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解不开的迷(2)

墨宝非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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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落水之后,周生辰对她身边人的安排更加谨慎。

    在这个老宅里走动,都是女孩子和林叔和她一起,时宜有时候怕麻烦,反倒更加安于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等鬼月过去了,也就好了。

    毕竟在上海,还能有她自己的朋友圈子,这里真的除了文幸,就没有什么能够说话的人了。不过也有了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写书。

    有时候一天能写几千字的片段,再摘出认为好的,最后抄写在正式的纸上。

    字字句句,都很讲究。

    周生辰母亲的态度,真的在慢慢转变。

    甚至有的时候会请她过去喝茶。

    她怕周生辰会担心,只在他陪着的时候,才会去。幸好有“身体不好”来做借口,否则估计父母知道了,也会说她不尊重长辈。

    她妈妈总会单独给她准备一些补品,让她当面吃了。

    这个做法很奇怪,就像周生辰对她一样,吃什么用什么,都要亲眼见了才安心。

    “我听文幸说,你读过很多的古书?”他母亲等她放下汤匙,这才说话。

    “读过一些,”她笑,“觉得古文的字句都很美。”

    “比较喜欢哪些?”

    “很杂,嗯⋯⋯大概市面上出版过的,都读过,还有一些藏书。”

    她不喜欢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这一世的二十多年,大部分的时间也都用在了阅读上,读那些之后的朝代更迭,诗词歌赋。

    “读书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他母亲微微笑著,看她。

    这是这么久来,他母亲对自己第一次的肯定。

    她笑了笑。

    “可是——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你不适合我们这个家庭,”他母亲看着她,继续说下去,“你家庭很好,并非达官显贵,却也是书香门第。父母和睦,没有兄弟姐妹,成年后的社会圈子也很简单,固定的作息,固定的事情,很规律,也很随意的职业。对不对?”

    她想了想,说:“是。周末陪父母,工作日上午阅读,下午到午夜十二点左右,都是录音棚录音,只需要对着稿子和录音师。”

    周生辰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想阻止自己母亲的发问,但却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个想法。

    “除了同学关系,还有配音演员,你的上司,你的邻居朋友,你的社会圈子从来没有扩大过,对不对?”

    “是,”她回答的也很认真,“我喜欢把时间放在专业配音和阅读上,余下的大部分时间用来陪父母,所以简单的人际关系,很适合我。”

    周生辰的母亲略微笑起来:“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很好,也过得很平稳,为什么不重新回去,继续你的生活呢?”

    时宜愣了一瞬,想要说话,却被制止。

    “时宜小姐,听我说下去,”她眉目间的气度,都绝非是一朝一夕可就,“我给你举个例子。十年前,从沿海某个码头驶出了一艘游轮,游客都以地下生意为主,辐射各种政治、矿产、土地、珠宝、毒品和军火交易。”

    她记得类似的话,周生辰曾说过。

    关于小仁生母的死因。

    “而这艘游轮的主人,是周家,”他母亲略微挽住自己的披肩,似乎在回忆,“当时,船上死了十九个人,有一个是周家自己人,也就是小仁的生母,其余都是外人。赌场上流通的资金、物产,涉数十亿美金。而我们,在自己的船上,拿到了进驻了伊朗车市的代理权,同时也拿到了世界唯一一处碲独立原生矿床。”

    他母亲略微停顿下来,唤人换了新茶。

    是碧涧明月。

    “听着,像不像你配音的电影?”他母亲示意她喝茶。

    她略微颔首。

    如此具象的例子,轻易就描绘了周家的生活。过往猜测的都得以应征,这是个完全不同的家庭,生活在“地下”,有着自己的版图。

    其实,真的更像听故事。

    太远离现实生活,听着只像是传奇。

    “你的接受能力很好,起码在上次的事情里,反应都很得体,”周生辰的母亲轻轻叹口气,声音渐温柔,“但是,你并不会适应周家的生活。对不对?”

