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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这一番话将他为何进宫,如何虽知情又不知其所以然,却又因陈淑妃是他亲娘,不得不请见,替陈淑妃求情的话说得入情入理。若是不了解景和的人,或是本性糊涂些的人,听着这番话,只怕就要将他当做了难得的纯孝之人。
可乾元帝到底是多年的太子,十年来的皇帝,本性并不糊涂,又是景和亲生父亲,听着景和这几句便知这点看似明明白白的话,实则不尽不实。
虽说景和为陈淑妃求情将头都磕破了,固然可能是这个儿子是个孝顺的,可他又是如何得知陈淑妃得罪的?他可还没降旨加罪呢。若是今日对玉娘的诬陷,是他们母子俩个合谋,倒是好解释了。因此脸上竟是一笑,问道:“这话朕倒是不大明白,这殿中也不止你母妃一个,你如何就肯定是你母妃惹怒了朕?”
景和听见乾元帝这句,知道乾元帝是起了疑心,后心上顿时渗出冷汗来,垂着头想了回,一咬牙道:“儿臣不敢说。”乾元帝道:“朕要你说。”景和忽地一抬头,双目看着玉娘:“父皇何等爱重宸母妃,如何舍得呵斥她。即不是宸母妃,那父皇怒的又能是哪个?”
这话说得胆大更可说是无礼,莫说乾元帝是皇帝,便乾元帝只是个普通父亲,也没有儿子当着父亲的面儿直指父亲偏爱哪个小妾的。只也唯有如此,才好解释他是如何得知是陈淑妃得罪而不是宸妃得罪。
一旁的陈淑妃听见景和这几句,又看乾元帝脸色不善,满脸是泪地膝行过来,探出手要去抓乾元帝袍角,叫乾元帝一脚踢开,却是逼问景和道:“畜生!朕爱着哪个妃嫔,要先问过你吗?还是你们母子嫉恨朕偏爱宸妃,串通了陷害她。先由她出头,”说着向陈淑妃一指,又道,“若是她不成,再由你扮个孝子来哄我?”
陈淑妃叫乾元帝这几句说得魂飞魄散,不住地给乾元帝磕头,哭道:“圣上,妾今日是叫糊涂油脂蒙了心了,当真以为宸妃与此事有涉,妾这才来举发。可妾当着没陷害宸妃,便是妾心中嫉妒宸妃,可妾即知道圣上爱重宸妃,妾还陷害她,难道妾不怕死吗?”
景和听着陈淑妃避重就轻地认了错,心上对陈淑妃十分埋怨,口中却依旧是个孝子模样,只与乾元帝道:“父皇,母妃糊涂嫉妒,固然有错。可母妃年纪已长,身子虚弱,父皇若要惩罚,儿臣甘愿替母妃领罚。”
陈淑妃也哭道:“儿啊,此事是我自作主张,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该不听你的劝,以至有今日之祸。”
陈淑妃这话倒不全然是演戏与乾元帝听,却是景和几次劝陈淑妃道:“您又急什么呢?如今她圣眷优隆,为人又聪明伶俐,远不是高贵妃那等蠢货可比,我们算计了她几回,哪一回成了全功的?对付这样的人,只好徐徐图之,许还能成功。”
只陈淑妃眼看着玉娘将做皇后,又想起景和几次三番欲接近奉承玉娘,只以为这个儿子为着大位,连着亲娘也不想要了,只想认宸妃为母。陈淑妃一世只得景和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能不急。陈淑妃这一急,便失了从前的耐心判断,这才轻易叫玉娘诱入毂中。如今上了当,才知道后悔,又看景和来求情,反叫自家牵累,心上的悔恨难以言说,这才说了那番话。
景和听着陈淑妃哭诉,只怕她这番话叫乾元帝以为他们母子是故意演个母子情深出来,只会格外恼怒,不得不与陈淑妃道:“母妃如今知道儿子的话是对的了,您早如何不听劝呢?!”说着也落下几滴泪来。
又说玉娘在上头看着景和赶来替陈淑妃解围,依着她对景和的了解,自然知道他是怕叫陈淑妃连累了故此惺惺作态。
若是陈淑妃叫乾元帝一撸到底,景和也不过出身上差了些,大殷朝素来从父,说到底贵妃淑妃等所出的庶子,与美人才人采女所出的庶子身份上也高不到哪去,除非乾元帝能将陈淑妃废为庶人。
可莫说陈淑妃今日所为还不足以叫她被废为庶人,便是她当真被废为庶人,那以后陈淑妃便不能再做夭,少了个要景和顾全的人,景和岂不是更难以应付?且以陈淑妃的性子,这回吃了这样大的亏,便是一时蛰伏,也是不能长久忍耐的。
即是如此,她倒不如就成全了这对父慈子孝的好母子,将他们母子紧紧栓在一处,故此玉娘款款站起身来,
她原坐在乾元帝手边,这一起身,乾元帝自然知道,立时转头看她,见玉娘脸上带些感伤,双眸中隐见泪光,就认作这糊涂孩子又心软了,把眉头皱了,轻喝道:“你起来做什么?此事与你无关,你好生坐着。”
他这话一说,陈淑妃与景和母子两个都看向了玉娘。却看玉娘听着乾元帝这句倒是坐下了,只黛眉轻颦,樱唇微动,却是个欲说还休的模样。乾元帝虽怪着玉娘不该又心软了,到底不忍心叫她这样忍着委屈,只得道:“你有话说话,谁还不许你说话吗?”
