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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银装素裹,北风呼啸,沈月浅愈发不想出门,奈何应了文博武,迎着寒风,慢吞吞地往外走,积雪厚厚一层,腊梅一侧的甬道上,黄色的小花朵旋然飘落,冷冽中不乏柔情。
沈月浅依偎在文博武怀里,忍不住摊开手掌,触摸空中盘旋梅花,抬眸问道,“今日可是要见什么人?”天冷,出门不方便,文博武带她出门必是有事要做,左右思忖,无非是去见老朋友,她脑子里想的是去见南山寺方丈,当年,若非他出手,她已经死了。
文博武垂下头,抿唇笑道,“走吧,到了你就知晓了。”
冰天雪地,街道上的铺子零零星星开着,隔着帘子,沈月浅兴致恹恹,靠在文博武肩头睡了过去,直到外边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她才惊醒过来,素手掀起一角帘子,眼神尽是诧异,她闭着眼打发时间,不曾想,马车出城她都未察觉,扭头问文博武,“我们要下马车了?”
语毕,见文贵跳下马车,和一位着黑色麻衣的男子说话,男子望过来,躬了躬身,沈月浅微微一笑,心中莫名,这处宅子门前没有匾额,且有些年头了,门前的石狮子被白雪覆盖也难掩一身腐朽之气。
“走吧,到了。”文博武掀开帘子跃下,随后伸出手接着沈月浅,受了男子的礼,两人相携着往大门的方向走,这时候,紧闭的门缓缓从里打开,容一人通过的样子,沈月浅顿足,随即,眼神满是不可置信,牵着文博武的双手不住用力又松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望着文博武,见他脸上漾出清浅的笑,她心中一震,舌头打结,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杜小姐?”
杜鹃见着她,脸上不如沈月浅惊诧,小步跑向沈月浅,鼻子被冻得通红,咚的声跪在雪地里,“谢谢您。”千言万语也形容不了她此时的心情,养育自己的祖母不过是个傀儡,她的祖母早就死了,爹害怕她出去乱说将她囚禁起来,对外说她疯了,那段日子是杜鹃最黑暗的时候,甚至想过死了算了,可每次都在最紧要的关头畏缩了,她害怕死亡,哪怕被人囚禁她也只能生不如死的活着,之后杜家遭了秧,她以为她终于要死去了,不想中途被调包,她活下来了,再醒来就是在这个宅子里,周围有丫鬟伺候着,日子与在杜家那会没什么区别。
从丫鬟嘴里,她知道救她的人是文博武,放眼京城,也只有文家有瞒天过海的本事了,听着说沈月浅要来,她一宿难眠,心中有说不完的话,想好好谢谢她,给她磕头,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杜家最受宠的小姐了,不过是有幸活下来的苦命人,杜鹃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第三个的时候被一双手扶住了,抬眸,对上沈月浅高兴的视线,眼角缓缓落下两行清泪,“谢谢您。”
沈月浅摇头,扶起她,细细打量她,一身蓝色衣衫,里衣皆是白色,布料算不上好,也没到被人嫌弃的地步,褪去一身骄傲,五官看上去更温和了,“你……过得怎样?”
杜鹃胡乱地抹了抹眼泪,指着院子,“过得不错。”日子不如受宠那会好,可比被囚禁那会好多了,“我们进屋慢慢说吧。”
沈月浅驻足,瞄了文博武一眼,见他轻轻点头,才重新拉着杜鹃的手往里边走,院子里一片苍茫,树上的雪不时啪啪落地,尽是萧索,“怎么不种点绿色的植物?”空荡荡的院子,毫无生气。
“翠花也问过我,想着维持院子本来的样子就很好,不失初心方得始终,我不是心智坚定的人,不想被外边花花绿绿干扰了清净。”说到这,忍不住抬头瞄了眼一侧的高大男子,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也无以为报,奈何,他身侧有了佳人,院子装饰得再好看,也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地方,而他,永远不会属于她,敛下思绪,补充道,“我祖父爹死了不足三年,不准备动土了,能有眼下的安稳,我心中甚是满足。”
沈月浅点头,这样的杜鹃让她看到了自己上辈子在法林寺的时候,那时候,她心中也是无欲无求的,安安稳稳过一日算一日,好在,法林寺的空一陪着她消磨了一段时光,不时去文博武坟头坐会,便是心也是空荡荡的,盯着脸上无悲无喜的杜鹃,沈月浅沉稳道,“你有没有想去做的事儿?”
