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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无棣县西码头这边已经人头攒动了。马车,牛车,还有更多的人推着独轮的太平车。一帮人有的熄了火把,有人在抖掉身上的霜花,还有更多的人在那里搓手跺脚。
进了农历十月便是冬天了,不过好在唐朝时期不是那么冷,人们穿着用芦花或者春天存下来的杨絮等物做成的夹袄还能撑的住。可是要再等一段时间,人们再想出来就要披上一件老羊皮了。不然的话就只能在屋子里生个火盆,然后把能盖的衾被全盖在身上,然后在屋里猫着。
孙六坐在自己太平车的车把上,手里拿着半张胡饼在啃。吃了几口,大概是噎着了,从车上拿出一个水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
吃饱了饭食,他站起来晃了晃腰,看看冻的在一边儿跺脚的人,再拍拍自己身上,嘿嘿一乐。
他乐也是有原因的,在他这一身短打里面,穿着一件续了棉花的坎肩。有这一层东西,现在冷风根本不在话下。
孙六是一名货郎,往乡下走村串户的货郎。再往前几年,根本就没有货郎敢出来,因为不是被人抓了丁,就是被剪径的强人砍了去。而且也没什么能卖的,也就是弄一堆陶罐,砂锅,枣子之类的贩一下。
可从今年夏收后,货郎的一下子就紧俏了起来。原因很简单,粜粮之后,河间信都两郡的老农们突然间就有钱了,而且那个叫新桥的地方开始往外放好东西,大批量的好东西。瓷器,珐琅器,铁器,还有白叠子等等等等。孙六觉的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新鲜的东西。
可惜的是,孙六是渤海郡的人,渤海郡夏收虽然也不错,但是比起人家河间和信都二郡种新粮食的,就差的太远了。好在今年冬天就能种新桥的新种子了。
他这个货郎,在乡下还有些面皮。乡里乡亲的们租船粜了粮食,又凑了些铜钱一发和给孙六,让他给村里的乡亲们置办些东西回来。
新桥县的蓝色大船每隔七日,便会停靠在无棣县的西码头,货郎们便捏着铜钱来买东西。
这两个月,人是越发的多起来了。前一个月还只有无棣沟附近的货郎,可现如今,连阳信那边的人都来了。那些套着马车牛车来的,怕不是就是从阳信那边过来的。
孙六很羡慕人家有车。不过算计一下,明年夏收后,自己再辛苦一段时间,怕是就能买的起一辆驴车了。
天终于亮了起来。众人们开始往无棣河西边观望,希望能在薄雾中早点看见那艘蓝色的船影。
“怎么还不来啊,上个七日,那大蓝船早就来了吧。”
“那大蓝船上有那个灯,能晚上行船的,应该早就到了啊。莫不是碰上了强人?”
“哈哈,你这人好不晓事,先不说大蓝船又高又大,还能喷火,强人的小船上去怕不是一撞就碎。那船上可是有官兵和强弩的,强人去找死吗?”
众人互相在那闲聊,但是等待总是让人焦躁的,尤其是都在想着能多拿些货物。
孙六却不着急,他坐在自己的太平车上,摸出一个袋子来,漫条斯理的数里面的蓝钢钱。在钱袋子的底部,居然还有好几个不起眼的小银币,还有一大块银元。
过了一会儿,大船还是没来,倒是有一艘热球机的拖船兔兔兔的开了过来,后面拽着一串的小船。等近了之后,那个热球机的船往岸边一扭一甩,就要往码头上靠。
“哎哎哎啊!船老大!莫要往这码头上靠,过个几炷香的辰光,那大蓝船就要来了,莫碍了我们搬货!”
