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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花台上,舞艺比试已经进行大半。秦晚馥去了靖北王府的观赏台,阿凝就坐在姜氏一旁,望着台上婀娜起舞的如同怒放芙蕖的美丽女子,尽管不怎么喜欢这位四姐姐,也觉得这个画面实在好看。
姜氏也看得目不转睛,待琴曲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女子朝众人款款行礼时,她忽然开口道:“阿凝啊,你是不是也该把舞艺给捡一捡了?”
荣府的姑娘多,以前是请过舞艺先生统一教授的,但后来阿凝忙于跟南山先生学琴,心想才艺挑一两样学得精细就行了,多了也学不好,便不再练舞。荣宛是一直没有拉下的。
阿凝嘟了嘴回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跳得起来么?”
“瞎说!”姜氏道,“你才多大,正是跳舞的好时候,以前的底子也在,回头我给你寻位有名望的先生来。”顿了顿,大约是想起阿凝最近忙于画画,又柔声补充道:“不指望你学得多精,但好歹能有个样子,就当偶尔活动活动筋骨。”
阿凝点了头,心里暗道,大约天下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样样都行吧?
荣宛之后上场的是姚沉欢。只见她一身鹅黄色对襟宽袖长衫曳地裙,袖口上绣着栩栩如生纷繁精致的迎春花,发髻上也簪了一朵娇黄的迎春,额角换成了迎春的花钿,还镶嵌了细小明亮的珠子,整个人如同幽静空谷中迎着早春寒意绽放的第一朵迎春花。这样的打扮跟她所跳之舞的名字《花开》倒很合衬。
阿凝支着腮,跟场中无数人一样,都期待着这位姚姑娘继续书写荣耀。但,出乎意料的,她在台上站了片刻,兀自走向评判席。
今日评判席上的人与昨日有所不同。舞艺比试里最有发言权的便是宫中特意派来的林嬷嬷,她是几位公主的舞艺老师,虽已年过三十,可那身形却是细柳一般柔韧,一身普通的宝蓝色锦缎宫裙也被她穿出一股婀娜来。
姚沉欢不知朝那林嬷嬷说了什么,后来便有传令官大声通传道:“姚姑娘自请弃权!”
“怎么弃权了?”姜氏一脸诧异。
阿凝道:“姚姑娘昨日连得两门魁首,名气上去了,压力难免就大了。此番有四姐姐珠玉在前,她很难得到这枚梅花玉牌,弃权认输反而保全了风仪气度。”
荣宛领受梅花玉牌之后,早就等在台下的詹氏笑容满面的扶着她,回到荣府的观赏台。刚好碰到刚回来的荣寰,荣寰笑道:“四妹妹的舞跳得真好,大家都说,莫非我们荣府又要出一个安惠郡主那般的人物?”
男子来去方便,荣寰多是跟着几位经常玩在一块儿的贵府公子一起,这会儿是那几位公子都跟他打听四妹妹的事情,他有些不耐烦,便一个人回来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日荣宛这一舞,好固然好,但又怎能与安惠郡主的绝世惊鸿相提并论?意气风发的少年男子嘛,闲余的谈资多半就是上京城有名的美人儿,有七分便能传出十分来。
姜氏和阿凝也都笑着恭喜荣宛,当然,姜氏的恭喜比较言不由衷,她就看不得詹氏得意,詹氏痛快了,她就觉得不痛快。
接下来还有女工比试。女工比试向来都是几个刺绣世家的角逐,没别人什么事儿。阿凝就靠在观赏台外围的浮雕流云如意纹的栏杆上,闲闲地看向云山书院的白墙青瓦,绿树浓荫。
云山书院有“海内第一书院”的美誉,它的年龄比大齐建国历史还长些,千年学府,名家辈出,且自然风光古朴而毓秀,放眼一望,只见古木参天,溪水古桥,松柏交翠,花草争芳。花木中掩映着清雅的重重院落,让人心生宁静淡泊之意。
荣宛忽然凑了过来,轻声问道:“六妹妹在想什么?”
“我在想,云山书院是个念书的好地方。只可惜,不收女学生。”阿凝淡淡道。
荣宛笑道:“女子最重要的是贞静贤淑、三从四德,诗文才艺不过是个附属罢了。闺阁女子哪儿能轻易出门?像这两日的抛头露面也不过一年一回。”
荣宛见阿凝又陷入沉思,缓缓开口道:“阿凝,我听说……今日祈王殿下也来了。云山书院的许多学生都慕名去拜访他。”
阿凝点点头。这个方才荣寰已经说过了。还说,祈王殿下生性温润雅致,对待那些学生谦和有礼。与传闻中那个济世爱民、惜老怜贫的温润王爷名实相副,且更添几分俊逸疏朗、清贵天成。
“我还听说……孙仁心今日又来求见祈王殿下,祈王殿下也见了她了,还对她那幅画爱不释手。”荣宛面带犹豫,“你真的……不准备把那幅画的真相说出来吗?”
