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答案

我自听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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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口里整日也坐了不少人,见了楚云清也都会唤一声‘清儿哥’,他也礼貌地点点头。

    楚云清去了地牢,他知道,自己的动向,恐怕都在晏红染的掌握之中,但他并没有遮掩,坦坦荡荡的。

    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的心情,却与以往几次都不相同。

    原先那是事不关己,就如一个看客般,甚至还带着一种优越,可这回不一样,他走的有些沉重。

    地牢里听不见风声,好像有人在喝水,咽下的咕咚声有些清楚。

    老采花不走空神情灰暗,一边喝水,一边叹气,眼神不住瞄着楚云清。陪伴了自己几年的白九已经出去了,他现在也想出去,不想把自己的余生耗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而的确,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这副身子他心里很清楚。

    楚云清没心情搭理他,径直去了最后的那间牢房。

    里面,顾禾坐在床上,右手拿着个巴掌大的木雕,左手挽着袖子,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刻刀,正聚精会神地剔着。

    这是上一次她拜托楚云清带来的小玩意儿,也算是打发无聊的时间,而楚云清感念对方点悟了自己一门玄术,所以也就依她了。

    如今看来,送来的几个木件儿都好好地摆放在那,显然是刚开始雕刻,连第一个都没有成形。

    想想也是,如今才过去几天啊。

    顾禾没有抬头,“怎么又来了?”

    楚云清胸中有一口郁气,被她这么一问,反倒顶了下,整个人扶着牢门,喘着气,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禾瞥了他一眼,笑了,“怎么,这是受挫了?看着是受了好大的打击。”

    楚云清吐出口气,“可不是么,弟兄都死了。”

    顾禾有些疑惑,不过没问,因为她知道不用自己问,对方也会主动说出来,他来这,不是求开导,而是问计的。

    这得好好想想。

    楚云清没想太多工夫,便将昨夜发生之事说了出来,其中,也说了陈五被安清和抓去一事。

    顾禾安静听着,听完后,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定定看着楚云清,眼中带着莫名的神采。

    楚云清被她这副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不免皱了皱眉。

    “为何这么看我?”他问道。

    “你可是做了好大事。”顾禾道。

    楚云清眼神沉了沉。

    顾禾微微一笑,“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

    没来由的,楚云清便知道,对方不仅猜到抓陈五是自己的设计,而且还猜到了自己卧底渊行帮的身份。

    他没有开口,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把这些事说给我听,是什么意思?”顾禾问道。

    楚云清有些心烦意乱,“没什么意思。”

    顾禾摇头,“你现在心乱了。”

    楚云清并不想承认,也有些后悔,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怎么什么事都跟这个摸不透的女人说了,对方很聪明,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如今只从自己的话里便将自己看透,真是可怕。

    但转念一想,就是这么可怕的人,竟还会落败在晏红染手上,甚至辗转数千里,被囚禁在这,那这岂不是说,晏红染的心计比她更高明?

    楚云清有些气馁。

    顾禾看着他,如同猜中他所想,“我是故意的。”

    “什么?”楚云清一愣。

    “我是故意被晏红染制住的。”顾禾淡淡道:“要不然,就不能无声无息地来太渊城。”

    楚云清皱眉,不是不信,而是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顾禾见此,略是思忖后,也不隐瞒,直接道:“本来周顒盘踞太渊州多年,一直默默无声,可不巧的是,数月前宫里丢了一份密折,其上详尽陈列了庸王府私兵大营所在,及在京人员部署,对其不臣之心言之凿凿。

    且不论其中真假,密折只传到了司礼监,只有几位阁老过目了,陛下还未来得及看就丢失了。而上书密折的户部侍郎一家,在当夜便满门自尽。”

    楚云清一惊,“满门自尽?”

    顾禾道:“谁知道呢,反正锦衣卫去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楚云清点点头,“所以你奉命来查周顒,又不想被人察觉行踪,便利用了晏红染?”