码头上的人在那里乱喊,还有人从地上捡起土坷垃往船上人扔的。
不成想,一个坷垃上去,正砸在一个从船舱里上来的皂吏头上。
“哎呀,哪个刁民!”那皂吏刚出来就被砸了,当即抽出刀来在空中虚劈了两下。
众人都不说话了,扔土坷垃的人也早就缩进人堆了。
那皂吏见找不到人,悻悻的还刀入鞘,咚的一声从船上跳下来,然后一扬手里的鞭子。
啪的一声脆响。
“退后,都退后!”那皂吏抡着鞭子把众人往后驱赶,“让出地方来,你们这班杀材,堵住码头,却让人如何走动!”
等人们后退了约有个三四十步的样子,几个从船上下来的小厮就开始在码头上打桩拉绳子,然后又用白灰画线。
“都听着,一会儿排队,不得过线!闯过线的,今日便没有货拿!”
咦?难道今日是这船送货过来吗?
终于一个人大着胆子跟那个皂吏搭话。
“上差,敢问今日为何是这船,而不是新桥的大蓝船。”
那皂吏充满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说了起来。
“你们恁多话,这船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给你们拉货!总想着大蓝船,新桥的先生们何等人物,天天运货养着你们吗!”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圆领袍,戴着幞头,披着一件大氅的中年男人从另外一艘船上跳了下来,然后冲着码头上的这帮人一抱拳。
“诸位,周某来迟,让诸位久候了。”
这人嘴上说着抱歉,神色上却一脸的得意。
看见这人面貌,下面的一帮人不由的纷纷议论起来。
“这不是乐陵的周乡绅吗,他为何到此啊。”
“周乡绅,大号叫做周温,但是暗地里被人叫做周拐子的那个?”
八卦是谁都爱听的,一班人立刻和消息灵通的人打听起来。
“这人为何叫做周拐子?”
“你不知道,他祖上做过仓曹吏,又种枣子,酿过酸酒,算是薄有家私。可这人打僧骂道,还是个色鬼,拐走了观音庵的一个小尼姑,故被人称为周拐子。”
“喝~新桥的先生们灭佛,此人定是跟着上了?”
“正是如此。”
众人下面嘁嘁喳喳的嚷嚷,周温这人岂能听不见,不过谁人背后不被人说呢。所以这位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诸位,某家就是周拐子!拐来的女子现在是某家的二房太太,娃儿都生下了!能在贼秃那里拐来女子,便是某的本事。”
众人哄堂大笑,尴尬气氛立刻不翼而飞。这一笑便有人在那里问了。
“敢问周乡绅,今日为何是你来送货啊!?”
听到问到点儿上了,周温立刻再次抱拳,并且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
“不瞒诸位,新桥的先生们忙啊。诸位想来都知道,行台窦尚书攻王世充,这河南上下又归我大隋了。各地的世家大族也分地给佃户,家生子。这在册的丁口一下子就多了。”
“这又和周乡绅你有和关联啊?”下面又有人问。
“诸位稍安勿躁啊。这河南二十多个郡新归,自然要安民啊。如今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种冬麦最后的时候了。你说咱们河北有新麦种用,那河南二十多郡,就不要新种了?所以啊,这新桥的大船和诸位先生们,去了河南各郡,送良种去了。饿死爹娘不吃种粮啊。这粮种,是不是一等一的要务啊。”
“如此说来,周乡绅你这是代替新桥先生们来送货?”
“呵呵呵。”周温一阵大笑,“好叫诸位知道,这乐陵,无棣两县之货物,自今日起,便是周某分销了。就如那位上差所说,新桥先生们都是谋大事的人,乃是宰辅之才,岂能天天送货算账呢。”
众人一阵骚动。两县分销?两县的货郎脚商们这是都要从这周拐子这儿里拿货了呗?这人莫不是要涨价!?
“周乡绅!今日放货,可还是新桥的价格吗?”众人纷纷嚷了起来,能不能省钱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周温抖了抖大氅,满面春风的笑道:“就知道诸位怕我周某人趁机涨价,盘剥诸位。克诸位难道忘了,新桥诸位先生都是何等人物吗?价格不变,新桥先生们说几何就几何!我这个分销若敢私自涨价,那位行台政务院的上差虽然认得我周某,可他手里的横刀,却不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