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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朱厚炜打造一台蒸汽机出来,说实话,不是不可能,但他实在没接触过那东西,难度要比单缸柴油机大多了,至少那个锅炉就要采用铆接的技术。
如果想要问上辈子朱厚炜的机加工厂修理的最多的东西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就是单缸柴油发动机。
八十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时,中国还非常的落后,朱厚炜所居住的湖北小县城,手扶拖拉机都是稀罕货,再加上当地电力供应不足,很多集体制企业或者街道工厂往往使用单缸柴油机发电,因此,朱厚炜在八十年代修理的最多的就是单缸柴油发动机这玩意儿。
说起来心酸,当年他既当老板接业务,又要当工人亲自动手,维修工作基本都是他亲手完成的,七八年下来,你说他能不熟悉这玩意儿吗?说句大话,闭着眼睛都可以造出来。实在是太熟了。你要让他打造蒸汽机,对不起!真的有点难度。原理他都懂,但真没亲手接触过,以后再说吧。
说实话,单缸柴油发动机就是从蒸汽机发展过来的,而且比蒸汽机简单。原时空的十九世纪末,蒸汽机已在工业上得到广泛的应用。但是,德国工程师狄赛尔却看到了蒸汽机的笨重、低效率等缺陷,并开始研制高效率的内燃机。
经过精心的研究,他终于在1892年首次提出压缩点火方式内燃机的原始设计。
翌年,狄赛尔成功地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试验柴油机,缸径15厘米、行程40厘米。实验室首先由工厂总传动即拖动,等运转稳定后放入燃料,柴油机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轰声转动起来。1896年,狄赛尔又制造出第二台试验柴油机,到次年进行试验,其效率达到26%,这便是世界上第一台等压加热的柴油机。
朱厚炜要制造的单缸柴油发动机可比狄塞尔的先进多了,毕竟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从苏联引进的成熟技术,地球人都知道,老毛子生产的东西傻大笨粗,优点就是特别耐用。
单缸柴油机,即按气缸数量分类时只有一个气缸的柴油机。单缸柴油机在后世主要应用于农业机械、工程机械、汽车工业、船舶机械、电力工业等领域。
单缸风冷柴油机以其重量轻、体积小、布局简略、修理便利的特色,在后世深受广阔用户的喜爱,并被广泛应用于微耕机配套动力。但是,与水冷式柴油机比较显得分外“娇气”,运用不当毛病频率高,可靠性低。
单缸柴油机有二冲程柴油机和四冲程柴油机的,二者机构基本相同,主要差异在配气结构方面。
单缸柴油机的每个工作循环都经历四个过程:进气、压缩、做功和排气。在一个工作循环中只有一个行程是做功的,而其余三个行程都是为做功行程创造条件的辅助行程,正因如此,单缸柴油机的工作不稳定。
虽然它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对于朱厚炜来说,它有个最重要的优点就是制作非常的简单,当然这只是相对于朱厚炜这个穿越者来说,只要掌握了炮膛加工工艺,做这玩意儿分分钟。
单缸柴油机还有个最大的优势是这玩意儿不需要火花塞和电瓶,电瓶还好说,鼓捣鼓捣还能弄出来。至于火花塞,朱厚炜上辈子虽然经常开车,但那玩意儿他真不懂。所以说单缸柴油发动机,简直是为朱厚炜这次穿越而量身定做的最佳动力机械。
早在北伐草原时期,朱厚炜就与延绥巡抚陈寿达成了一个合作协议,那就是开采高奴县洧水的石油,有多少要多少,经过三年的收购,他已经储存了近千吨石油。获益菲浅的高奴县令尝到了甜头后,加大了开采力度。目前石油依然源源不断地送来。
朱厚炜为此专门打造了一个最初级的蒸馏塔。用最初级的分离方法是在蒸馏塔容器中加热,让其分离出其中液体。自上而下分别是轻汽油、汽油、煤油、柴油、重油、、沥青、渣油。
随着玻璃产业的发展,玻璃厂早就推出了最新款的煤油灯马灯,因此当作燃料的煤油首先成为了最畅销的产品之一,给卫王府带来了丰厚的利润,重油也没有浪费,直接被用来炼钢,燃烧的那效果真是杠杠的。
至于汽油、柴油全部储存了起来,按照朱厚炜机械方面的水平,汽油发动机恐怕在他有生之年造不出来,除非出现奇迹。
因此汽油这辈子恐怕只能用来打仗了,用来烧敌人的船还是蛮好用的,柴油现在可是宝贝,立马就会派上用场。
……