玉娘向着陈淑妃与景和身上扫过,转与乾元帝道:“妾想请圣上过去说话。”说着往殿中那一座十三扇天地同春填漆螺钿乌木屏风扫了眼。
乾元帝无奈,只得拉了玉娘避到殿后,瞅着四周无人,将玉娘鼻子轻轻一点:“你这孩子,专多花样,快说罢。”玉娘按着鼻子对乾元帝睇了眼:“妾怕您生气呢。”乾元帝冷笑了声,道:“啰啰嗦嗦地,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你叫他们母子一哭又心软了,你这样子,也怨不得她们一个个生出心思来。”
玉娘轻声道:“妾也不是全为着他们呢。只是今日这事,妾也有不是。三公主去了妾那里,妾就该使人去与窦充容说一声,好叫窦充容放心,若是窦充容知道了,后头又怎么能生出这些事来,可妾竟忘了。”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来勾住乾元帝衣袖,“您若是处罚淑妃重了,妾心上会不安。”
却是玉娘安排下这条引蛇出洞的计策里,正有个莫大的漏洞。
即柔嘉到了合欢殿,又是临时跟着合欢殿的宫人自家跑过来的,于情于理,玉娘都该使人去窦充容说一声,再由窦充容召回在沧池边的宫人。可玉娘为着引陈淑妃入局,自然不能将真情告诉窦充容,也免得她做戏不真,叫陈淑妃看出破绽来,
更有莫说是今日的设局玉娘不曾对窦充容讲,便是玉娘的整条计策,窦充容知道的也不过是盯住元氏,不许元氏与柔嘉出去罢了。
是以今日,窦充容乍听柔嘉落水,却不是同元氏在一起,反是同她自家挑的人,果然疼得肝胆俱裂。她毫不知情,那副崩溃的情态自然不是作伪的,瞧在陈淑妃眼中,这才将她哄住。
正因为窦充容的悲痛全不是作伪,再有前头种种情状,譬如玉娘因柔嘉教训景琰,便召她去合欢殿,这倒是不奇怪。可说是教训柔嘉,偏又赐了个会踢毽球的小宫人与柔嘉,这人又十分调皮不听教训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连环上的扣子,单独一个扣看着可以说不算什么事儿,可一串儿下来,再加上那个不知名的小宫人的尸身,只消心智不坚定的,看着这环环相连仿佛真情一般,哪能不心动,陈淑妃会上当也不全是她心急的缘故。
是以,玉娘没将柔嘉去她那里告诉窦充容却正是玉娘做成此局的关键所在。只是这个漏洞,若是叫有心人抓着,或者乾元帝日后自家想起来,多少是个麻烦。因此玉娘自家在乾元帝跟前将这段说了,依着乾元帝脾气,反会以为这不过是一时不仔细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更显得她坦坦荡荡。
玉娘做事从来喜欢一箭双雕,这时在乾元帝面前说了,一面能借此补过漏洞,一面又能以此为籍口不显得突兀地替陈淑妃母子求情,不然以乾元帝的多疑,自家贸然求情,只怕会留下祸殃。
果然乾元帝听着玉娘这话,倒是笑了与她道:“你倒是心善,方才还气得哭,这会子倒是巴巴地替人解释起来。”
玉娘玉面一红,低声道:“妾是瞧他们哭得可怜,又仔细想着妾也有过失呢,这才说上两句。且您就是瞧在吴王一片孝心,特特赶来替淑妃求情的份上,也饶淑妃这一回罢,再说,吴王下个月要成婚了呢,您处置了淑妃,吴王脸上也不好看呢,他到底是您儿子。”
以玉娘的聪慧,自然知道乾元帝已然疑心了景和母子,是以她在这时提着景和的孝心,又有意无意地提着景和及时赶到的事,其实尤其刻毒。且她又将景和的婚事提了一回,果然将乾元帝对景和的疑心又加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