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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钧无须犹疑,殿下此番计较行止,自是为了走脱自身,逃得性命去了。”杨谷见黄庭惊疑不止,故而又是指了指中军帐下升起的司马旗帜又道:“否则又如何乔装成蛾贼模样,留此旗帜在这孤营当中,徒惹蛾贼注意。”
黄庭闻言,亦朝着营中那面高高扬起印有“汉天威无敌别部司马刘”的赤色旗帜望去,须臾之后,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我部将士七百人,早已是殿下的弃子。”杨谷轻笑片刻,回头复望那上千具蛾贼尸身所在,幽幽说道:“以我部七百将士用来引诱蛾贼数万大军,不可谓不智,我若是殿下,亦当有此筹谋。”
黄庭沉默许久,终是摇了摇头,出声质询道:“可是殿下与十余个老卒佯装成蛾贼模样,若是途中遇见我大汉士卒,终难自呈身份,如此便不是冒险了吗?”
“子钧所言极是道理。”杨谷点头应声道:“殿下身份贵重,寻常汉军士卒自然不识其人模样,倘若真的如子钧所言,实为险事。”
“既是行险,杨队率又何出殿下走脱自身,苟且逃命之言。”
杨谷回望黄庭面容坚毅,神色凝重,不由笑出声来,复又抽出刘辩遗留的匕首在黄庭眼前晃了一晃,笑道:“所以殿下临行之时便只赠与我这把匕首,赠与张辽一副银甲,所有自呈身份的印绶器物却是一件都没有留下,便是途中真的就碰上了汉军阻挠,有这些个印绶器物留在身侧,终不至于叫人一刀杀了。若是当真叫殿下遇到了吕奉先,就更不需这些东西,一个唐子丰足以自证身份了。”
黄庭依旧是难以信服,连连摇头继续说道:“可是我部当中亦有三百虎贲将士,乃是殿下拟定的未来的虎豹骑士,殿下便是要将我等作为弃子,如何能连这般精锐说弃就弃了?”
“虎贲将士自然是不能弃的,殿下选定张辽为虎贲将士统领便是此理。”杨谷陡然间变了神色,长叹言道:“虎贲将士皆乃骑卒,当真到了无法抵挡的地步,自也可以奔走逃命,只是我与张辽之间,殿下到底还是选了张辽,这一层道理,你若此刻不与我说,我却是还未曾想到。”
黄巾贼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大多都是步卒,虽说在人数上能对汉军形成极大的压制力,但是这也是仅仅对于坚守营寨的汉军步卒而言,至于虎贲骑士,区区数万尚未形成合围之势的步卒实在是不能有碍其自如来去,就这一点来说黄庭身为虎贲骑士当中的一员,自然是清楚了然的,只是杨谷所说的选张辽选自己,其人到底难以理解了。
却听杨谷又是讪讪自语道:“却也怪我与殿下自承不过是个微末土著,如何又能与大名鼎鼎的张辽相提并论,我期盼他选我生,选张辽死终不过是妄想罢了,我若是其人,自然也会这般决定,既然如此,又何须怪他。”
黄庭更是不明所以,但细细回味杨谷于此之前的种种所言,到底还是是知道其人所言无虚,故而沉思良久,到底还是出言问道:“既然如此,杨队率到底有何打算,无妨直言相告。”
杨谷转身凝望黄庭,幽幽说道:“能做抵抗,自然是要做抵抗的,然既然决定要做抵抗,弓弩便是最最要紧的器物,便如我一开始与子钧说的,我意于晚间遣十余心腹,连夜从暗道出外搜集弩箭,以作坚守之用。”
“杨队率特地寻我诉说此事,这十余心腹,想来早已有了决断,就是这大营当中所剩无多的虎贲将士了吧?”
杨谷当即点头称是,继而又道:“如此紧要暗道,万不能通告众人,即便是虎贲将士,亦得是值得托付性命的忠志之士,这些个人选,子钧定要好好斟酌,细细挑选,若是其人不堪托付,宁愿少些人数。”
“这个自然。”黄庭微微颔首,却又不禁苦笑叹道:“虎贲将士个个都是忠志无双的汉子,杨队率知这些人可用,却还是有所防备,就不怕事后为将士们知晓,徒惹大家心寒吗?”
杨谷不免尴尬,却也不置可否,继续自顾自说道:“然仅凭百余张弓弩以作抵抗,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营寨之外的壕沟鹿砦虽然繁复,却也只可抵挡一时,若得蛾贼突破重重防护,紧逼寨门,区区七百将士终难抵挡蛾贼如此大军,是时……。”
“是时,杨队率便欲从这暗道逃出,以存性命。”黄庭打断说到。
杨谷闻言一滞,却依旧是点了点头。
黄庭轻笑说道:“可是即便是由这暗道出得营寨,亦难逃脱蛾贼包围,是生是死,亦是难料,杨队率又何须这般费尽心思,做这些个把戏。”
杨谷闻言,连连摇头,解释说道:“所以我意出此暗道之后,若能逃脱蛾贼包围逃出升天,自当一路向西逃回襄城。”
“可是若不能突破蛾贼包围呢?”
