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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天空飘着牛毛细雨。
今是放榜的子,无论是什么天气,贡院都要比往常闹很多,天还未亮,就有货郎在贡院外摆摊了。
张鹤龄带着毛宪清、杨怀瑾、贺东来三人前来看榜,毛宪清比较淡定,毕竟不是自己考试,杨怀瑾和贺东来就比较紧张了,秀才和举人可是天壤之别,中了举人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仕途,以后的人生是继续当个教书先生,还是能够飞黄腾达,就看今的结果。
此时,已有无数的生员在此等候了,整个贡院之外,人声鼎沸。
张鹤龄很快看到一个人,不对,是一行人,为首的是求贤书院的院长柴永年,后是黄志诚等一行秀才,很显然,求贤书院的人也是来看榜的。
“柴先生今也来看榜?”
柴永年仰着鼻孔说道:“原来是寿宁侯,幸会幸会!”
这个举动让张鹤龄很不爽,于是说道:“本侯记得柴先生曾说过,从此以后,求贤书院以南山书院为尊,不知道是怎么个尊法?”
柴永年脸色铁青,他后的黄志诚站出来说道:“今顺天府的学子齐聚于此,寿宁侯休要猖狂。”
“滚开!”张鹤龄瞪了他一眼,“这里有你说法的份吗?”
前些天赛诗会上,黄志诚没少和张鹤龄作对,本来文人之间互相斗来斗去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今被张鹤龄这一骂,他这才意识到,人家是寿宁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惹不起,再见!
黄志诚缩在后面,其他人更不敢吱声,柴永年只得抱拳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张院长!”
张鹤龄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说道:“不必客气!”
柴永年感觉很憋屈,但是又无可奈何,这时,有人大声道:“榜来了……”
果然,只见贡院终于开了中门,书吏们小心翼翼的捧着密封好的榜,将第一份榜文打开,张贴起来。
人群顿时动起来,攒动的人头犹如浪潮一般,无数人引颈,死死的盯着榜。
突然,求贤书院之中有一人激动地喊道:“我中了,我中了……”
大明朝每一届乡试,全国中举人数约千人,这一千人有资格参加会试,约三百人可以中进士,也就是说,举人考进士大概是十进三的比例。
这张榜单是第一百名到一百五十名的榜单,虽然有些靠后,会试是没什么希望了,但是中了和没中本就是天壤之别,这人一喊,求贤书院的人顿时感觉到脸上有光,柴永年的脸色也逐渐缓和。
第二份榜张也贴了上去,这是第五十名到一百名的榜单,更多人呼吸都已停止了,依旧死死的盯着榜。
“我中了!”求贤书院又有一人喊道。
这一次,是第八十九名,已经算这批举人里比较不错的水准了。
柴永年的心很舒畅,看了一眼张鹤龄,张鹤龄脸上却没有任何焦虑,非常淡然。
杨怀瑾和贺东来两人却有些心灰意冷,本来他们的水平就很一般,若不是来到南山书院,估计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心中终于有了希望,现在却一点点消逝,看来这一次很可能是名落孙山了。
终于,最后一份榜单也张贴开来,上面是第一名到五十名。
杨怀瑾和贺东来对视一眼,互相打气,然后开始寻找,他们是从后向前看的,看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张鹤龄说道:“你们俩找啥呢?”
贺东来说道:“老爷,学生……”
话音未落,却见毛宪清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伸手指着榜单靠前的位置,不对,不是靠前,是最前方。
贺东来意识到什么,定睛去看,在榜单最显赫的位置,是三个名字——
第一名:贺东来。
第二名:杨怀瑾。
第三名:黄志诚。
贺东来直接就懵了,什么况,自己是解元?
杨怀瑾也差不多,顺天府乡试第二名,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张鹤龄好似早有准备,冲柴永年一拱手,说道:“看来南山书院的运气不错,两名不成器的学子,哈……哈哈……,不好意思,没忍住……”
柴永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哼了一声,转就走。
求贤书院的众学子本来趾高气扬,现在一个个如斗败的公鸡,跟着柴永年离开,只剩下黄志诚愣在当场。
张鹤龄也嚣张够了,转离开,刚迈出一步,后突然传来黄志诚的声音:“你们……你们定是舞弊,我知道了,主考官王华是你们南山书院的王守仁的父亲,定是他泄露了考题,否则,就凭他们两个院试成绩都处在下游,怎么可能包揽乡试前两名?”
