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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放下抱着膝盖的手,端起茶盏来,浅浅喝了一口。
“为何呢?”他有些自问自答,“那就是百姓们信得过他们的官儿,信得过他们的官府。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总是有百姓爱戴之人。百姓没啥心思,谁对他们好,谁值得信得过,他们就跟谁走,对不对?”
李景隆忙笑道,“万岁爷的话,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所以朕读史之后就在想,咱们的盛世除了国库钱粮疆域兵锋之外,也要想想别的事。”朱允熥微微叹气,“就拿王三巧的案子来说,简简单单的案子,愣是让一个妇人闹到京城来了。”
“她为何来?还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吗?”
“当地的县官,但凡是想着与民请命不畏强权或者说不讲那么多人情世故,这案子是不是也闹不到这一步?”
“就算他不敢得罪人,那把这个案子送呈应天府是不是也挠不到这一步?”
“句容县那么多吃皇粮的官吏,稍微对应天府露点口风,或者知会几个字,是不是也闹不到这一步?”
一连串的反问之下,李景隆马上心中透亮。
“完蛋,一个县城的官儿都要倒霉!”
“朕为吴王的时候,亲自处理了杭州的孙家的案子!”朱允熥继续开口,但口吻己经有些转变,变得严厉起来,“当时朕在杭州对布政司说了一番话,小案子变成大案子的根,就在于告状的人要面对的不单是恶人,而是一群站在恶人身后的人。”
“朕方才说了,乱世也好盛世也好总有好官坏官。乱世多贪官污吏说得过去,因为没规矩没道理,大家一起坏吧。可盛世却一扯一大串儿,说不过去呀,也让人痛心疾首啊!”
“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难道非要朕跟老爷子似的,衙门口正对着皮庙场,当官的大堂上,挂几张人皮才长记性?王三巧这事不是个案,是各地都有这个苗头。”
李景隆闻言,身子暗中颤抖几分。
此时,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几步。
再度转身,话音斩钉截铁,“你一会去传朕的口谕,鹰扬卫指挥使李什么来着......就地免职,都督府兵部派人暂管。其人其家眷呢,回京闭门看管。”
李景隆顿时明白皇上的用意,去职免官回京被监管起来。不管怎么说,鹰扬卫的指挥使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是免不了。甚至听皇上的意思,还要追查他其他的事。
“王八耻!”朱允熥又道。
“奴婢在!”王八耻躬身过来。
“叫暴昭,杨靖,严震首还有郑赐过来!”
“是!”
片刻之后,西位文官在凉亭外整理好衣冠,带好官帽进来。
他们西人,是大明朝的刑部大理寺还有都察院的主官。
“臣等.......”
“今日喜庆不闹这些!”朱允熥淡淡的抬手,又在石凳上坐下,“刑部大理寺!”
暴昭和郑赐出列,“臣在!”
“有个案子,苦主在李景隆那,句容县一女子被奸污,报官之后官府说是通奸。刑部大理寺主审,就去句容县公开的审理。”朱允熥点点二人,“能不能审明白?”
两人顿时心中一惊,今日喜庆的日子怎么又闹出这种事来了?再说,怎么苦主在曹国公那儿?莫非是曹国公.......?
他们心中有万般疑问,可此时一个字都不敢问,因为皇上说话的语气,可是前所未有的冷。
“臣等尽心竭力!”
“不管涉及到谁,查!”朱允熥又吩咐道,“不管谁,抓!”说着,冷着脸,“抓到的人,关押在刑部大牢。等何广义回来,不论罪责大小,一律.......”
众人的心,猛的一揪。
“一律剥皮!”
朱允熥面前几人,刹那间似乎仿佛回到了老爷子当政时最严苛的那几年。那段日子,可是大明朝官员们的噩梦。早上出门,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包括锦衣卫的刽子手,根本不够用,剥皮忙到忙不过来。
大理寺卿郑赐和李景隆私交不错,私下里看了看对方。希望得到些讯息,可对方纹丝不动。
“前些日子陕西那边闹白莲教!”朱允熥继续道,“这个事你们是知道的,幸好朝廷剿灭的及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可锦衣卫在西安的奏报,让朕阵阵后怕!”
“也深感丢人啊!”
朱允熥拍两下大腿,“官府抓人,还要靠混混儿,嗯?更丢人的是,这些混混儿就是官府养的。”
面前几人,瞬间脸色煞白。
“都察院!”
“臣在!”杨靖严震首出列。
“你们都察御史,管着天下的监察巡查御史,这些御史监督各州府道的官员们,清查诉讼刑狱等事。”朱允熥看着他二人,“现在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给朕去查,给朕去看!”
“诉讼刑狱可有不公?当地官员可有玩忽职守,以至百姓无处伸冤。是否有游侠乱忌,无赖泼皮横行!”
二人马上说道,“臣等遵旨!”
“别只会遵旨!”朱允熥一点颜面都不给,“认真查看,若有作奸犯科者,杀无赦。”说着,冷笑道,“不可能到处都是风平浪静,半点涟漪都没有。”
“御史寻访不必知会当地地方官,若有查证,更不许当地官员旁听探视。”
“你们别让朕失望,不然换了锦衣卫去,看你们颜面何存!”
两人极其惶恐,“臣等必然竭尽所能,无有半点遗漏!”
朱允熥发了一阵业火,口吻缓和一些,“淮南子一书中写道,人无善智,虽勇必败。”
“人要是没有良知,不管成就如何,早晚要自取灭亡。今日,朕叫你们办的,就是去灭了那些没有良知之人。”
“朕也知道这样的人杀不绝,可杀总好不过不杀。不然,老百姓要戳脊梁骨骂的。”
“大明朝好不容迎来的盛世,容不得臭鱼烂虾,更容不得蛆!”
几人赶紧俯首,皇帝的意思己经再清楚不过。
吏治!民情!刑狱!
“跪安做事去!”朱允熥再一挥手,“曹国公留下!”
我是真不想留!
李景隆心中暗道,眼看皇上如今业火升腾,他真怕哪句话说错了,或者应对不当,或者皇上就是要拿他撒气。
朱允熥端起茶碗,喝了半口冷掉的茶水。
“王三巧案子是你儿子李琪看不过去,才想到告御状是吧?”
噗通,李景隆跪下,“万岁爷,臣方才还抽了那小畜生几鞭子。国有国法,他不该如此孟浪。”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当时他和承恩侯家的公子.......”
“停!”朱允熥打断他,“你别往小石头身上找补,那孩子朕还不知道?最是没主意的没心眼的。告御状这事他可想不出来,若他来做,他要么首接闹到大理寺刑部,要么首接进宫跟皇后说!”
“万岁爷明鉴!”李景隆心里一颤一颤。
“事做的不对,今儿什么日子?非要在今日,还要当着老爷子的面,是申冤还是上眼药?”朱允熥说了几句,忽然笑了笑,“不过少年人古道热肠,胸有正气极为难得。”
李景隆马上抬头道,“臣家的小畜生,就是太气盛了些!”
“不气盛叫年轻人吗?”朱允熥笑笑,但随后脸色又暗淡下来,“可天下的事啊,远不是气盛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