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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成的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正是他和苏金娜的儿子宋明湾。
他来看苏金娜也是因为儿子一直吵着要妈妈,所以他才来的, 这也是他对医院申请的理由。
“我深爱着我的妻子,可是没有办法, 她之前被隔离审查,外头传言纷纷,还被单位给开除了。如果不是我作风一向正派,说不定连我也会受影响。我一个男人,怎么也不怕,可是儿子还小,我不想他以后的生活受影响, 才迫不得已跟她提离婚的事。没想到, 她不听我说完就叫嚷了起来,然后变成了这样。”
宋国成跟苏金娜的主治医生,正在聊他们夫妻之间的事。
“可能是隔离审查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已经不对了。一直见不到家里人, 乍然见到, 她还以为是好消息,结果竟然是离婚,一时接受不了,直接崩溃也是有可能的。”
医生安慰他,“他的发病除了是情绪上的原因,还有部分也是身体上的原因。”
“身体原因吗?我爱人的身体一向不好,经常生病。她常年都在服药的, 我都搞不清她吃的是些什么。”宋国成稳住心神继续说道。
“女人嘛,都有些体虚,也是常见的。不过她的情况有点象误服了什么影响情绪的药物,主要是时间太久,也没法查清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治好。”医生微笑着说道。
“对对,要是她的病能好,我再也不提跟她离婚的事了。”宋国成一脸的后悔。
有护士过来带宋国成去看苏金娜,苏金娜曲膝坐在病床上,呆呆看着窗外,目光比起之前的茫然,稍微多了一点东西。
“妈妈。”宋明湾早就忍不住,一下子扑了过去,这些日子,家里家外处处都是议论苏金娜的声音,无数人都告诉他,他的妈妈是坏人。可是那又怎么样,一个孩子思念母亲的心情,不可能因为这些议论而更改。
“是不是哥哥把你害成这样的。”父亲一直在家里说,哥哥不喜欢妈妈再嫁,不喜欢妈妈生下他,所以一直和妈妈作对。一定是因为哥哥,所以妈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傻孩子,别再说了,你妈妈的事和别人无关,更和你哥哥无关。”宋国成赶紧阻止儿子,语重心肠的告诉他,“你好好和妈妈说说话,说不定她就会好了。”
宋明湾抹抹眼泪,忽然从口袋里摸了样什么东西塞到苏金娜的嘴里,“妈妈吃药,吃了药你就会好了。”
宋国成一把拉住儿子,“你给你妈吃了什么?”
“妈妈的药,她没有带到身上,因为没吃药所以才生病了。只要吃了药,她就会好起来的。”宋明湾天真的问宋国成,“爸爸,你说是不是。”
宋国成摸了摸儿子的头,“乖,妈妈会好起来的。”
顺便偷瞄了一眼苏金娜,见她有吞咽的动作,心头一松。
“你们喂她吃了什么?”病房被人推开,一群人簇拥着医生往里走,然后就看到医生一个箭步冲上前,把苏金娜嘴里的药片取出来。
宋国成没想到苏金娜竟然没有将药片吞下,不由傻了眼。但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赶紧说道:“你们别误会,这是我妻子在家常吃的维生素,你们别吓到我儿子。”
说完一把抱住宋明湾,哄着快要吓哭的儿子。
“真的是维生素吗?那不介意我们验验吧。”医生把药片放到托盘里,又指挥着护士给苏金娜清理口腔。
宋国成眉头微蹙,“你们尽管验。”
然后低头问儿子,“明湾,这药片是你从什么地方拿的。”
“是妈妈放药片的地方,是很重要的药片。”宋明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父亲在自己身边,依他的年纪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懵懵懂懂的说道。
费了半天力气才搞清楚,这颗药片被单独装在药瓶里,宋明湾便自认为这颗药非常重要。只要妈妈吃下去,就会好起来。
“放药片的地方我是从来不动的,都是他妈买来给自己吃的,能有什么问题?”宋国成一脸不解,然后是愤怒,“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会害我的妻子吧,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最不希望她出事的人,就是我。”
宋国成先发制人,激动的挥着手,眼看手快要挥到盘子的时候,端盘子的人手一收,将托盘拿的远远的。
若是不知首尾,只看宋国成这一段表演,大概人人都觉得他没有问题。只是一个孩子思母心切,拿了一片维生丸的事,搞这么大,是想干什么呢?