    “不错。”顾禾道:“如果不利用她,就算我通过六扇门的隐秘渠道离京,半途也会被人截杀。”

    楚云清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笃定,但也能想象一二,不外乎便是公门龌龊,有人想让她查,而被动了利益的人不想让她查罢了。

    就算是六扇门,亦或是锦衣卫,里面也不全然是忠于朝廷的人。

    “那你在这,可是什么都查不到。”楚云清说道。

    顾禾点头,“对,但胜在安全。”

    楚云清一笑,“在京城你岂不是更安全?”

    “但你不在京城啊。”顾禾眨了眨眼。

    楚云清皱眉,“什么意思?”

    “我虽然动不了,但你可以帮我查。”顾禾道:“渊行帮势大,人也多,你是香主,算是太渊城里的地头蛇,想要查点什么,该是不难。”

    “没那么容易。”楚云清道:“渊行帮虽然是太渊州第一大帮,行事如何且不提,它总有两个规矩是要底下人遵守的,一旦冒犯,决不轻饶。”

    “什么规矩?”顾禾好奇道。

    楚云清说道:“一不惹宗门,二不能得罪庸王府。”

    如今大峪皇朝威压天下,九州内宗门不显,可凡能称为宗门的,皆是传承六百年以上,即便太多宗门销声匿迹在历史长河之中,也总有一些还能被人想起。

    宗门跟世家不同,它厉害的不是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而是单纯的武力,谁也不想被一群武功超绝之辈惦记上,就算是渊行帮也不行。

    因为帮派仰仗的是人数,帮众数千也不是自己的强大,就算是石崇山,也难保不会被人夜里摘了脑袋。

    尚有人能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更别说是区区一帮派头子了。

    所以渊行帮规矩里,首要便是不能招惹宗门之人。

    至于庸王府,周顒好歹是皇亲国戚,还是在争位时能留了一命的,跟宫里怎么着也是有一份渊源,即便看似流放太渊州了,那也不能太多得罪。

    楚云清此时说这个,倒不是怕。顾禾是想让他帮忙的,自己也有所求,互惠互利最好,但能争取更多的话,为什么不争取呢?

    他的小心思,顾禾看得透透的。

    “你光棍一个,还怕庸王府?”顾禾笑了笑。

    楚云清摇头,“谁说我是光棍?”

    顾禾反倒惊讶了,“你该不会想说,晏红染是你娘子?”

    “不是。”楚云清冷哼一声。

    “那…”顾禾小心道:“昨夜你埋的陈文静,是你心上人?”

    楚云清闷闷道:“也不是。”

    顾禾不猜了。

    “我还有个弟弟。”楚云清道:“亲弟弟,在京城读书。”

    “噢。”顾禾对此倒是没多大兴致。

    外乡人总想去京城读书,可要是没有功名和人脉,也就是那样。

    而且说不得,还容易被人撺掇,沾染上什么坏习惯,到时候等考试了,次次落第,跟家里说是在京城读书求学,其实就是混迹罢了。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讨人嫌地说出来的。

    楚云清见她没说话,心里也有些着急,他有心想把自己处境说出来,让对方帮着合计合计,但又不放心,所以很是纠结。

    而幸好,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

    “好了,看你抓耳挠腮的样儿。”顾禾把手里的刻刀和木雕一放,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楚云清下意识道。

    “你想太多了。”顾禾道。

    楚云清皱眉,一时没理解过来。

    “我问你,人为什么会有计谋?”顾禾问道。

    这是个什么问题?楚云清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但顾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中并无玩笑意味。

    他便细细想了想,然后道:“或许是因为想体面或隐晦地做成一些事情,达成某种目的,而不让别人知道是自己想的、自己做的吧。”

    “还有呢?”顾禾道。

    “还有?”楚云清觉得没了。

    他少年时读过书,但读的不多,大道理什么的不太会,说教什么的更不用提,他认为自己方才说的已经够咬文嚼字了,现在再多说,实在就是为难自己了。

    冷不防,另一边的老采花贼幽幽来了句,“力有不逮的时候,不就得用计谋么。”