张鹤龄站住脚步,转过来,沉着脸说道:“无凭无据,你便诬陷朝廷命官,可知道后果?”
黄志诚吓得后退了两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过激,弱弱地说道:“光天化之下,你还想堵住悠悠众口不成?”
张鹤龄说道:“今你若拿不出舞弊的证据,本侯便送你个诬陷反坐之名!”
“你,你……”黄志诚后退两步,突然转,然后拔腿就跑,那速度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寿宁侯府,张鹤龄坐在堂前,毛宪清站在侧,面前跪着杨怀瑾和贺东来,两人眼里含泪,一齐拜倒,贺东来更是激动得难以言表,他泪如泉涌地道:“学生自幼家境贫寒,穷困潦倒,学业不精,从未想过会有今。来到南山之后,有幸得到老爷收留,这段时间又蒙受老爷教诲,使学生受益匪浅。今学生有幸高中,请受学生一拜,学生愿自此之后拜入老爷门下,侍奉恩师。”
杨怀瑾更是不等张鹤龄拒绝,直接跪下,狠狠地磕了头。
张鹤龄看着堂下二人,说道:“既然如此,为师便认下你们了。”
两人大喜,赶忙上前敬茶,然后又拜见大师兄毛宪清,毛宪清笑着回礼,说道:“两位贤弟,以后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自当相互帮扶。”
张鹤龄喝了口茶,然后说道:“今你二人能有此成就,很是不易,后还要更加刻苦研读,争取在明年的闱上拔得头筹。”
贺东来说道:“恩师教诲,学生自当尽力而为,但是这一次学生能高中解元,全靠宪清师兄押中考题,其中有运气使然。闱有全国的举子齐聚京师,学生自认资质平平,不敢妄言。”
张鹤龄皱眉说道:“若是连这等勇气都没有,如何做我的门生?”
贺东来刚满跪下,说道:“恩师息怒,学生错了。”
张鹤龄继续说道:“卖油翁的故事已经跟你们讲过了,这次的乡试你们也亲眼见证,所谓八股,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不必想的多么高尚,多么复杂,平里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然后多做些题目,不就熟悉了吗?为师还是那句话,唯手熟尔。”
贺东来拜倒,说道:“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毛宪清和杨怀瑾也一起拜倒,张鹤龄说道:“宪清,你是大师兄,为师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从现在开始,继续每三做一篇八股,一直到明年闱,不可间断!”
这时候,突然外面出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口中喊道:“大人,大人!”
张鹤龄听出来是孙虎的声音,却不知今孙虎为何没有翻墙,不是说外面有暗探吗,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也不怕被人看到?
孙虎已经到了堂前,脸上全是泪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道:“大人,请为我家大人做主!”
门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说道:“老爷,我一开门这个人便往里闯,小的没拦住……”
张鹤龄摆摆手,示意门房退下,然后问道:“孙虎,郑大人怎么了?”
孙虎已经哭成一片,说道:“郑大人……郑大人他……他……”
张鹤龄急忙问道:“说话啊,郑大人到底怎么了?”
“卑职刚刚得到消息,郑大人在狱中自尽了!”
“你说什么?”张鹤龄诧异地问道,“郑大人自尽了,什么时候的事?”
孙虎点点头,说道:“大约是一个月之前,消息已经到了京师,小人是从一个刑部当差的熟人那里得知的。”
张鹤龄眉头紧皱,问道:“你去见过李东阳了吗?”
“李少卿已经离开京师,去了天津卫。”
张鹤龄想了想,说道:“你先留在府上,我现在入宫面圣!”
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圣旨到!”
张鹤龄赶忙出门迎旨,却看到是萧敬亲自来宣读圣旨:“寿宁侯张鹤龄接旨!”