在他们的背后,一直安静着的苏金娜忽然出了声,“宋国成,你好狠。”
宋国成不可思议的回头,苏金娜的模样哪里还有精神病人的病态,目光已不再失去焦距,而是看着他,充满了怒火。
这颗药片是苏金娜亲自买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宋国成说家里闹老鼠,让她买的强力药丸,准备碾成粉末混到食物里,然后用来毒老鼠的。她买回来就交给了宋国成,可是没有想到,他根本就没有用,而是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不不,他根本就是早早准备好的退路,有预谋的把药片装在药瓶里,再用言语鼓动宋明湾,诱导他拿出这颗药喂给苏金娜。
如果苏金娜真是个疯子,这会儿已经被他毒死了。而且所有证据链都指向这是一个意外,药是苏金娜自己买的,肯定也是她自己混放到了自己的药瓶中,而一个孩子,误拿了药片。
最后,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有苏金娜,错在她命不好,被儿子无意中的行为害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苏金娜清醒过来了,所以她非常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这不光说明宋国成要致她于死地,更说明他早就有这个打算,一早埋下的伏笔,把一切都推的干干净净。
甚至于,为了让她死,不惜借助自己儿子的手。
宋国成则是大骇,苏金娜的病已经好了?这不可能,他仔细算过时间……
他懂了,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这是辛墨浓为他挖下的一个坑,而他却慌不择路的跳了下去。
宋国成前所未有的慌张,他朝着苏金娜拼命大叫,“都是辛墨浓,是他下套害我的,你想想明湾,你……唔,唔……”
两个护工上前,一左一右扭住宋国成,直接卸掉他的下颌关节,将他拖了出去。
护士上前,将吓呆了的宋明湾牵出去。
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一个陌生人,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看着她,“苏女士,看样子你的病好了,现在,有什么事需要跟我们说吗?”
苏金娜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她抿了抿嘴唇,“你让辛墨浓来跟我说。”
“基于亲友回避的原则,他不能和你见面,你的案件现在由我负责。”沙尚和歪了歪头,目光凛列的看着苏金娜,“别指望在我面前玩花样,这件事已经不是海燕身份的问题,那都是小事,这里头有一百多条人命,我希望你搞清楚严重性。”
苏金娜捂着自己的脸,陷入了不可知的恐惧之中。她的一生,有前夫和宋国成两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又有辛墨浓和宋明湾两个儿子,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活在他们的庇护之下。
可是现在,一个又一个的梦碎了,她深爱的男人,竟然希望她死。
原以为最多就是冒充前夫身份的问题,这一百多条人命是怎么回事?她不蠢,在体制内工作这么久,她知道,如果单靠辛墨浓,就算他进入了再厉害不过的部门,靠他一个新兵蛋子,也没可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个陌生人说的是真话,有一百多条人命的案子找到了宋国成。
但是,她要怎么说?怎么说才能把自己摘干净,就算摘干净了,她又该怎么办?工作没了,家庭没了,难道要回娘家寄人篱下?