就在朱厚炜一门心思扑在工厂搞研究时,王守仁来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青衿的文士衣服,带着五六个随从,手持一把折扇,显得风度翩翩,他已经到登州七八天了,今天他打算前往卫王城,觐见朱厚炜。
他这些天在登州四处乱逛,登州城里的建筑可大明其它地方也没有多大差别,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登州的道路特别宽敞,城市特别干净,不像其城市那样污水横流,看不到一点垃圾。
这里的物价要便宜一些,商品特别丰富,人们走在路上也显得精气神十足,不管是男女老少,这里的老百姓脸上带着大明其它地方没有的那种满足感。
今天恰好是休沐日,整个登州城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出了东门这里更加的热闹。今天东门外的城隍庙格外的人多,紧挨着城墙的位置还搭起了一个戏台,吸引了不少人前去围观。
城隍庙周围摆起了不少担郎的挑子,售卖各种各样的杂货,旁边一条小河边是收割完的庄稼,沿着河道有一排水车和龙尾车。
道路有些堵塞,一时半会儿还通不了。王守仁干脆下了马车,和两个仆役来到一个担郎面前,拿起挑子上的货物闻了一下,一股浓重的腥味,他用略带江浙口音的官话对担郎问道:“小兄弟,这虾仁是哪里的?怎么会有这么多?”
那担郎抬头看王守仁衣衫不俗,疑惑的问道:“这位先生,你又不买这种虾仁,没得来消遣小人的。别影响俺看戏。”
王守仁一愣,忙道:“我自然是想要买才问你,你放心,我等会让家仆过来,买上几斤。”
那年轻担郎眉开眼笑的站起来,拱手道:“这位先生,这是俺家自己养的对虾,晒干了之后拿来卖的。登州附近这些屯户多少都有银子,平常日子都要吃些。”
“这对虾是你养……养的?这怎么可能?”王守仁有些愕然。
那担郎得意笑道:“呵呵,先生恐怕是外地人吧,怪不得喽,俺们登莱的渔民,家家户户都学会了网箱养殖,俺们有福气,登莱来了一位好王爷,教会了俺们很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生计,这网箱养殖啊,也是卫王爷派人教俺们的,俺们这里的海产品可出了名呐!现在俺们的货都买到天津去了。”
王守仁笑眯眯的指着远处的一个屯堡,问道:“原来如此,卫王爷教会了你们养殖,那屯堡中人不会眼红,难道他们也学会了什么致富的方法。”
那小贩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王守仁,上下打量了几眼,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先生,您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吧?”
王守仁有些吃惊,看了一下自己浑身上下。咦了一声问道:“咦,这位小哥,你为何这样说?”
“看样子俺猜对了。”,那小贩有些得意地挠挠头道,“小人一看您就不像个普通人,若是外地的客商只会问俺这虾干的价格,哪会关心那些屯户的事情?“
王守仁笑了,拍拍这小贩说道:“呵呵,你倒是有见识的聪明人,那你说说看,登州这些屯户又从王爷那学了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俺有个亲戚就是屯里面的。王爷派人教会了他们搞啥生……生态农场,现在屯户们家家户户除了种粮食种菜,还养猪养鸭,种果树。对了,还养蜜蜂,那日子比俺们渔民好多了!跟您说实话,一般的屯户家里,只要有两三个壮劳力,一年下来收入个百十两银子都不算富的。”
“嗤”,王守仁倒吸一口凉气,暗暗有些咂舌,心中暗忖“登州竟然富裕如斯”。要知道这个时候,百十两银子可真不是个小数目,一个七品的县令每月的俸禄也就十几两银子,一年下来比这也多不了多少,一家有百十两的收入,放在这时代,轰动效果那就跟后世八十年代的万元户差不多。
“俺们这儿还不算富!”,那小贩摇摇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这算什么,俺们这边比起卫王城那边差多了,那是王爷最早的封地,得到的好处最多。那边的屯户一年不收入两三百两银子,都抬不起头来,乡邻肯定说这家人是个懒人。
俺跟你说吧,其实登莱日子过得最好的还不是屯户,屯户要是跟厂子里那些工匠比了,那根本就是草绳提豆腐——提不起来!
这些匠户那才叫富。两三进的院子住着,每个月一二十两的工钱旱涝保收。厂子里不时还发些好东西,有免费的医疗,看病吃药都不用花钱。比俺们这些靠天吃饭的强多了!”
