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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叹并不老,他就是有些显老而已。他伸了个懒腰,恋恋不舍的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
其实这芦花和杨絮填的衾被并没有多厚实松软,只不过是身子下面的火炕暖和罢了。
“婆娘,起来!”他一边爬起来穿衣一边推推还在酣睡的老婆。时间已经进了腊月,虽然这时候降水线北移,但是腊月里还是很冻人的。
“婆娘,快起来,我今日还要去上工。”老婆半天不醒,周老叹不得不伸手进去凉她一下。
“哎呀!要冰死老娘啊!”他老婆金环真激灵一下坐了起来,裹着被子大骂。
“你这瘟生,明知今日还要去上工,夜里却来往死里折腾老娘。”她光着身子看了看炕头里头的两个睡的恶声恶相的娃娃,又压着嗓子冲周老叹吼。
“给老娘寻裤子来,也不知你这瘟生扔到何处了。让老娘光着给你收拾饭食吗。”
“你这婆娘,好没道理。”周老叹穿了厚衣,又把麻布把裤脚扎紧,“矿上的管事许了粮食,还给了鸡苗,又教了盘炕垒炉膛。不多生两个娃还要怎地。饭食你自和娃娃们吃吧,瓦瓮里有热粥,我喝了便去矿上。你莫忘了喂鸡,官家收鸡卵,能让娃娃上蒙学。”
“你就这听新官家的话?”金环真披上衣衫,穿好裤裙,一边给娃娃塞被子一边说,“熬走了姓罗的算是能活人,可这姓窦的能装个几时,他说甚你便信了?!”
“不信能怎地?”周老叹搬开外屋炉膛上的瓦瓮,用根木棍捅了捅炉子,橘红色的火苗窜了上来。他又把瓦瓮放回去,不一会儿,瓮里就响起了小米粥咕嘟嘟冒泡的声音。
“姓罗的为了养马,种子粮都抢,还到处捉人。我若给捉去了,你带着娃娃怎么活。这河北的官家装也好不装也罢,日子不还得过。他装几日,就算几日,总比不装好。”
端起粗陶大碗,咕咚咕咚一碗粟米粥下肚,周老叹用一条麻布头巾把头发裹的严严实实,这是矿上要求的,而且矿上还给发编的的好像个盆一样的安全帽,然后把一条洗的干干净净的,用三层麻布做成的口罩揣进怀里。这个也是矿上要求的,说不能把煤的粉末吸进胸里,老了会死人的。有人不听,就被矿上轰走了。
周老叹不想被轰走,所以矿上的监察说啥就是啥,不光是头巾口罩,连那个套在外面的,跟麻袋一样的厚衣服也穿的整整齐齐。
扛上一个长足有一尺半的大铁锹,这就要出门。
“你这瘟生!就一碗粥就要上工吗!”他婆娘追了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糜子窝窝。
“你留着自己和娃娃吃,上午辰光短,两个时辰矿上就要开餐,白面蒸饼敞开吃,还有肉菜,我先留着肚子。”
“又来诓我,你上工比锄地还要累,不吃饭食,是要做路倒吗!你若死了,我便带着娃娃改嫁,你吃也不吃!”