    楚云清一怔。

    顾禾笑了,笑得很好看,梨涡浅浅,晦暗发霉的牢房里,突然明媚了一瞬。

    那边的采花贼没看到,不然的话,会更恨自己从前浪费,现在怎么支棱不起来。

    “你说说,什么意思?”楚云清问道。

    不走空萧索一笑,带着回忆的美好,道:“老夫虽然自负风流,但难免有时候力有不逮,所以就得用上些手段,比如迷魂香和欢菩萨,只是吹那么一小口,闻上那么一闻,就算是什么贞洁烈女,也得潮水汹涌,江河泛滥,老夫就站在那,等她们往胯下来钻,啧,那滋味…”

    后边的话,楚云清已经忽略不听了,而反观对面的顾禾,倒是颇感兴趣的样子,要是手边再有一盘瓜子、几片瓜,大抵是能听上一天的。

    “这老采花贼,也不是一无是处。”顾禾道:“话虽槽,道理还是有的,你觉得呢?”

    我什么也不觉得,楚云清腹诽不已,但还是点头,“有道理。”

    顾禾看他一眼,说道:“计谋虽然好用,但也不能常用,有时候,想再多反而就乱了,不如直接动手。”

    “动手?”楚云清咂摸着。

    “是啊,你一个莽夫,还用什么脑子呢。”顾禾轻笑道。

    楚云清却不大乐意,怎么都觉得自己是个莽夫,难道就是因为壮嘛?

    不过想想也是,他现在体魄增强,一身气血粘稠如浆,这身子也是壮硕不少。再加上从前他混出名声,就是打出来的,在帮里帮外,虽说见了自己唤一声‘清儿哥’,但恐怕他们都觉得自己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莽夫。

    这也无怪,当自己想出抓陈五的计划时,李二看自己时的惊诧眼神了。

    想到这,楚云清忽然有些伤感,既有众人对自己的看法的,也有对死去的李二的。

    归根结底,李二还是受了自己的牵连,若非如此,他全然没有露出马脚,该是还能安稳很久。

    “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啊?”顾禾不悦道。

    楚云清连忙回神,眼带歉意。

    “有句老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有你拳头够大,谁来招惹你,你就把他收拾了,这不就解决了?”顾禾道:“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一对儿收拾一双,早晚就没人敢来惹你了。”

    楚云清皱眉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也总不能一味地打打杀杀吧?”

    顾禾反问道:“你听过我师父,岑夫子的名头吧?”

    楚云清点头,岑夫子是清静门的门主,据说通习玄术九十九,也不知真假,但有‘当世第一方士’、‘陆地神仙’的称呼,如今他在钻研的玄术,或者说神通,是长生不老药。

    这是个狠人,楚云清想道。

    顾禾无声一笑,“那你可听说,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有谁敢去招惹他的么?”

    楚云清一听,隐隐有些明白了。

    “名头都是打出来的。”顾禾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只要你打了几个名气大的,就都知道你手段厉害了,谁要想起心思,就得掂量掂量。”

    楚云清懂了,却又搓了搓手。

    顾禾一看就知道,当下便起身,走了过来。

    “过来,离近点儿。”她说。

    楚云清便将头朝前探了探。

    “你伸头干嘛,把手伸过来。”顾禾翻了个白眼。

    楚云清有些赧然,依言伸出手去。

    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就会放下许多戒心。甚至上一次被对方用玄术窥探记忆,都没有太多恶感。

    或许,这是某种让人亲近的玄术手段,也或许,这就是她的魅力吧。

    楚云清的食指被顾禾捏住,跟她的食指触碰在一起,淡淡的荧光,在两人的指尖发散。

    “你这手,倒是挺好看的。”顾禾说了句。

    楚云清眼帘低了低,笑得有些腼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