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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公主竟然不在府里,此时已经入夜,一个公主,夜不归宿,太不像话!
一问才知道,公主出门募款去了。
身为公主,生活其实是非常单调的,受到的限制和约束比普通人大的多,大家闺秀尚且不允许抛头露面,更何况一个公主。
但李慢侯可不在乎这些,他一直就在忽悠公主应该多出门,这对于安定扬州人心,是有巨大作用的。当扬州老百姓不时能够看到公主的身影,他们就知道这座城市很安全。他们不相信官府,那些官员随时可能抛弃他们,但他们相信官府不可能抛弃公主。
除了抛头露面,李慢侯当然更希望公主能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可一个公主能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李慢侯试图说服她带头去照看伤员,这能极大的鼓舞军心,但公主嫌脏,又怕血。又忽悠她玩夫人政治,没事拉一些贵妇,消耗一下她们家里的财富,用于公共事务,比剁手败家强的多。
之前公主一直不肯出头,没想到李慢侯离开期间,她尝试了一下,一做就做上瘾了。
募捐不是为了军费,李慢侯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又有非常严肃的对待资金链的态度,如果他知道他的资金链可能断裂,连军费都无法保证,他绝不会有信心死守扬州,早跑了,绝对比岳飞跑的快。
公主募捐是为了救济城里的难民。扬州城里现在聚集了数不清的北方难民,光是从楚州有秩序的疏散到这里的,就有十万人。其中哪些有谋生能力的,带着财富的,允许他们居住在大城,跟这里的正常百姓居住在一起。哪些没有谋生能力的,则安置在子城,这里是一座军城,更不怕混乱。
军队会经常雇佣难民做工,但子城的建造基本完成,只剩一下扫尾工作,根本养不活太多人。尤其是一些孤寡,妇孺,本身也没有多少工作能力。因此更多需要慈善救济,官府将他们安置在两个避难营中,一个是西北方的大明寺,一个是东南方的铁佛寺。寺里的僧人每天都架起粥锅,每天两顿施舍稀粥。粮食来源,一半是寺庙的存粮,一半是官府拨付。
宋代的寺庙都是很有钱的,因为寺庙不交税,自然就有庞大的地产,有些是寺庙这种非私立组织一代一代积攒下来的,更大一部分则是老百姓诡寄的,他们将自家的土地寄在寺庙名下避税,给寺庙分润一部分逃避的粮税,其实都是在挖国家的墙角,但已经成为传统,不但寺庙从中分享利润,任何有权有势的人都能从免税特权中分润这些利益。
朝廷限制不了寺庙这种权利,因为没有皇帝敢向佛爷征税,真有胆量的皇帝,会直接灭佛,比如柴荣那种,拆了寺庙,吞了庙产,让僧人当兵,立刻兵也有了,钱也有了。可柴荣的命不好,北宋是从柴荣手里窃取江山的,因此也不想惹佛祖生气,不敢学柴荣灭佛。可是任由寺庙无限制扩张下去也不是办法,朝廷的办法是限制僧人数量,只有有度牒的和尚,才是僧人,没有度牒那就是假僧。
因为每年增发的度牒是有数量的,而僧人又需要持证上岗,寺庙非常有钱,僧人就是一种非常好的职业,因此有钱人走门路都想把孩子送进去当和尚。久而久之,这种带有许可证性质的度牒,也就有了含金量。一度成为朝廷赏赐官员的工具。尤其是宋徽宗时代,滥发的度牒极多,导致僧人数量急速扩大。