杜鹃一怔,缓缓摇了摇头,“爹娘兄长们都不在了,我唯一能想的便是好好活着,除了每日在他们牌位前上柱香,没别的事情了。”
沈月浅紧了紧杜鹃明显粗糙了的手,杜鹃年纪小,未来的日子那么长,该是要成亲嫁人的,成亲嫁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她就不是现在这样子了,想着她还在孝期,沈月浅没有直白地问出来。
转了一圈宅子下来,不得不说,院子里没有一片绿色,白色的雪倒是将院子装饰得别有一番韵味,回到屋子里,沈月浅全身都冻僵了,屋子里没有烧炕,只点着炉子,沈月浅坐在垫子上,双手伸进热炉里再也舍不得拿出来,看杜鹃,倒是不显半分瑟缩,“我住习惯了,倒是忘记您不习惯。”说着,吩咐翠花又端了一个炭炉子过来,自己接过炭炉子生火,动作熟练,一看就是经常做的,沈月浅不动了,渐渐,身子暖和下来,听杜鹃说起之前的事儿。
“我爹和我祖父所谋划的一辈子都不会实现,若非入狱后听狱卒说起,我都不敢相信我祖父隐忍几十年是为了造反,浅姐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杜家人还有很多是无辜的。”她的小侄子,那么小,都还不会说话,如何会做那样的事情,还有府里的下人,都是不知情的。
造反乃诛九族的大罪,沈月浅不予置评,等杜鹃回忆完了,她才缓缓开口,“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爹娘要是知道你活着,一定会保佑你的。”她觉着杜鹃是坚强的,经历这种事想的是坚韧的活下去而不是寻死,这点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从宅子出来,沈月浅心闷闷的难受,杜鹃为杜家其他人设了灵堂,牌位摆了满满一屋子,四周窗户紧紧锁着,还钉了木板,压抑的气氛叫她不敢往里边走,心里想起另一件事,担忧道“相公,杜小姐的事情会不会连累你?”若杜鹃还活着的消息被人揭发,首当其冲受难的就是文博武,沈月浅同情杜鹃不假,可伴君如伴虎,她有三个孩子,不能感情用事。
文博武冰冷的眸子渐渐泛着笑,捏着沈月浅冰凉的双手,搁在嘴边哈着热气,“不会的亲,在外人眼中,你所见到的不是杜鹃,而是李娟,再重要的人都比不上你和孩子,我不会犯险的。”明白沈月浅话里的意思,救杜鹃不仅仅是为了人情,背后的意思他不便多说,皇上登基,下边发生的事情哪瞒得过他的眼睛,杜鹃活着的事情,皇上是清楚的,睁只眼闭只眼已经说明了皇上的立场,他做的不仅仅是因为私交。
“你心里有数就好,看着杜小姐这样子,心里怪难受的,要是有朝一日,你和孩子们不在了……”虽然只是嘴巴上说说,沈月浅仍难过得双眼通红,文博武哭笑不得,替她掖了掖眼角,“哭什么,我不会让一家子人出事的,何况,皇上也不回去,只要我们老实本分,文家只会越来越好。”文家安分守己,百年内不会出事。
沈月浅点头,抱着文博武,轻声道,“谢谢你。”
文博武促狭一笑,“回去吧。”杜鹃看他的眼神存着古怪,他是男子,十多岁见识过太多,好在杜鹃有分寸,说话做事规矩,他救她,不是为了她的报答,看沈月浅笑得一脸满足,他也不用多说什么。
可是,注意到杜鹃不对劲的不只有他,玲珑也留意到了,她走在后边,杜鹃能压制心中感情,而眼神流露出来的爱恋是瞒不过她的,趁文博武去书房做事,玲珑伺候沈月浅换衣衫,隐晦的说起今日的事情,“奴婢瞧着杜小姐希望夫人您常过去陪她说说话,三位小主子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夫人怎么不回绝了杜小姐?”
沈月浅沉着道,“她在宅子里一步不曾离开,身边有丫鬟婆子伺候,可对那些人哪能推心置腹?经历过家破人亡,愈发想要找点能懂自己心情的人说说贴己话,我怎么能拒绝她。”
玲珑动作一顿,牵强的笑了笑,“说的也是,今日识得路了,再去的话,奴婢陪着您就行,国公爷日理万机,去了也没人陪着说话……”
沈月浅狐疑地望了玲珑一眼,“你想说什么?”语气平静,玲珑猜不着沈月浅是否发现了杜鹃的不对劲,迟疑道,“说起来,杜小姐还未出阁,您去还好,国公爷去,只怕会引起有心人留意,被人发现杜小姐还活着,国公府也讨不了好。”
沈月浅莞尔,“我心里有数的……”杜鹃不时望着她,眼神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愫,身为女子她如何不明白,她不提,不过是知晓杜鹃的性子,一个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吃过苦的小姐最是憧憬话本子里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杜鹃也不例外,何况,文博武救了她不说,还将她一辈子都安顿好了,文博武冷着脸尚且招来不少小姐爱慕,何况是被他救了的杜鹃,依着杜鹃今日言行举止来看,杜鹃只会将对文博武的爱慕压在心底,偶尔翻出来细细回味,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的。
玲珑感觉沈月浅意有所指,不在多说,她无非想沈月浅心中有所警惕别被人钻了空子,杨盈的事情历历在目,别不留神又闹出事情来才好。
穿戴好了,沈月浅去书房寻文博武,三个孩子在忠信国公府,她琢磨着该是将人接回来的时候了,奇怪的是之前书房外的院门口都有人守着,此时连个小厮人影都没有,沈月浅蹙眉,“玲珑,你闻着什么腥味没有?”
味道刺鼻,是血腥味,沈月浅大步往书房走,脸上难掩着急,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文家在京中地位高,若是皇上忌惮,想要不动声色的除掉文家又不让其他世家寒心,最好的法子就是偷偷解决了文战嵩和文博武,压制住文博文,如此一来,文家算是毁了。
走得近了,听到屋子里传来男子的求饶声,沈月浅步子慢了下来,抬手,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屋子里,男子的声音让沈月浅觉得熟悉,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不过,绝不是文家下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