“知情不报还是联合作案,可是两码事,你自己想清楚。再想想清楚,宋国成会不会替你背锅。”沙尚和眼里满是鄙视,这根本是一条毒蛇。用爱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事到临头却比谁都自私。
“我说,我说,这一切都是宋国成干的。”苏金娜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辛墨浓,不会跟她谈条件,如果她不说,而宋国成开了口。她完全可以想像宋国成会说什么,他一定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甩到她的身上。
“宋国成不是海燕,他顶替了我前夫的身份,是我一时糊涂,相信了他的鬼话。我后悔过,可是事情已经做下了,我不敢说,我害怕被当成同党。可我不是,我发誓我不是他们的同党。我前夫为国家立过功,我是他的妻子,你们应该保护我对不对。”
沙尚和有些好笑,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前夫的好来了,“保护?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我们要先查清楚这一百多条人命跟你有没有关系再说。”
苏金娜再次心惊,这人对海燕的身份似乎漠不关心,看起来他真的不在乎这件事,他在乎的是人命案。辛墨浓才会在乎他父亲的身份,但是又因为回避原则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她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人命案跟她无关,是不是她就可以洗刷清白的,回到过去重新开始。
医院的房间里,夏老和辛墨浓沉默不语的看着这一切,叶悠悠坐在辛墨浓的身侧,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两间病房里,苏金娜和宋国成各执一词。
宋国成坚持称,自己是无辜的,被苏金娜引诱,为了不失去名誉不得不和她在一起。
“她前夫受了伤死在家里,留下一封信,让她送给组织。可是她说,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地下组织的成员,代号海燕。她让我冒充海燕,这样就有了正式的身份,以后国家也会给我安排工作。”
宋国成一脸悔恨,“我一时糊涂,答应了她。”
苏金娜则是在沙尚和的审问下,声称自己是受到了逼迫,“他知道我前夫是地下组织的成员海燕,才蓄意接近我。他说因为他家有海外亲戚,成份不好,如果顶替了海燕的身份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我一时糊涂相信了他,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人命,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人。”
“这么容易就顶替了身份,组织里就没人见过海燕?”沙尚和心里满是震惊。
宋金娜正在犹豫,沙尚和厉声道:“你还想隐瞒?”
“不不不,我不隐瞒,不隐瞒,海燕是跟上级单线联系,但是上级死了。只有一个叫钟大成的人认识他,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但是……”宋金娜一直在强调,自己是被迫的。
被宋国成协迫,利用钟大成对她的爱慕之心,闹出一场捉奸的戏码,然后逼钟大成写下悔过书。有了钟大成的悔过书在手,宋国成就可以控制钟大成,不让自己的身份被识破。
还利用钟大成,顺利让宋国成顶替了海燕的身份。
“你真的不知道宋国成的真实身份?”沙尚和不相信。
宋金娜摇头,其实这么多年同床共枕,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自己的猜测,但她心底却有一丝理智,明白自己知道的越多越不好。干脆不闻不问,就当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真的不知道,他所有的事都不会告诉我,我也不会过问。同志,我在计划局工作了这么多年,上班都是要记考勤的,你可以去查,我从来没有无故消失过,更不可能去杀人。”
沙尚和并没有提及这个杀是指解放前的事,就是想看看苏金娜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不过看她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给出的证据都是在解放后,想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宋国成以前的事,也没参与到那件事里。
“你和他结婚这么久,儿子都生了,却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有点说不过去吧。”沙尚和来回摸着下巴。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苏金娜的眼神慌乱,她真的不知道,她……
忽然,苏金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叫了起来,“他的代号是木匠,是木匠。”
沙尚和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他是木匠,证据呢,你有证据吗?”