为什么僧人是好职业,因为北宋世俗化太严重,僧人受到的限制很小,花和尚太多,当了僧人,依然可以吃肉喝酒找女人,什么清规戒律一律无视。太多这种买度牒当和尚的富家子弟,根本不会念经,反而把佛寺弄的乌烟瘴气。甚至有和尚在庙里杀猪卖肉,大相国寺的和尚惠明在自己住的禅院里,烤猪肉贩卖,结果老百姓把他住的禅院叫烧猪院。大相国寺可是在开封,天子脚下,还是皇家寺院都是如此,地方上的寺庙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扬州的大明寺,是有名的禅宗寺庙,还克制一些,僧人吃肉喝酒的不少,但杀猪卖肉还是不敢。可铁佛寺那些胖头和尚就百无禁忌,甚至铁佛寺现在都是军营最大的肉食供应商。
两座寺院每天两千多胖和尚熬粥,超过五万难民来吃,且不说辛苦不辛苦,这每天吃掉的大米就如小山一般,两座寺庙早就顶不住了。于是就呼吁善男信女做善法,募捐善款。公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开始参与募捐的。
他每日办各种茶话会,邀请城里富商大贾家的小姐、夫人,玩着就把事办了,每天能募捐几百石甚至上千石粮票。
城外有两万金军骑兵,可扬州依然不宵禁,每夜灯火通明,一些新开的酒楼十分高大,站在顶层可以看见城外的金军大营,许多文人雅士上不了城墙,也不敢上城墙,每天就在这里看着,作诗作词的嘲讽胡虏。
跟前两年不同,这次金兵南下,不分寒暑,导致许多富商大贾被堵在了城里,又因为公主也在这里,所以也没人害怕。
金军也不攻城,似乎是怕了扬州的公主护军,所以他们胆子很大,天天作诗讽刺,也不怕金军秋后算账。
而且,即便是在围城的情况下,扬州竟然也有不小的生意可做。各种军事装备,都是能赚大钱的。李慢侯虽然打造了规模庞大的军事工业,可没规定普通工匠不能制作武器装备,包括许多以前限制的武器,现在也没人管了。铁匠铺只要交税,没人在乎他打造什么玩意。因此一些手艺精湛的民间工匠,开始大量制作步人甲这种工艺成熟的宋军铠甲。其中有不少甚至就是李慢侯在子城的工匠私下制作的,他们每日上番给公家干活,下番后还能接到大量私活,收入水平比以前还高。
这些武器、铁甲的买家,都不是官方军队,主要是张荣这种水匪,被官府诏安后,能得到虚头巴脑的官职,头领可以领到丰厚的俸禄,可小头目和喽啰兵连基本的粮草都供不上。所以一些流寇接受了诏安后,依然改不掉打家劫舍的作风,因为他们需要生存。打家劫舍是有成本的,最起码得有一把刀子吧,这就是扬州私人军火兴盛的源头。
张荣、薛庆目前都是扬州私营军火业的大买主,他们采购量巨大,而且手里有粮,在通行粮票的扬州,什么都买得到。
扬州就是这样,在兵荒马乱中,畸形的繁荣起来。现在大城常驻人口超过四十万。住房非常紧张,不但正经房子租金高昂,一些本地人在一些空地上搭建的窝棚都不愁租客。现在除了军队控制的,需要运兵的大道,几乎所有街道都存在严重的侵街情况,许多街道都很难通行马车,成为纯粹的步行街。
治安是晏孝广负责的,他也精于此道,做了十几年的州尉,他纵容到这种程度,谁知道从中捞了多少好处,但安全应该是有保证的,不然他也不敢这么做,他一家老小都在扬州,早就把扬州当成第二故乡。
晏孝广发了多少财李慢侯不知道,只知道他将自己的家财几乎都给了李慢侯后,现在又在扬州建起了第一高的酒楼,还打着他女儿的旗号,叫扬州夫人楼,却一毛钱干股都舍不得给女儿。
柔福公主的茶话会基本上都在扬州夫人楼里举办,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几乎都是晏贞姑给张罗的,公主哪里懂这些,哪里有跟三教九流接触的经验。可晏孝广有,他女儿也不差,只要肯出钱,不管什么样的出身,都敢往公主身边带,还能得到一些公主随意处置的物品。用过的发簪,首饰盒,赏出去,这些妇人拿回家中,就会摆在显眼的地方,给来拜访的亲朋显摆。
这已经不是募捐,相当于慈善拍卖。
公主到了深夜才回到家中,一身酒气。
“这怎么还喝酒了?”
