明所以:“我也不晓得。前儿不是让我们把从前宝玉送来的东西全收拾出来给送回去么?大约是哪天宝玉说话说得太重,姑娘心里存了气了,故意要和他生分吧?”
“全送回去了?”雪雁咋舌道,“怪道我觉得屋子里比从前宽敞了点儿,偏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你这迷糊劲,这也没留意,那也看不出,整天到底留意了些什么?我看还是得挨几下长长记性。”紫鹃无奈的打了她一下,雪雁连忙闪身躲开,急道:“送回去的时候,宝玉都没动气么?”
一句话说出了紫鹃的疑惑,当下忘记了教训雪雁,缩了手道:“说起来倒是奇怪,宝玉脸色倒不难看,只一个劲的问我‘妹妹是不是还在恼我,有没有告诉老爷’,送过去的东西也专门挪了地方好生收着去了。”
“宝玉到底说了什么,姑娘能恼成这样?”雪雁奇道。
紫鹃纳罕道:“那会儿我在绣花,确是没留意,之后也只见姑娘恼了,什么缘故却也说不上来。倒是过后姑娘叫我的时候像是刚哭过的样子,可面色也不像动气啊。”
雪雁费力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便憨憨的一笑:“应该……还是斗嘴了吧?小时候哪个月不来这么几回呢,也就是这几年大了,才好些了。”
“谁说不是呢?”紫鹃一想也是,即便心底尚直觉的怀疑有哪里不对,可实在也再寻思不出什么端倪,一抬脸看见晴雯进来,便打住了方才的话题:“大热天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晴雯自身后婆子手里接过掐丝珐琅盒过来,雪雁手里一递,笑道:“才刚送来的新鲜果子,宝玉叫拿来给林姑娘尝尝的。”
二玉感情自小极洽,宝玉每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头一个得先送过黛玉,自己第二个方肯一试,这本是怡红、潇湘旧事,两处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什么?宝二爷又给林姑娘送东西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要是哪回不送了才是出了大事!可惜眼下黛玉心意实在难以猜度,若依着往常,宝玉送了果子来,丫鬟们绝对是二话不说就笑纳,可是依着如今黛玉那喜怒难测的心意……
想到此处,雪雁顿时觉得自己捧的不是一盒鲜灵灵的果子,而是一盆能把手掌烫下一层皮的烧得滚热火炭,一时接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好在紫鹃及时道:“果子我们刚刚也得了,自己的还都吃不完呢,你们又巴巴的送来,还是送回去是正经。”说着朝月洞窗内努了努嘴,轻声说,“前儿才拌过嘴,姑娘恼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又来招她?”
晴雯觑了一眼,见黛玉正坐在窗内看书,连忙笑道:“你还是端回去吧,哪怕是你们吃了呢,送出去的东西再拿回去,我得多大的脸面跟我们那小爷说啊!”
雪雁苦着脸只看着紫鹃,紫鹃正待接着推辞,忽然见小生藕官、小旦官进来玩耍,便不好再接着推让,让人看了笑话去,只得一面让春纤拿了果子去洗来给大家吃,一面立定了与两个女孩子聊了几句。这一聊才知道贾府买来学戏的女孩子都放了学,得了准许进大观园里来玩。这十二个女孩子正当淘气的年纪,平日里被师父拘束着学戏,早就闷坏了,加上贪慕园子里繁华,一得了准允便一窝蜂的进了来,你去这里瞧瞧,我去那里看看,一个转眼间便三三两两的走散了。也因着这走散,倒是牵出了宝玉的一桩奇遇,因与正文无甚关联,故此事落后再提。
这一日原是极热,却在午后落起了雨。那雨势头极大,淅淅沥沥个不绝,黛玉望着天光一个劲的往黑了转去,心在等待中缓缓的下沉——
虽说早前就以心音告知了赦生今晚过来这里,可这雨下得凶,他约莫……不会来了吧?
正这样想着,赦生已来了。守夜的婆子并丫鬟们早被他施法睡去,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披着一肩夜色雨声推门走了进来,微黄的烛光映出他的形容,面容姣艳,衣衫尚干,独有散落肩畔的发缕微润,残留几分雨意,衬着外面昏暗的雨色,宛如古书中走下的容颜殊艳的荒山妖物。
明明数日前才会过面,不知为何,黛玉心底的欣悦激动却丝毫不亚于久别重逢的喜乐。她不欲让赦生看出,只取出了日间亲手所制的五色缕,抿着嘴道:“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把手腕露出来。”
赦生微微拢起袖口,露出了一截手腕,他看着黛玉垂着鸦色的眼睫毛为自己系上彩线的样子,奇道:“你的礼物?”