    时宜嗯了一声。

    不适应,也不认同。

    他母亲淡然笑著,不再说什么。

    点到即止,她已经说完她想说的一切。政局、时局、人情关系这些不谈,倘若是让她见到当初小仁生母的遗体,都会让这个女孩子崩溃。

    更何谈,那些法理情理外的家法和地下交易。

    时宜去看手执茶杯的周生辰,黑衣白裤,戴着黑色金属框的眼镜。他喝茶,他说话,他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特别,就像当初她站在西安的研究所外,看他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大步向自己走来时的样子。

    严谨低调,不论生活还是工作。

    她问过他,为什么会投身科研。他的回答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

    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楚,他和她说的每句话,她都很清楚。

    所以她很坚定。

    她能陪着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时宜和周生辰母亲的交谈,他全程没有参与。

    只是有时累了,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摘下眼镜,略微揉捏着自己的鼻梁和眉心,或是偶尔去看看时宜。他母亲说完想说的话,话题很快又回到了文学和诗词歌赋,文幸陪佟佳人来时,听到他们的谈话,也饶有兴致地加入。这次不止是佟佳人,甚至文幸都提到了时宜曾作的那幅画,还有那位世伯对她的赞赏。

    “陈老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母亲微微笑著,回忆着说,“孤傲的很,极少夸奖别人。”

    “嫂⋯⋯”文幸及时收口,“时宜小姐,我是真的很想看你那幅画,可惜送给了陈伯伯。”佟佳人笑了声:“不如今日再作一幅,收在周家好了。”

    “好啊,”文幸笑眯眯去看时宜,“好不好,时宜?”

    她倒也不太介意。

    刚想要应承,周生辰却忽然出了声音:“作画很耗精力,她身体还没有恢复。”

    “也对。”文幸有些失落。

    “不过,”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给出了另外的提议,“我可以试着临摹一幅。”

    声音淡淡的,像是很简单的事情。

    众人都有些愕然,毕竟这幅画刚才作完,就已被收起,哪怕他见过,也只是那日一次而已。临摹出一幅只见过一次的画,说来容易,真正落笔却很难。

    时宜也有些忧疑不定,直到看到他站在书案旁,落笔。

    起初是芦草,独枝多叶。

    层层下来,略有停顿,像是在回忆着。

    到芦草根部,他笔锋再次停顿,清水涤笔,蘸淡墨,再落笔即是她曾画的那株无骨荷花。他很专注,整个背脊都是笔直的,视线透过镜片,只落在面前的宣纸。

    一茎荷。

    也相似,也不同。

    当初她笔下的荷花芦草,笔法更加轻盈,像夏末池塘内独剩的荷花,稍嫌清冷。

    而如今这副,笔法却更风流,若夏初的第一株新荷。

    画境,即是心境。

    周生辰母亲笑著感叹,这幅虽意境不同,却已有七八分相像。文幸和佟佳人都看着那幅画有些出神,各自想着什么。周生辰略微侧头,看她:“像吗?”

    时宜说不出,轻轻笑著,只知道看着他。

    他在乎自己。他始终遵守最初的承诺,认真学着在乎和爱护自己。

    匆匆一次观摩,便可落笔成画。

    若非用心,实难如此。

    周生辰也看她,微笑了笑,换笔,在画旁又落了字: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他改了一句诗,她自然读的懂,也知道这句的含义:

    你看到,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也应警示自己,不要被世俗困扰,守住自己的心。

    简单十字,字字入心。

    她的视线从画卷,移到他身上。

    恰巧,周生辰也在看她,两人对视着。

    文幸对自己哥哥的字很欣赏,在一旁笑着说:“倒也配这幅画。”

    佟佳人也笑了笑,轻声说:“是,很配。”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周生辰母亲和时宜看得懂,他在说什么,他真正想说什么。

    刚才的谈话,他未曾参与。

    却并非是在妥协。

    他所作的事,所选择的人,从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他心里的时宜,便是如此的时宜。他的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