苏金娜摇头,“是钟大成,他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跟我说,木匠对你不是真心的。”
她当时根本不懂木匠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钟大成是真的喜欢她,他这么说也许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没有把这句话告诉过宋国成,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就在刚才,她疯狂的在脑子里搜索时,这句话突然跳了出来。福至心灵般的,她想到,木匠也许就是宋国成的代号,一定是钟大成在提醒她,可是她却根本没有在意过。
房间里的夏老猛的一拍自己轮椅的扶手,辛墨浓瞪圆了眼睛,叶悠悠热泪盈眶。
皇天不负苦心人,辛墨浓从前世到今生一直苦苦追求的,就是恢复父亲的名誉和身份。这一刻终于有了希望,就象心口的巨石一下子被搬开,就呼吸都觉得更加顺畅。
宋国成在另一间房间里负隅顽抗,否认一切。
叶悠悠暗骂一句,“狗咬狗,一嘴毛。”
“带回去。”夏老这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一直以来,他要的就是证据,不管人证还是物证,只要有证据他就能抓人。
现在有了苏金娜的口供,他便什么都不怕了,木匠啊木匠,我原以为你早就逃离国内,可没想到你还有这个胆量留在这里。好,好,这是老天开眼,夏老连笑三声,只要将木匠法办,他就是立刻死了,也再无遗憾。
叶悠悠紧紧握着辛墨浓的手,“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辛墨浓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一双手牢牢握着叶悠悠的手,重重点头,“嗯。”
“这件事,你……”夏老不忘安抚辛墨浓。
“我明白,我会回避,我相信夏老,也相信组织。”辛墨浓松开叶悠悠的手,立正向夏老敬礼。这个礼即是代表他,也是代表他父亲向夏老表示感谢。
“放心吧,还有我。”沙尚和忽然冒了出来,使劲拍拍辛墨浓的肩膀,“我保证让他吐口。”
辛墨浓伸出手和他紧紧相握,“谢了。”
沙尚和点了点头,收起平日的嘻笑,推着夏老上车。三辆囚车里分别坐着苏金娜和宋国成,最后一辆车上,是清洁工和护士。
叶悠悠上前挽住辛墨浓,平静的看着囚车从他面前经过。苏金娜看到辛墨浓,目露哀求。可是车轮很快滑过,让她无法停留,更无法说出一句话。
宋国成的目光很平静,他漠然的看着辛墨浓,目光复杂,却没人知道他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最后一辆囚车上的人,没人关心车外站着谁,护士正在疯狂辱骂清洁工,骂她毁了自己的一生。几次想上前殴打,都被人拽回座位。
宋明湾被人送到苏金娜的娘家,也就是孩子的外婆家中暂住。
“我们去约会吧。”叶悠悠不让辛墨浓急着送她回去。
“呃。”辛墨浓看着她,有些不明白。
“找个地方散散步,我们谈天谈地,谈风花雪月谈人生理想。”叶悠悠冲着他眨眼睛。
辛墨浓一下子笑了,“我知道一个地方。”
最适合散步的地方,高高的宫墙外,沿着护城河绕一圈,光想想周围这些建筑的历史,便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这个时候想想自己,天大的事放在历史的长河中,又算得了什么。
“这里有鱼?”有老人在这里钓鱼,叶悠悠津津有味的看着,当看到鱼饵上挂着比指头大不了多少的鱼,很兴奋道:“可以炸着吃,还可以晒干之后,裹点辣椒面,用油煎着吃。”
“说的我都馋了。”
最后辛墨浓拿出香烟把几位大爷钓的小鱼都给换了回来,“走,回家吃炸鱼。”
“我来我来,挂点糊再炸,外头的面糊是脆的,鱼肉是软的。”叶红心大抱大揽接下一兜鱼,施红跟着进去帮忙。
叶悠悠和辛墨浓盘腿坐到炕上算帐,小方桌在炕上一架,算盘珠子拔得哗哗作响。
“你还会打算盘。”辛墨浓报数,看着叶悠悠拔着算盘珠子,一脸惊奇。
叶悠悠得意道:“这叫入乡随俗。”
“学生放假了,牛仔裙还有生意吗?”辛墨浓问道。在充满了市侩和烟火气的对话中,他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再多的波澜壮阔,再多的波云诡谲,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生活的日常之中,一日三餐,赚钱养家。
“怎么没有,学校是放假了,单位又不放假,几个厂矿和单位门口的生意也慢慢起来了。”简单说只要是女人多的地方,生意就不差。大学生把牛仔裙这股风硬是吹起来了,好多人效仿,比明星效应还好。
“吴新业那小子问我们还要不要别的东西。”辛墨浓漫不经心的说道。
“别的东西?”叶悠悠眼睛一亮。