“好好好,我吃我吃,娘子莫气莫气~。”一听说要改嫁,周老叹立刻萎了。
啃着糜子窝窝从家里出来,村口上一堆跟他差不多装束的人都在那里拄着铁锹扯闲篇。看他出来,一个嚯嚯牙的汉子就在那里起哄。
“周老叹,你日弄你家婆娘到几时?起的这般晚,还有柱香的功夫那大铁车就要来了,看人们等不等你。”
周老叹三两口吃完窝窝,一挺肚子:“日弄婆娘到死是我家本事,尤雀(qiao三声)儿你那物件怕是跟个狗尾草一样又软又短,你家婆娘不依你。”
“我说就你个老货编排我,我便是有名字叫尤鸟倦,是个姓黄的夫子给起的,不是劳什子尤雀儿。”
“雀儿和鸟还不是一个物件,这个可不能倦,要是倦了,谁给生娃娃去。”
……
一帮子力工在那里嘻嘻哈哈的开荤段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辆后八轮大卡车拉着一车斗的人开了过来。
一帮人三五成群,互相拉拽着上了车,喇叭响了两声没有动静,司机踩下油门,又开走了。
门头沟大台煤矿在周围招募的力工们,这样每天上工已经有两个月了。原本被生活压的就剩下一口气的百姓们,这一个月脸上有了笑容,口气也渐渐足了起来。
而这一切都源于新桥在门头沟开矿。
门头沟煤矿对于新桥来说是个救命一样的地方。这里的无烟煤不仅仅是的县城里供电取暖的保障,也是正在紧锣密鼓建设的中的石景山铁厂的燃料所在。对于现在没有足够的钢铁来修铁路,而且各种载重汽车的摩托小时在逐渐下降的时候,距离永定河不远的门头沟煤矿就是唯一的选择。
但就是这样,大台煤矿也是不能直接用机械的。为了降低开采难度,大台煤矿首先开采的是深度1.6米的露天层。先用炸药和挖掘机、铲车什么的剥离土方,然后再用炸药和破碎锤将煤层剥离。剩下的就是从周围招募的力工用人工把这些还是大块的煤扔进矿上四台由1500马力蒸汽机提供动力的大型螺旋式粉碎机里。
粉碎后的小块和粉煤从粉碎机出口漏进大柳条筐里,招募的力工把这些煤装上大车,太平车,或者独轮小车上,然后由骡子,马匹或者毛驴,又或者是人拉到已经平整好的路面上,一路赶往码头。在那里,热球机拖轮和平底儿木船已经等待多时了。
然后这些煤炭会去新桥,变成取暖的热水和工作的电力,或者去石景山地区,那里有老焦化厂的师傅们在带着学生现场教学,告诉他们到底该如何把书本资料上的东西跟实际结合起来。怎么才能正经的选煤,配煤,炼焦。
后八轮一路颠簸着来到了矿山,摇了一路煤球的力工们从车上下来,跺跺脚,摇头晃脑一番。然后找自己昨天排队的地方战队,一个拿着册子的差官会过来点卯。点到的人就去旁边的筐里拿一根竹筹。拿着这个竹筹,中午能吃饭,晚上下工了,就能按照今天装煤炭的重量从差官那里领粮票。
周老叹已经攒了400斤粮票(新桥制),两亩水田也就是这个收成。距离惊蛰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周老叹觉的自己还能攒下这些,到时候春耕完了,接着再来这里上工,一两年自己家就能翻身了。
想到这儿就让他浑身是力气。他扎扎袖口,和尤雀儿两人互相把口罩戴上,扛起铁锹拿了竹筹,上工!
在经过一个小坡的地方,两个人向坡上几个大木箱旁边坐着看什么东西的几个人叉手施礼。而那些人也坐着向他们抱拳还礼。
“那几个,便是新桥的上官了吧。”两个人抡起铁锨开始干活,捂着口罩也不闲着。
“嗯,新桥的上官都是短发,白净。而且会给我们这些苍头还礼。”
“这河北的上官好像听新桥上官的话。”
“多半是,听说这新桥,是新皇登基的地方,莫不是新桥人是皇帝的亲戚?”
“我看不像,这皇帝的亲戚哪有这般有礼的,还给咱们这帮苍头活路的。”
……
“宋工,几个勘探钻孔都打完了,这是岩芯。”就在刚才那个大木箱子旁边,两个年轻人提着一大串钻探样品跑了过来。
“先存样,然后给我看。”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在打木箱旁,拿着放大镜在图纸上一点点的看。
这位叫宋连科的退休专家是原地质部李斯光勘探队的,今年已经76岁了,本身家住在北京,这次老家哥哥娶孙子媳妇,非要自己回老家看看,给压压阵。这下可好,一口气来到了唐朝。
在他对面的那个头发灰白,身材魁梧的,叫李国平。是原峰峰矿务局四十年的老井下,如今也直接回到了一线。在他们周围,围着一圈儿学生和徒弟。
借用《流浪地球》的一句话,为了子孙后代,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重返一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毕竟知识要传下去,要发扬光大,才有可能恢复到来时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