喝完酒不说,带着一身酒气,听说李慢侯回来了,直闯李慢侯的屋子,哪里有半分公主的教养。
“你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粮食?”
公主很兴奋,东倒西歪的走着,张喜儿扶不住她。
李慢侯赶紧伸手:“快坐下,小心摔着了。”
张喜儿立刻将李慢侯的手打开,还瞪了他一眼,扶公主坐下。
“我赚了一万石大米!”
公主叫着,身子又歪到一边。
李慢侯哇了一声:“你今天卖了什么?不会把自己卖了吧?”
那些有钱人可不是傻子,他们精明着呢。这可是乱世,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善茬,要么是梁山好汉那种狠人,要么就是聪明人,也不排除既聪明又狠的,单纯靠运气活下来的,那得是逆天的运气,真有那种人,简直就是锦鲤,他们随便行动,都不会吃亏。
公主的筹钱对象,是不但活下来而且发了大财的一群人,能让公主占了便宜?
柔福公主喝的太高了,说话都不连贯,而且没逻辑。
“我怎么能,卖我?就喝,喝了一,一瓶酒,一小,小瓶。”
说着比划了一下,大概是巴掌大的瓶子。
如果是酒楼常用的那种小瓶,也就二三两,喝二三两酒,换一万石粮食,谁这么大方?一万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扬州的存粮充足,一石陈粮也得两三贯钱,新粮就没下过五贯以下。
“你还干什么了?”
李慢侯问道。
“写字。”
公主说道。
宋徽宗的儿女中,书法普遍都不错,大概都是为了邀宠,苦练过的。不提赵楷这个佼佼者,连赵构这种不得宠的皇子,都有一手不错的字。
但公主的墨宝也值不了一万石粮食,她爹宋徽宗和蔡京那种高手的字,还有可能。以狂傲著称的大书法家米芾曾经跟蔡京聊天,蔡京问当今天下,谁的书法最好,米芾回答说是蔡京和他弟弟蔡卞,蔡京又问其次是谁呢,米芾回答“当然是我”,米芾不存在攀附蔡京的动机,他是一个狂人,蔡京的字也确实是公认一流的,不然宋徽宗不会那么宠他。宋徽宗的字在市面上没法流通,但蔡京的字还是可以被买卖的。
有一个故事,说蔡京当值,天气十分炎热,有两个小吏伺候的十分殷勤,不断给他扇扇子,蔡京一高兴,就在扇子上提了几句杜甫的诗。结果几天之后,再见到两个小吏,两人非常阔绰,一问才知道,他们把蔡京题字的扇子卖了,有一个亲王出了两万钱买下。这个亲王叫端王,正是后来当了皇帝的宋徽宗。
蔡京的字才值两万钱,合二十贯,公主随意写的字怎么可能值两三万贯?
“你写的什么?”
李慢侯担忧的问道,别写了什么大不逆的话来,给人算计了。
公主道:“公主,醉!”
公主醉?李慢侯放下心来,就三个字,同时也恼了,果然被人卖了!
公主越发得意,猛的站起来,却站不稳,一下子跌到李慢侯怀里。
仰着一张通红的脸,喷着酒气道:“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你最厉害了!”
一边扶着她将她交给张喜儿,一边有口无心的附和着。
醉成这德行,还了得!
必须给那**商一个教训,占公主便宜不是不可以,可是卖了公主就过分了,真要卖,那也只能李慢侯卖,公主是他的政治资源。
跟张喜儿一起,将公主搀扶出去,叮嘱好生看着。
刚才公主在李慢侯的书房里耍酒疯,张喜儿在旁边伺候着,还有一个人站在角落。
李慢侯朝她吼了一嗓子:“晏贞姑。怎么回事?”
晏贞姑一脸无辜:“奴家不知情啊。”
李慢侯冷哼道:“少装了,看样子,你爹也参与了?”
难怪,谁有这个胆子,原来是晏孝广跟自己女儿合伙坑公主啊。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晏贞姑知道瞒不过去,她家官人太聪明了。
只能一五一十说起来:“是一个楚州来的土豪,姓张,人称张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