“还真有。”叶悠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他有没有可能帮我们赞助电影演员的服装。”
辛墨浓“呃”了一声,完全没有想到这种事。随后点了点头,“可以让他试试,他干别的不行,套关系游说倒是一把好手。”
叶悠悠一拍巴掌,“我去画几个服装样子让他们先做起来,只要把这些衣服拿给演员,我不信他们不穿。”
“决定了先从服装起家吗?”辛墨浓问道。
叶悠悠点头,“这个阶段,个人想做点别的也不行,服装是门小生意不容易被人盯上。况且,需求量旺盛,先从这个起家,等后头的政策来了,我们再一样样发展。我不着急,只求稳。”
盲目扩张的,最后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个世界上的钱也不是她洞察了先机就能赚完的。倒不如扎扎实实,把生意做成事业再做成品牌。
苏金娜和宋国成被带走,宋国成也一样被单位开除,房子也被收了回去,宋明湾寄居在外婆家中,头一回尝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
沙尚和带着宋明湾来见苏金娜,宋明湾一见苏金娜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自己家。我不喜欢外婆和姨姨们,更不喜欢表姐。”
“明湾别哭,你要学着和他们好好相处,表姐表哥不是都很喜欢你吗?”苏金娜摸着小儿子瘦尖下来的下巴,心疼的直掉眼泪。
“他们都是骗人的,他们根本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讨厌鬼,说我是吃闲饭的,还说我克父克母,所以你们才被关起来的。”
宋明湾这个年纪正是懵懵懂懂,知道一些又知道的不清楚的时候,但别人对他的恶意却是知道的非常清楚。他拼命抱住苏金娜,因为他知道,只有母亲能够保护他。
苏金娜惊呆了,捂着嘴,怀里的小儿子仿佛变成了十几年前的辛墨浓,也是这样抱着她的腿,要跟她回家,不肯住在外婆家里。
那个时候她是用的什么借口,她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自己狠心把他推开,告诉他要听话。
想到这里,她眼里的泪水越发止不住的滚滚而下。
“我该交待的已经交待了,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苏金娜在宋明湾被送走后,怀着希望问沙尚和。
沙尚和冷笑道:“出去?合谋让特务顶替海燕的身份,还和特务一块合谋暗算钟大成,你以为你还能出去?”
苏金娜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气急败坏道:“不是说只要我没杀人,就能出去吗?”
“谁跟你这么说过?”沙尚和一耸肩,他只是告诉她杀人偿命,又没说顶替海燕无罪。
苏金娜惨叫一声捂了脸,她知道自己完了,这辈子可能都出不去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沙尚和的一句话,又重新勾起了苏金娜的希望,她急切道:“什么办法?”
“立功啊,有立功表现就可以将功赎罪。”沙尚和说完便走,没有停留的意思。
留下苏金娜一个人呆坐在牢房里苦思冥想,她开始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她当初能够拒绝宋国成,一个人带孩子也许会辛苦,但是辛苦总会熬过去,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身陷囹圄。
如果她当初能留下一些证据,等一下,证据?
苏金娜激动起来,拼命叫着,“长官,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她记得前夫留下的那封信,她记得所有的内容,虽然原件被宋国成烧毁,但她却记得这封信里写的是什么。
沙尚和到夏老的家里,辛墨浓和叶悠悠已经等在这里了。他和大家逐一打过招呼,就将苏金娜的口供递给夏老,“这是她默写下来的,海燕留下的信。”
“不过,我看内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沙尚和反复看了几遍,只是让组织上照顾苏金娜和他的儿子,以及自己一生的回顾,并没有说特别的事情。
夏老从桌上摸出一本字典,民国年间的版本,现在早就不发行了。沙尚和一看就知道这是在翻暗号,可问题是,除非苏金娜背下来的一字不差,不然怎么可能翻译得过来。
海燕没有留下任何信件和文字,他寄给妻子的信,也都是要求看过即焚。久而久之,苏金娜就养成了背诵的习惯。而这个时候,为了立功,她的潜能超水平发挥,竟将十几年前的信默写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看过就知道是不是一字不差。”夏老戴上老花眼镜,亲自翻译。
