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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生闷气?”
贾琏进了屋,绕过屏风来寻人,见王熙凤果真半躺在床榻上生闷气,登时又好笑又无奈:“先前听丰儿说时,我还不信,结果竟是真的。啧啧,这可不太符合琏二奶奶往日的作风,我还记得以往谁敢给你气受,你一准大耳括子扇了过去,怎如今年岁长了气量也长了?”
“琏二爷您说谁年岁长了?还是您想提醒我,早已半老徐娘了!”王熙凤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完全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也不错。”贾琏不怕死的凑近说道,“行了,别生气了,大不了回头寻个由头好生收拾一顿呗,左右不过是外人,至于嘛。”
“您大气,我小气,成了罢?”王熙凤微微叹了一口气,与其说她方才是在生闷气,不若干脆说她是被恶心到了更为恰当一些。诚然,她本人也不是甚么善心人,却仍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儿。主要是,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王熙凤自认为还算较为聪慧之人,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事情怎会变成如今这般境地。
“这不是大气小气的问题,我猜,琏二奶奶您这是被吓到了罢?徒然之间发现,家中养了一条疯狗?”贾琏挑眉,一脸嘲讽的道,“行了,丰儿已经摆好膳食了,同我一道儿吃点儿,回头你若真想出这口气,寻个庵堂让她待着也无妨。”
“你舍得?好歹她也是你堂妹。”话是这般说的,可王熙凤很清楚,贾琏能说出“疯狗”这样的词,就代表探春在贾琏心目中一文不值。当下,她轻叹一声,顺着贾琏的意思起身去炕上用膳。
“凤哥儿你故意糗我?你又不是不知晓我的性子,别说堂妹,就算是亲妹妹,你以为我会在意?你别看我对家里人都还算凑合,可其实呢?这么说罢,你冲我发脾气,我倒是无妨,换个人你试试?别说二妹妹、四妹妹,就算太太……啧,若想好好过日子,我也乐得配合一下当个孝子,若太太跟你那姑母似的,你看我纵不纵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琏和王熙凤是真的绝配,一样的冷血,一样的利己主义。
万幸的是,大房这头除了个贾赦外,其他都是老老实实的,就连之后寄住的黛玉,也是性子极好的人。这若是来个能折腾的,只怕家里早就翻天覆地了。
“所以我更不能理解三……哼,贾探春,她到底是甚么意思?对,我是自私自利,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我不惜损人利已。可她呢?哪怕是因着仇恨,损人不利己,我也认了。问题是她如今根本就是损人害己!她有病吗?对,琏二爷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她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王熙凤恨得要死,除了怨恨探春将她的全盘计划都打乱外,还替迎春担忧,更觉得简直愚蠢透顶,当初还想着若是二房只能救出一个人,定要先救探春。如今想想,自己果真是眼瞎了。
倘若今个儿贾母真的一口气没接上来,就这么去了,贾府可以说顷刻间就要大乱。迎春的亲事算是彻底泡汤了,倘若贾府还有近亲,那还能从那头发嫁。可很明显,并没有。除了这事儿之外,贾母一旦故去,贾府就又要闭门谢客,且还有黛玉呢,尽管身为外孙女,并不需要替外祖母守孝,可黛玉是曾经养在贾母膝下的,为了不被人讲究,好歹也要守个一年做做样子,可黛玉才刚刚嫁人!
即便不提这些事儿,贾母可是探春的亲祖母!纵然贾母素日里偏爱宝玉,可身为孙女,竟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死自己的亲祖母……
狼心狗肺!!
王熙凤在贾琏的劝解下,勉强用了一点儿饭食,可仔细想了想,仍觉得不妙。这以往,大房尚不曾分家单过之时,二房取代大房占据荣国府正院,已是毫无道理可言。之后,分家时又是袭爵的大房离开,其更为不妥。而如今既已分家,说句难听的,大房凭甚么还要养着那一帮子废物?!