杨谷停顿片刻,稍稍出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缓缓说道:“若是不能,那便卸甲弃刀,佯作汉军细作,投了蛾贼便是。”
黄庭自然无法想象杨谷竟是这般打算,陡然听闻自是大为震惊,然听得杨谷这一言一语却是思索许久,绝非信口胡诌而言,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大丈夫能屈能伸,降了蛾贼亦不过存身之策,他日子钧你我亦可寻一时机,悄然离去,自也不能堕了你我声名。”杨谷见黄庭惊讶不言,故而继续解释说道。
“我等据此营寨,负隅顽抗这许多时日,陡然投降蛾贼,贼将又如何能够容得你我?”
“这个我自然早有计较。”杨谷闻言笑道:“我等只需早上几日降了蛾贼,与营寨之中虚实添油加醋诉说一番,同时将这暗道之事一并告知贼将,倾献破营之策,如此一番,又何须害怕贼将怪罪你我顽抗这些时日?”
黄庭朝着望楼之下看去,见其中将士无不因黄巾贼众暂时退避欢欣鼓舞,心中难免升起一丝不忍之情,又是沉思良久,方才说道:“可这营中将士,到底都是些无辜之人,更何况全是些从北地辗转千里南下从军,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我不能携领他们逃出升天已然是我之罪过,又如何能行害他们性命之事。”
“子钧可曾想过,寨外的蛾贼亦不过是些无辜百姓,他们举旗行逆反之事,又何尝不是为了活命?说到底都是大汉子民,子钧见其中死伤,便真就没有丝毫动容?”杨谷见黄庭身陷两难,犹疑不定,神色颇为激动,继续言道:“子钧无须自责,你我身为营中主官,皆知此间汉军与蛾贼终有最后一战,到得那时,这七百北地将士,亦不过一死而已,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么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你黄子钧心怀仁义,不忍弃他们而去,难道便就甘愿与他们同死了?”
“可是我们是大汉将士,再是为了苟且活命,终不能行逆反之事,投降蛾贼。”黄庭已是切齿握拳,面色赤红。
“子钧还有什么想不通的?我已然与你说明白了,投降蛾贼不过暂得活命之策,他日寻得机会,你我自当脱离蛾贼,重回朝廷,行大丈夫之志。子钧且再想来,殿下何等身份,然其佯装蛾贼模样,亦不见其有丝毫不妥之念,子钧又何须有什么龃龉之虑呢?”
黄庭回首长望杨谷良久,终于再无他话,待得望楼之下欢呼之声渐止,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径自往望楼之下行去。
杨谷望着其人下楼身形,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故而上前一步扶着楼梯,嚷声问道:“子钧究竟如何打算。”
黄庭身形一滞,右手摸了摸腰间环首刀刀柄,却也不再回头,只是淡淡答道:“但凭君意。”
如此一番,再无搁置停歇,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将士人群之中。
杨谷心中顿觉舒畅无比,再次望向那千余具蛾贼尸身之处,先前那番阴霾沮丧之念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满心喜悦,畅快淋漓,见其人情不自禁的拔出刘辩相赠匕首,稍稍用力插在了望楼木桩之上,复又朝着望楼下方的将士们高声呼喝道:“蛾贼身死五千余,全军败逃,我等有此险地据守,绝无后顾之忧!”
营中将士登时再次欢呼庆贺,声称万岁,连绵不止。
与此同时,坡下败退而去的黄巾贼众,既是未见汉军将士追击掩杀,便也早已收拾聚集队伍,意图再做进攻。
而此番行攻取之势的黄巾前队,却是吸取了早间黄巾前队败逃教训,其中五十人为一小队,尽持木盾,身着杂乱甲具,颇有一番陷阵强军模样,待得十余支这样的队伍列阵停滞在第一道壕沟之前,突见其中高高升起一面杏黄旗帜,其中赫然书有“汝南彭脱”四字。
未及杨谷定神细看,却见空中黑压压一片弓箭飞射而来,营寨当中欢呼庆贺之声戛然而止,中箭倒地哀嚎之音不计其数,杨谷站在望楼高处,本就是极其显眼的位置,故有剑如雨下亦绝非夸张之言,所幸其人身着银甲银盔,黄金贼人又是自下而上逆势射击,这许多弓箭虽然射中了杨谷,却也未能对其造成丝毫损伤,然便这瞬间情形,亦叫其人心惊胆战,竟是站立不稳,从那望楼之上倒地滚落。
营中将士见状,更是惊愕万分,一时之间胡乱呼唤,口称主将中箭已死之声滔天不绝,营中秩序更是纷杂难制。
便在此时,忽见黄庭一个纵跃从这些个乱军当中跳上将台,手中竟是高举着一个汉军头颅,高声喝道:“尔等皆着铁甲,不足为惧,且寻暗处,以作遮蔽,若再有胡乱妄语者,定斩不饶。”
众军士见状,纷杂态势当即缓和些许,又闻有人欢声喝道“杨队率站起来了,并未身死”,惊惶之势又减几分,加之各部将官努力约束,蛾贼箭雨之下的汉军营寨终不过是短暂慌乱便就恢复了秩序。
杨谷陡然间为这一通乱射,心惊之余早已是怒不可遏,三两步之间便就来到了黄庭身侧,拔刀高声怒喝道:“蛾贼寻死,全力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