翻译完最后一个字,夏老拿着这张纸,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沙尚和心中好奇的要命,却不敢去接夏老手中的纸。
辛墨浓也没动,父亲最后的信,极有可能是获得了机密的情报,想要送出去。夏老不给,谁也不敢主动去看。
夏老手一抬,辛墨浓立刻上前接过,看完之后也是大骇。
沙尚和抽了半天眼角,见辛墨浓都没看他一眼,只好继续沉默。
“烧掉吧。”夏老眼皮半阖,头颅低垂,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夏老。”辛墨浓不甘心。
“这是命令。”夏老声音不大,却极严厉。
辛墨浓摸出火柴,当着大家的面点燃,烧成灰烬,再倒入一杯水,保证除了他们俩人之外,再无第三人能够知道内容。
“小沙辛苦了,可以结案了。”夏老直接切入正题。
沙尚和微愣一下,然后点头,“有清洁工和苏金娜的证词,已经坐实了宋国成冒名顶替海燕的事实。还有木匠的身份,也基本确认无疑。”
“只是有一点。”沙尚和看了一眼辛墨浓,“苏金娜……”
该怎么判呢。
“苏金娜劳教十个月,其他的,按规矩办。”夏老直接发话,他们不是警察部门,办案子可以自己把握一定的弹性。对于苏金娜,看在海燕和辛墨浓的面子上,吃点苦头就放已经是极为优容。
“是。”沙尚和得了准话,知道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转身就走。
“你们也回去吧,这件事到你们这里这止。”夏老的意思也就是可以适当透露给叶悠悠知道,但绝不允许说出去。
“是。”辛墨浓拉上叶悠悠便走。
一路上辛墨浓都没说话,叶悠悠也不敢说。直到辛墨浓开车驰入他们小院后头的小树林,这才下车,和叶悠悠坐到空旷无人的溪水边。
“我只说一次,然后就当从来没有听说过一样。”辛墨浓看着叶悠悠,等她慎重的点头后,才重新开口。
辛墨浓的父亲海燕,最后一封信的消息,是告诉组织木莲小姐一直潜伏在国内主导了一系列的屠杀事件,近期开始活动给山匪发委任状和黄金,怂恿他们站出来对抗国家。
这个消息来得晚了,但印证了两件事,一是木莲小姐确有其人,二是也的确在国内。和钟大成给兰大姐留下的口信,正好对应得上。
叶悠悠不解,“不是说她在李家吗?把她找出来捉住不就行了。”
之前他们就知道木莲潜伏在李家,但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这也是叶悠悠一直不理解的地方。
辛墨浓摇头,“这就是夏老的顾虑所在。”
现在国家形势初定,李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现在他们支持的人和夏老支持的,或者说和民心所向的,是一致的。如果这个时候闹出这种事来,从某一方面来说就是内斗,一不小心就会将大好局势葬送。
任何事情都有孰重孰轻之分。
“李家又没问题,只是一个人的问题而已。”不过叶悠悠说出口便知道不对头了,夏老要调查木莲小姐,李家可能会视为一种攻击。这种时候,早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
“夏老也没想过动李家,只打算悄悄解决这件事。但他今天的失态,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木莲藏身李家,已经是他们调查之后,有了成算的事。当时他们查找木莲,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木匠。
一个被监视住的木莲,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夏老完全有这份自信,即不破坏和李家的关系,也能让木莲这颗钉子废掉她的作用。
“是时间。”这才是让夏老发抖的原因所在。
按照信中的时间,木莲在国内的时间,以及说她主导了一系列屠杀的时间。
“下令将监狱中关押的人全部处死,这个命令是木莲下的,而不是木匠。”辛墨浓深叹一口气。
辛墨浓的目的的确达到了,为了替自己的父亲正名,揪住冒充自己父亲的特务。
但是夏老呢,由始至终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他的妻子孩子,全都死于这场屠杀。
而现在他才知道,下令的刽子手不是木匠,而是木莲。
叶悠悠这才明白,为什么夏老会忽然神色大变。她靠到辛墨浓的肩膀上,这个时候说任何话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只会显得轻浮。这件事太过沉重,沉重到就连夏老也有些支持不住。
“这个仇,我会帮他报。”辛墨浓低头看着水面,“这是我欠他的。”
夏老已经没法再等到局势稳定,可以去追查木莲的时间,他等不到了。
但是辛墨浓可以。
一周到,他们再见夏老,是在病房里。