“啪”的一声,王熙凤把筷子重重的砸在的小几上,横眉怒目:“我都差点儿忘了,咱们如今不叫两房,叫两家!就算我没念过甚么书,也知晓既已分家单过,往后就只能算作是亲眷,咱们养着他们留着过年吗?”
贾琏正吃着欢呢,猛地听着这一声,登时张着嘴巴不知晓该怎么回才好。其实,比起盛怒的王熙凤,这件事儿对于贾琏的影响几乎微不可闻。说白了,贾琏是继承了贾赦的没心没肺,想着左右贾母就算没人气她,估摸着也活不了太久了,至于迎春和黛玉会因此受影响,更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也是,贾琏对几个妹妹多半都是面子情,根本就别指望他设身处地的为她们考虑。
艰难的咽下嘴里的炖羊肉,贾琏迟疑的看向王熙凤,道:“所以你这是打算将他们全部轰出家门?”尽管贾琏并不是很在意名声,可这么做也太夸张了,会被人骂死的。
“逼他们离开不就好了?”王熙凤的目光落在了贾琏方才频频伸筷的那一盘子炖羊肉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其实,贾府如今尚在孝期,尽管叔父过世只消服丧九月,可孝期一应的忌讳却仍是有的。像嫁娶之类的大事儿就不用多说了,单是夫妻之间不能行房,以及三餐茹素不得饮酒等等,这些仍要讲究。可说是这般说的,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像前几年贾赦突然离世,贾府上下悲痛欲绝,在这种情况下,至少在头一年里,所有的忌讳都避免了。可之后呢?嫁娶先不提,行房只消确保不怀孕即可,而三餐茹素之类的,若不是特地跑到酒楼里,只在家中的话,谁能知晓?
当然,真正讲究礼数的人家绝不可能放任家人这么干,可惜贾府在规矩上头欠缺的太多了。王熙凤倒是有心立规矩,因而在贾赦过世的头一年,将规矩咬得死死的,可之后却是真的没了法子。
旁的尚可,三餐茹素能将一个身子骨很好的人直接拖成病秧子!若是成年人也罢,换成才几岁大小的孩子,不夭折才怪了。这也是为甚么,王熙凤后来索性让刘姥姥将巧姐带走,就是生怕当时正长身体的巧姐亏损过度。而后来,王熙凤又暗示丰儿,尽管膳食里头不能出现大块的肉,可油却可以换成猪油,再炖些鸡汤等等,总之诸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装傻而已。
待出了贾赦的孝,轮到贾政时,那就更无所谓了,该怎么就怎样,完全不带任何愧疚感的。哪怕被人知晓了,一般也一笑置之,除非有深仇大恨,不然谁吃饱着去上告?
贾政对于贾琏等小辈儿来说,仅仅是叔父,而对于宝玉等人却是亲生父亲,俩人是截然不同的。
假若在这上头做文章……
“凤哥儿,你又想到了甚么坏点子?”贾琏将手伸到王熙凤面前晃了晃,“你说你怎么就一肚子坏水呢?来,同我说说,有甚么好法子既能将二房那些讨厌鬼都轰出去,又不会让人嚼咱们舌根的?说,我听着呢。”
王熙凤眯着眼睛危险的盯着贾琏,半响才咬着牙根儿道:“守孝期间饮酒作乐算甚么罪?”
“你想陷害?”贾琏满脸的跃跃欲试,可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们如今在咱们府上,真要出了事儿,咱们也得担责任。毕竟,膳食都是从大厨房过来的,按理,除了太太的饭菜外,就连下人们也要陪着咱们茹素。”
“那就先让他们滚。原先那个旧宅子还不曾卖掉,借予他们暂住。哼,哪里就需要诬陷了?咱们只消等他们闯祸便成!”