张鹤龄跪拜,其余人跟在后一起跪下,萧敬打开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天监夜观星象,红鸾星向北方偏移十二分二十六毫,预示天定良辰,特此将寿宁侯与长公主的婚期后延至十二月二十六。钦此!弘治五年八月十八。”
张鹤龄一脸懵,好端端的,婚期为何要延后?
如果说什么红鸾星向北方偏移多少分多少毫,他是打死也不信的,这分明是糊弄人的说法。
“臣接旨,吾皇万岁!”
萧敬将圣旨递过去,张鹤龄正要起,却听萧敬继续说道:“寿宁侯张鹤龄接旨!”
张鹤龄有些莫名其妙,问道:“萧公公方才不是宣过旨了?”
却见萧敬又拿出一份圣旨,张鹤龄这才明白,赶忙再次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朝廷设监察御史,其振纪纲而励风俗,以弼成国家之治,厥任匪轻。今有寿宁侯张鹤龄,发贤科,屡破白莲,擢居斯职,既历岁年,式克勤慎。是用锡之敕命,以示褒嘉。夫官以察为名,以言为职,即起,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官居四品,代朕出巡福建布政使司,总督海防事务。钦哉!弘治五年八月十八。”
这份圣旨上的废话比较多,但是张鹤龄听懂了,自己升官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四品的官衔,而且,要代天子出巡,前往福建布政使司,到底什么况?
“恭喜寿宁侯高升,接旨吧!”
张鹤龄接过圣旨,问道:“萧公公,在下有些糊涂。”
萧敬笑眯眯地说道:“咱家只是来传圣旨的,至于其中原委,就不清楚了,不过,寿宁侯不准备入宫谢恩吗?”
张鹤龄领会了萧敬的意思,说道:“正要如此,在下便和萧公公一道回宫。”
两人入宫之后,萧敬将张鹤龄领到奉天,张鹤龄叩拜谢恩,弘治皇帝摒弃左右,说道:“卿家肯定有很多问题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张鹤龄便直接问道:“陛下命臣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出巡福建布政使司,所为何事?”
弘治皇帝对萧敬使了个眼色,萧敬将两份密报递过来,张鹤龄一边看,听到弘治皇帝说道:“福建布政使司呈报,一个月前,闽浙海防提督郑子纯于福州府大狱中畏罪自尽。”
张鹤龄手中两份密报分别出自锦衣卫和东厂,其中的内容大体一致,说的是郑子纯一案与原判文书严重不符,但是还没有掌握充足的证据,正在做进一步调查。
“陛下,密报上说,此案疑点重重,臣怀疑郑大人的死另有其因!”
弘治皇帝点点头,说道:“朕已经将此事和四位内阁大学士商议过了,他们也都认为此案疑点众多,所以,朕打算派监察御史代朕出巡福建。”
明代是没有钦差的,因为明代有完善的督查制度,大理寺相当于最高检,刑部相当于公安部,都察院相当于纪委监察部门,如果地方上出了问题,由都察院的相关人员代天子出巡,称之为巡按。所以明代是不需要其他朝代那样,出了事临时委派某个大臣以钦差份出巡。
都察院的级别与六部相同,主要负责官员为左右都御史二人,与六部尚书同级,均为二品大员;左右副都御史二人,正三品,左右佥都御史四人,正四品。下设监察御史分掌地方监察,每个承宣布政司置一道,例如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监察御史,简称福建道。
张鹤龄挂的这个右佥都御史的份,是都察院管理层中最末端的一个,说白了就挂个名而已,在都察院几乎没什么发言权,纯粹是为了这次福建之行。
张鹤龄又问道:“可是,都察院这么多人,为何偏偏选中微臣?”
“是刘吉推荐的。”
“什么?”张鹤龄一脸问号。
“刘卿言道,寿宁侯重挫白莲教,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是这一次出巡福建的不二人选。”
一听是刘吉的建议,张鹤龄心中不安起来,自己明明已经和刘吉撕破脸,为何刘吉会推荐自己?
他恨不得弄死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想到这里,张鹤龄心中一凛,这老家伙不会是想真的弄死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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