阿凝摇头道:“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的。还请四姐姐暂时也替我保密。”
荣宛目露诧异,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说的。只是那幅画原是你画的,孙仁心却收作己用,也未免太……”
背后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两人回头,却见秦晚馥捡起自己的荷包,一脸惊诧地奔过来,“你……你方才说什么,昨日孙仁心那幅画是阿凝画的?”
“好馥儿,你可千万不许说出去!”阿凝连忙道。
秦晚馥一脸愤然,“为什么?!那个不要脸的,凭什么拿你的画作威作福?你知不知道,今日祈王殿下都特地见她了!好几位姑娘求他指点画作,他只见了孙仁心!”
“那又如何?若是那位殿下果真相信孙仁心的话,那也是他有眼无珠。”阿凝很少说话这样刻薄,但这句也不知怎的,带了几分怨怪。
“可是,可是我昨日告诉过你啊,她是专门跟我和姚姐姐作对的!我不想看见她这么得意!”
秦晚馥眼睛都气红了。阿凝轻声安抚道:“你先别急,这事儿我自有考虑,现在不说出来,并不代表永远没人知道。”她又附耳在秦晚馥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眼睛一亮,这才平静下来。
以孙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孙府的把柄,比区区一个虚名来得有意义得多。这是荣宓让人传来的原话。忍一时,是为了以后获得更大的利益。
秦晚馥略想一想,便明白过来。她嗔怪道:“就算是不说出来,你也没必要连我都瞒着吧!若不是我恰好这时候来瞧你们,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
阿凝只得笑着讨饶,“我错了还不成么?我是怕你与孙仁心有龃龉,忍不下这件事。”
“在你眼里我就这样冲动么?”秦晚馥哼了一声。
此时,正和祈王殿下共处一室的孙仁心简直快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她是孙相嫡女,早在两年前就偷偷见过来府里拜访的祈王殿下一面,这惊为天人的一面,让她两年来都从未忘记过。那副九峰雪霁图是府里的丫头不知哪里捡来的,想来是某位画师不小心掉的,她瞧着画得不错,就收起来了。昨日也是脑子一热就拿了这画来顶替,现在虽然有些忐忑,却一丁点儿也不后悔。
她想,就算是原主人找了来,她也能靠爹爹的权势把黑的说成白的。这画并无题跋,根本认不出是谁画的。
赵琰一袭白衣,立在案几前,注意力都集中在摊开的画上,长而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掩下一片青影。
半晌,他才抬头瞧她一眼,微笑着道:“以浓墨为天地,以淡墨勾勒九峰,这种手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一笑简直让孙仁心忘了呼吸。她愣了一会儿,才慌忙低了头,道:“是的。”
赵琰看着画中雪山奇石如玉堆砌,如幻还真,似迷反显,深得山石水墨的要领,但囿于画者的有限经历和实地见闻,终究还是有不足。
“这里画的山峰有点像京郊的九霞山,你可是以九霞山为景来画的?”
孙仁心点点头,“殿下料事如神,正是如此。”她原想再说得详细些,但又怕露出马脚,便只答了这一句。
赵琰又看了她一眼,修长的身形靠坐在椅背上,透出一惯的气定神闲,“这些屋舍简洁随意,错落有致,透着素淡安宁的山居之意,可见孙小姐平时对这等写意画作十分擅长。”
孙仁心福了福身,“殿下谬赞了。”
赵琰顿了一顿,仿佛有些不舍似的轻抚了一下那雪色山峰。也只那么一下,他便站起身,亲自将画轴卷起来。一旁的小内侍陈匀立刻双手端了画,送到孙仁心面前。
“孙小姐这幅画本王很喜欢,但君子不能夺人所爱,”他顿了顿,又道,“待到明年,孙小姐若再作出一副这等出色的画作来,我便收你为学生。”
孙仁心眼睛亮了亮,轻轻推开了送到她面前的卷轴,“若是殿下喜欢,便送给殿下吧。”
“哦?”
“还请殿下收下仁心此画!”
赵琰微微一笑,一张白皙如玉的脸真把人的魂儿给勾走了,偏他自己还疏淡随意毫无所觉的模样。
“那我便收下了。”
孙仁心离开时,心中充满了希望!她想,只要她找到此画真正的主人,让他再作一幅,明年的锦花台她多的是躲过当场作画的计策,到时候就能拜祈王为先生了!
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愿意做,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不信给足了好处时他还会不愿。
另一边,赵琰却看着这幅九峰雪霁图,陷入沉思。
他可以确定,此画的主人,必定不是孙仁心。他说那话,也是为了顺藤摸瓜,借着孙仁心的手,查清此画的主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