确实,前世的贾琏都敢在孝期偷娶外室,贾家的人呢,本事不大胆子却不小。忆起往事,王熙凤向贾琏露出了一个令后者毛骨悚然的笑容,她自个儿却仿佛终于恢复了平静,有滋有味的品尝着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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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同一个府邸里,可显然里头的人皆心思各异。
邢夫人以为今个儿一直都是她在劝着迎春,而事实上却是迎春担心她多虑,一个劲儿的哄着她。其实,守孝三年又如何?迎春今年十六岁,三年后也不过十九岁。贾家姑娘素来晚嫁,当初贾敏不也是在守孝结束后,才以二十岁“高龄”出嫁。就连王熙凤嫁给贾琏时,也已经十九岁了,可见虽少见了一些,却也并非完全没有。迎春只觉得,若是对方有心,自会愿意等她,若无心,趁早了结了不也正好?还有一点,许家三子的年岁并不大,事实上他比迎春还小一岁,且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即便真等了,又有何妨?
待迎春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邢夫人,这才领着妹妹惜春一道儿回自家院子。
自打贾府搬了新家之后,便是贾琏和王熙凤带着两个孩子住在正院子里。邢夫人居西面院子,迎春、惜春居邢夫人后头的小院落,黛玉未嫁之前同迎春、惜春同住。而琮儿和贾环、贾兰如今仍住在前头的客院,倒不是后头没院子了,却是因着还有贾环、贾兰这已经分家的亲戚,不好同招待,又不好怠慢了,索性便让琮儿作陪。至于贾母所在的院子,位置略有些便宜,倒是清净舒适,二房诸女眷及宝玉与之同住。
整个格局换算成以往荣国府,便是贾琏所在的正院相当于荣禧堂,邢夫人所在的西院算是荣庆堂,迎春姐妹二人所居院子却是以往王熙凤那个小院子,至于贾母那块,却有些像是原借予薛家的梨香院了。
当然,新宅子没有荣国府那般大,充其量也不过其五分之一不到。好在如今的贾府,主子下人都不算多。若是照王熙凤的想法,回头将二房诸人尽数丢出去,那家里还能多腾出好些个空地儿来。
迎春和惜春出了邢夫人院子时,已是掌灯之后了,外头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可也确是有些暗了。索性如今已是六月,头顶月光星光,享受着徐徐清风,倒也算是惬意。
一路走来,姐俩也是有说有笑的,迎春道:“四妹妹,我还以为你只跟巧哥儿好了,都不愿意理我了。”
惜春忙解释着:“哪里是我不理二姐姐?分明就是二姐姐嫌弃我年岁小,只愿同林姐姐在屋里绣嫁妆。”话一出口,惜春惊觉不对,刚打算改口,便听迎春一声叹息:“我瞧着,嫂子又要发大火了。”
“可不是?我白天瞧嫂子那样子,都快喷火了。”惜春被迎春一带,瞬间忘了方才的事儿,只取笑道,“听说那院子被封了,要我说,封得好,咱们那般待她,她却这般回报,算甚么?还以为自己做得有多隐蔽,打量着旁人都是傻的。二哥哥是甚么人,咱们能不知晓?打小玩到大的,他便是有再多的不是,对老太太别提有多好了。”
“四妹妹,咱们的二哥哥是琏二哥哥,往后你要记得唤堂哥。”迎春忽的正了正神色,尽管旁人都觉得她木讷,却不知晓她只是嘴笨,很多事儿总是憋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好几遍,直到嚼吧出滋味来了,才敢开口。
“啊?哦,我知晓了。”惜春乖乖的点头。
说话间,俩人回到了自己院子里。迎春到底性子软,见惜春低头不说话,唯恐方才自己说话严厉了些,忙笑着拉她进屋子,道:“先前我给你做了件褙子,事儿一多竟给忘了。你来,我拿给你。”
拿褙子倒是小事儿,其实迎春还有一事想要说予惜春听。又或者说,是希望惜春转达给王熙凤。
“四妹妹,其实三妹妹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猜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事儿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更不曾想到,咱们那位嫂子呀,多年来一直不改脾性。唉,为难她竟一头撞上去。”迎春顿了顿,一面思量着一面道,“我也不是想帮她说好话,只是她到底也是个可怜儿的。要是嫂子一怒之下,真的将她赶出去了,只怕她连条活路都没有了。”
“姐姐就是面团捏的!”惜春接了褙子倒是很开心,可听了迎春这话,却又生气的丢到了一旁,撅着嘴连看也不看一眼。
迎春很是无奈:“你呀,也是跟巧哥儿待久了,磨出了一副倔脾气。你怎的不想想,到底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姐妹,何苦闹成这般?对,这事儿是她的错,可往后咱们还会遇到多少人?就一句她错了就赶尽杀绝?”
