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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政到底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敢去猜。侍卫沉默着，直到子政摆手示意他带着春生上路。才鞠躬行礼。
“喏，长平君。”
春生看着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的后爹。心里的滋味奇怪极了。后爹打她，骂她，可也给她买过阿娘舍不得买给她的糖葫芦。他不喜欢说话，像是闷葫芦。种地，砍柴，回了家就会在阿娘身边。
两个人不知道再说什么悄悄话。偶尔能看到阿娘被他逗得笑的发颤。
春生其实是喜欢他的，只是和他喜欢春生一样。他们很少沟通或者说，男人不会沟通，春生惧怕沟通。
“去吧春生，我会帮他们合葬的。”
子政的语气低沉，任谁都能听出来他的心情相当不好。春生是个打小就会察言观色的孩子，她点点头。一步一回头的看着子政还有躺在地上的后爹。
现在，她真的除了子政，谁都没有了。
大约半个时辰，子政好像缓过精神来了，招呼了两个村民过来，扒开了坟茔重新把男人的尸体放了进去，然后把大了整整一号的坟茔填好。子政给村民丢下三枚晋国的刀币。
他则是砍下一截原木，劈成两半钉在了坟茔前方。然后坐在地上，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小溪流，缓缓的又好似无穷无尽无休止的朝着东方流去。他拔出了紫阳老道送的匕首，一个字一个字的在两个半圆的木头上刻上了商国的小篆。
没有碑文，他们还不配。子政只是很简单的把她们的故事写了下来，愚蠢的又希望妻子幸福的可悲男人，一个看似到处都是的普通的乡野村妇。只是她们的故事。
最后，子政留下了自己的话。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霄汉灿烂。那是欢喜的眼神，所见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走到坟茔前，子政把两块本来是一体的半圆原木砸进了土里。叉着腰，看了看。脸上微微一笑。走到蛟马旁边。
“走了。这个地方，不待了！”
这种呆的时间长了，能呆出厌世症的地方还是不待为妙。不如出去游览大好山河，看江海辽阔，望山川秋色。有巨城巍峨，有危楼婀娜。哪里不比这破地方好了！
子政嘴上有些骂骂咧咧的，然后扬起了自己的马鞭。蛟马嘶鸣一声，也不看看方向奔着一条道就冲。这点上，它和子政很像，都不看方向。
该说有其父必有，呸！有其主必有其额...算了不形容了。
蛟马的脚程很快，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全力奔跑的蛟马就让几天来熟悉的景色全部消失不见。而子政的兴头也慢慢降了下来。
说是兴头，其实不过是自我调节。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坏到一定程度之前，谁遇到这种事情能好受？子政就恨不得把那些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全杀了。
但是，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人终归是已经死了。
“错了，错了。你又走错了。再跑，你要去吴国，还是代国啊？那可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个健步如飞，双手背在身后的老头子好像骑着平衡车一样跟在了子政旁边。个头相较于子政骑在蛟马上，要矮了一个头都不止。
“老师？”
“嘿嘿，我要是不提醒你，你要去宋国？我看明年你都到不了宋国。”
紫阳老道嘿嘿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拘束。他怕自家徒弟问自己，出事的时候他在不在。实际上，他在。
能不在么？
道家或者说黄老家，举一家之力，把宝都压在了子政的身上。这就是道家的活宝贝，还真能放心他一个人出去浪去了？别的不说了，还有那个鬼精鬼精的爷爷。朝歌城里坐着的老不死，商君皋。他肯定也派人盯着呢。
所以，看到徒弟这样，紫阳老道还是有点心虚的。
但是，子政并没有问。
人心是肉长的不错，但是苦难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能指望人看到都会帮你吧。就是子政自己，也没有特别的尽心尽力。就说他真的尽心了，就不会只是装逼的叫人带个话了。
而是拿着自己的长平君印玺和身份玉坠到阳里走一趟了。只要他当面提一句，还能有这事情？说白了，自己都没尽心的事情，凭什么再去埋怨别人？
“宋国。”子政扯了下缰绳，蛟马的速度骤降，从奔跑变成快跑，再放慢到快走，再到慢走。“宋国也是这样么，老师。”
“哎，痴儿。九国争霸，哪国不是如此？得利的，不过是最上层的食肉者，百姓黎明，不过是任由收割的野草而已。”
“可九国征战，打得不是人口么？如此下去，民生凋敝。迟早那是会掉队的。九国争霸，掉队就是慢性死亡。身为执政，看不到么？”
“执政执政，执的是政。他们裁定的是大体的方针，实行还是看下面的官员。别的不说。赵盾这次在东胡栽了一个大跟头什么都没捞着。不还是卖了一大堆人情出去，调借六卿私兵，趁着东胡不注意抢了一大批羊马牛回去。再把羊马牛作为假民之物，提高百姓的营生。
他们不是没看到，只是下面的人做得不够好而已。再说，子政，这些事情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
“看到了，也做了。既然结果不好，那就不会调整？下面的人不听话，就不能杀人？这种官员留之何用？”
子政冷冷的说出来自己的想法，颇有些朱老八的意思。不听话就杀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想做官的还不多么？
但是，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背景。朱老八的时代，学阀世家早就被打烂了。知识的传播途径增加，学习成本下降。这才让能做官的人变多了。而现在呢。说句不好听的，九个国家放在一起。
哪个国家说，俺们国家的里长都是认字的。那他都能接受其他几国君主的崇敬和崇拜的目光，太牛了！
倒不是说读书人不够多，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不是都想着做官的。他们大多数有着特别的诉求。可以是改变世界的理想，可以是教书育人的愿望，也可以是游戏人间的乐趣。却唯独没有后世那种学而优则仕的想法。
诸子百家里，对当官最不屑的是名家和阴阳家，名家天生嘴炮。最喜欢和人抬杠。当官？当官能让我没事去和人对喷么？不能，那可就对不起了！
阴阳家，颇有种飘飘而遗世独立的风姿绰约。他们对于人世有种清冷的隔阂感，他们追求的是飘渺的仙。
而百家里，对于当官最热衷的就只有法家。这个生来就要改变一切，推翻一切的学派。还有那个被诸子百家拦在政界之外几十年的黄老派。
除了这两派，其他的学派还真没有多大需求。至于儒家，他们就会游学，入仕倒是想，关键人家也不要啊。
当然这些都扯远了，紫阳老道这次现身还是想要给自家徒弟解解压的。所以当他听到了徒弟的话之后，他也沉默了很久。
“政儿啊，世间就是这样。有人丰衣足食，有人金樽玉液。有人夜夜笙箫，有人屋不避雨。这种事太常见了。没有哪个国家是干净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断断续续已经打了整整八百年！八百年从来没有停止过！还会打下去，打到所有的国家都承受不起，打到人王能重新统帅诸侯。那时候，才会好吧。”
子政低垂着眼帘，看着远方。
那，为什么不能是有人出来统一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