“老咯,一身是病,没什么要紧的,能拖几天是几天。拖不下去了,到下头一家团圆还可以见见我的那些老伙计。”夏老表现的十分豁达。
他的一生经历过太多太多,唯在妻子和孩子的死,让他无法放下。可是到头来,他才知道,他必须得放下。
辛墨浓支走所有人,独自留在病房里。叶悠悠守在门外,只隐约听到只言片语。
她仿佛听到了哭泣声,但等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无论从谁的脸上都没看到异样。
暑假还没过去,关于木匠的判决下来了,判处无期徒刑。并且,为海燕正名,重立墓碑。
辛墨浓亲自去将父亲的骨灰迁出,安葬到了他该去的地方,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共享青山绿水,和他该得的荣誉。
叶悠悠和辛墨浓并肩站在墓碑前,辛墨浓沉默无语,叶悠悠却絮絮叨叨将这些年发生在辛墨浓身上的事,一一讲出来。
“伯父,我知道您一定很喜欢听,以后我会常来告诉您,他又做了什么事。您把他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们俩个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爸爸一定很喜欢你。”辛墨浓牵住叶悠悠的手,在墓碑前鞠躬。
天空降下小雨,雨丝很细,就象一层雾气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头发上,仿佛有一双手在温柔的抚摸着他们。
农场里,苏金娜木然的扛起锄头,她从来没有干过农活,但是在这里,没人会怜悯她,照顾她。
她扛不动锄头就拖着走,手掌一层模糊的血痂,结过痂皮肤变得粗了,握锄头的力气就会变大。这是农场里的人告诉她的,并且极度鄙视她这一身没有劳作过的细皮嫩肉。
有人给她寄来了钱,虽然不多,却可以让她在这里买到基本的生活用品,她不知道是谁,但又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是谁。就象她的前夫,在她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向她伸出手。
她抱着这笔钱,号啕大哭。
“为什么宋国成不是死刑。”叶悠悠对这个结果很不满。
“他手上没有人命案子,而且我们和对方正在改善关系,终究是血浓于水,总不可能真的不往来。”辛墨浓倒是看的很开,只要给父亲正名,宋国成是什么样的下场,他并不关心。
“可是……”前世的时候,他们对辛墨浓可没有手软。
“可是终究不一样了,我不会再被任何人打倒。”走出心底的阴霾,辛墨浓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常常萦绕在他眉间的那一缕愁丝,已经被彻底斩断。
“让我们都活成我们喜欢的样子。”开学之后,再跳华尔兹,舞台之上叶悠悠的手放到辛墨浓手上,开口说道。
肆意飞扬的舞步,释放着的是青春,青春就该留下印记,不管是张扬的还是轻狂的,不自量力的还是随心所欲的。
“遇见你,就是我最喜欢的样子。”辛墨浓手腕带动之下,叶悠悠旋转着,轻盈的舞步还有她目光中的深情,辛墨浓在她倒入自己怀中折腰的时候,轻声说道:“我爱你。”
叶悠悠来不及回答,就被抛飞出去,一长串的收腿踢腿还有旋转的动作,让她呼吸急促,但在最后舞步定格的时候,她还是抓住空隙,大声道:“我也爱你。”
音乐就在此时戛然而止,这句我也爱你,就象是爆/炸临界点的那根火柴,一下子引/爆出所有台下观众的热情。呼啸一般的掌声,口哨声一波又一波的响起。大家疯了一样站到凳子上,拼命鼓掌尖叫。
“出了什么事?什么事?”老师们慌张的跑来跑去,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爱你。”不断有学生大笑着回答老师们的话。
“胡闹。”老师们严肃的脸也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这些孩子,都疯了。”
可不是疯了吗?笑着笑着有人哭了,抱头痛哭,大喊着我的爱情,也有人扭头冲了出去,也不知道忽然间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大家都怎么了?”叶悠悠也疯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点燃了什么。
“笑吧,哭吧,十年了,他们受够了。”辛墨浓抱住叶悠悠,在后台无人看见的地方,狠狠覆上她的唇,“我也受够了。”
受够了压抑,受够了委屈,受够了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命运。现在,命运你听好了,反抗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