“不然呢?做错了事儿就应当给个教训,免得她往后再犯!”
“没有往后了。”迎春叹息一声,“咱们那位嫂子,是绝不可能再给她第二次机会的。”
“那也是她活该!”惜春向着迎春扮了个鬼脸,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其实,三春的确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可惜春年岁小,五岁那年就被邢夫人养在跟前了,真要算姐妹之情,有也是有的,要不然当初在荣国府时,她俩也不会这般惦记探春了。可惜,再多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贾赦都死了三年了,惜春也有三年多不曾见到探春了,儿时的记忆又不甚清晰了,又怎会在意那点子所谓的姐妹情呢?
“她是觉得我们抢了她的幸福!”
忽的,迎春脱口而出,可旋即就下意识的捂住了嘴。然而已经迟了,至少惜春听了个真真切切。见状,迎春索性将一切说了出来,然这事儿却是从探春离开刑部大牢之后说起的。
那会儿,探春和李纨一起离开刑部大牢,被接到了贾府原先那座宅子里。刚开始,探春确是活得战战兢兢的,可从本质上来说,探春和李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李纨被吓过一次,这辈子都不敢再出昏招。而探春,眼看着曾经她瞧不上的姐妹过得却比自己舒心多了,她心里确实不好受。迎春和惜春也罢,最让她感到不舒服的,却是黛玉。
“她为甚么不喜欢林姐姐?林姐姐多好的人呢,还帮巧哥儿写描红……啊!二姐姐你千万别告诉嫂子!”惜春先是惊恐,旋即一脸哀求的看着迎春。
“你们就惯着她罢!我才懒得管你俩这小坏东西。”迎春没好气的道,“谁不知晓林妹妹好?可你怎么也不想想,当初林妹妹来咱们家时,又是个甚么情形?”
在最初的荣国府里,三春之中唯独只有惜春才是嫡女,不过贾母对三个姑娘素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又因着迎春木讷惜春年幼,可以说三春里打头的其实是探春。谁让那会儿是二房强势呢?作为二房独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探春何等骄傲,别说黛玉了,连带出身侯门的史湘云,她也颇为鄙夷。可仔细想想,她凭甚么那副模样?旁的不说,单是正经嫡女的身份,便比她高贵太多了。即便是同为庶女的迎春,可迎春是袭爵大房的姑娘,照样比她高贵。然而,就是在一群贵女之中,探春永远是自视最高的那一个。
可惜,一场变故,将她彻底打回了原形。
“许家太太来的那一日,我就瞧出三妹妹有些不大对劲儿了。后来北静老王妃也来了,那会儿她已经明显有些问题了。再后来,林妹妹接到圣旨入宫,嫂子尽全力凑了一份极为厚重的嫁妆,还将我唤了过去,说到时候也会为我备嫁,可我的嫁妆必不如林妹妹,因为咱们家承了北静郡王府的好处,用极便宜的价格买下了府邸,还有便是林妹妹有御赐的物件。”
“对呀,嫂子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惜春颇有些不以为意。
“可那会儿巧哥儿忽的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