“才不是呢。”黛玉白了他一下,“这是五色缕,端午节必戴的。《风俗通》里讲,‘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辟鬼及兵,令人不病瘟。’”
身怀一半鬼族血统的赦生顿觉心情有点复杂。
黛玉系完五色缕,一抬头,便对上了赦生相当之一言难尽的神情,不觉有些不解。赦生也看清了她面上的不解之色,忙赶在她询问之前岔开了话题:“家乡从无类似习俗。”
“倒是很少听你提你们家乡的节日风俗呢。”黛玉好奇了起来。
于是赦生的神色益发的一言难尽,盖因他搜肠刮肚的想了个遍,结果发现魔界的节日数量比起此方世界而言简直贫乏得可以约等于无,即便是那所剩无几的几个硕果仅存的节日,也是单调得几近于永恒不变,因为异度魔界的节日庆祝方式永远有且只有一种——全民武斗,又名魔界全民pk联赛,可单挑,可群殴,可组队,总之怎么顺手怎么来,怎么火爆怎么来。
赦生自小特立独行,赶上这等“盛事”自然走的是单打独斗路线。可惜九祸担心幼子,特派了座下的第一杀将吞佛照顾着他点儿,而这吞佛大约颇有点保育方面的嗜好,赦生骑着雷狼兽溜到哪里,他就能如影随形的跟着照应到哪里,以至于后来,不明真相的魔界吃瓜群众一致认定了小王子与邪族新秀成立了强强联合的战斗合作组。赦生努力澄清了几回,未果,只好悻悻的放弃了。
然而论起真正的强强联合,据魔界老人们讲,两魔的组合却又远逊于当年的三位王者的黄金组合多矣。遥想朱皇银朱武、女后九祸与魔君阎魔旱魃少年之时,志趣相投精诚合作,威力之大,放眼魔界,只要弃天帝不参战,剩下的所有魔物加起来也拿不下三魔。
君不见,鬼族少君银朱武的纳真神诀恢复力强得无法形容,气双流攻击力bug得无法形容,还天怒人怨的拥有一人可开两身的变态体质,生生能把一场单挑打出群殴的快感。
君不见,鬼族太子阎魔旱魃的破坏力不下朱武,复原力堪比蟑螂,还极喜爱单挑,哈哈哈的大笑声伴着暗绿魔云撼天动地的情形一度是多少围观魔众耳痛欲裂的惨痛记忆。
君不见,作为唯一的女性,邪族王女九祸武力虽相对较弱,却极擅加持,极擅补刀。于混战时把蚀元火海一开,再往朱武与旱魃的身后一躲,通常还没找到她的人影时,一干实力较差的龙套们已被滔天魔火清场,只剩下几个强者孤零零的立在当场,独对着朱武与旱魃笑得拔凉拔凉的大白牙,一个反应不及,背后就被九祸的枪尖捅个透心凉。
而这般的盛事,永远的成为了那一代魔记忆深处不可再现的辉煌篇章。每年魔界大节的pk场上,只剩下了战斗狂阎魔旱魃挥刀如风挥汗如雨的伟岸背影。
“吾族崇尚武力,以武庆贺是族中古老流传的过节传统。”赦生努力把自己的思绪由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回忆里拔了出来,“伯父便是武斗狂人,每回过节都兴奋得恨不能一生不从擂台上下来。”
战斗狂实在是超越黛玉过往十几年认知的形象之存在,她顺着赦生的话去想了会儿,顺利的脑补出来了一个魁梧版的赦生,手持丈八蛇矛枪,钉子一般钉在擂台上……打盹。
黛玉轻笑出声:“你的家人很有意思。”
赦生点点头:“除了父亲,幼时伯父待我最好。他常把我顶在角上……”
黛玉本就听得云里雾里,听到这里连忙打断他:“角?什么角?哪儿来的角?”
“……顶角,”脑海中迅速掠过魔君那威风凛凛的三只长角,不慎说漏了嘴的赦生有些艰难的道,“家乡土语,意思是最强悍的勇士。”
黛玉微露茅塞顿开之色,赦生正要松一口气,便听她却又问道:“可把你顶在角上又是什么说法?”
赦生:……
虽然早对黛玉的心思之细密有所认知,可切身领教这细心背后的麻烦之处还是头一回,如今解释无意义,再说下去也只会多说多错,三十六计,莫如——再度转移话题,转移着,转移着,总会让她忘记了重点——此乃吞佛大将亲身传授的杀招。
瞟了眼腕上系着的五色缕,赦生有了主意,当下沉声道:“比起伯父之热情,母亲待我却颇疏远,她从未为我做过一样针线、饰物。”
黛玉讶然侧头看来,整颗心重重的颤了一下。在她湛然的目光注视下,赦生却微垂了视线,秀美的侧脸被淡弱的光浸透,紧紧抿住的嘴唇有着清廖的轮廓。
待黛玉意识到时,自己已经主动握住了他的手:“赦生,以后我年年给你编五色缕,可好么?”
赦生愕然抬眼,浅褐的眼底似有不尽之意无法言说,莹莹的沉在眼底,许久,化作了欣然的笑意。
交握的手被握紧,少年清澈的声线浸透着叹息一般的满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