“嗤”的一声,王守仁倒吸一口凉气。他有些沉默了,来之前就听人说登莱富裕,可他做梦也想不到竟富裕到这种程度。
那小贩兀自说得起劲:“哼哼,那些匠人真是走了狗屎运,摊上了一位这么看重他们的王爷。除了年收入超过三百两的大匠要交一点个人所得税外,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厂子里全给包了。家里后生还能免费去识字,现在登莱人谁不想进工厂啊?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可惜俺没那福气。人家看不上俺,只能来做些小生意。”
“哦?”王守仁赶紧追问,“那你不是匠户,你家孩子就不能去读书识字了?”
“那哪能呐!您不知道,卫王规定七岁以上的孩子都要去上学,否则就要加税,谁敢不听!不过学校也很便宜,俺们都负担得起。每个月交点伙食费就行了。嘿嘿,俺家两个小子,小的太小,人家不收,俺把大儿子送去了,现在会写一百多个字了。”
提起儿子,那小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正在这时,城隍庙那边一阵锣声响起,好像是那边大戏台开始演出了,那小贩再也顾不上和王守仁说话,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那边一个劲的瞅。
王守仁有些好奇,也朝那边看去,只见那舞台下面人头簇拥,这时戏台子下面一阵热烈欢呼,一阵音乐过后,只见戏台上一个穿着一男一女在舞台上面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台下人群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掌声。
王守仁看不明白这是啥戏,便问小贩:“小哥,那舞台上面唱的是什么?”
“小二黑结婚。”小贩头也不回的答道。
“啥?结婚!”王守仁有些懵追问道。
“卫王爷亲自编的戏,意思就是要俺们老百姓移风易俗,提倡男女婚姻自主,反对家庭包办。”被打搅了看戏,小贩没好气的答道。
听到这话,王守仁不由一滞,变得有些黯然。这话触动了他的心事,王守仁再也没了兴趣,便挤出了人群上了不远处等候他的马车,沿着官道离开了登州。
也难怪王守仁心情不好,他的婚姻就是父母包办的。他现在的妻子诸氏乃江西布政司参议诸养和的女儿诸氏。诸养和与王华乃至交好友,也是绍兴府余姚人,与王阳明论起来还是他舅舅。
王阳明小时候,诸养和在吏部工作,主会试那一年到王家串门,见王阳明活泼可爱,细眉凤目,怎么看都有种贵人相。
再听说王阳明出生的各种祥瑞,以诸养和的阅历认为这孩子以后是出息人。诸养和酒酣耳热后,当即口头表示把女儿许配给王阳明,定了娃娃亲。
王阳明与夫人诸氏实际上感情不深,两位素未谋面的孩子,一朝合卺,结为伉俪,对他们来说婚姻更像成人童话,虚无缥缈,只是生命中从此多了一人。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就像现在被吹嘘到天上去的电动汽车,看着堂皇华丽,实际上跑不了多远。
很快,王守仁一行就过了掖县,路边屯堡林立。为了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王守仁有时宁愿绕绕小路,也要围着屯堡转一下。
早上出城的时候,就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十多岁少年挎着书包去上学,这些学堂都不大,基本只有两三间,虽然屯堡里面还有部分是茅草屋,但学堂全都是砖瓦房。
路上看到的学校几乎都一模一样。门前有大片的空地,空地北侧都有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明”字旗帜,中午路过屯堡的话,路上还能看到学生在排队走步,而且还颇有气势。
王守仁路上还专门去几个屯寨走访了一下,很奇怪,那些屯户就和他熟知的大明百姓一样,有些迟钝,各个地方的口音都有。他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两三年前还是流民,来登莱时间不长,说事情半天说不清楚。倒是那些少年人十分热情,说事情也有条理。
越靠近福山卫王城,路边的工厂越多,有些地方工坊一家挨着一家,几乎连成了一片。王守仁打听到靠近大泽山的地方,有一个大的工坊就是有名的登莱钢铁厂,这里有河流和树木,十分适合制铁。
沿途那些屯户都说,钢铁厂的人更有钱,他又绕路过去看了,确实很大的一片建筑。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离着还有一里就在路上被几个少年拦住,这些孩子都是学生的模样,脖子上还系着红巾,手上还拿着七尺的短矛,仔细一看还都是真家伙。
领头的少年只有十二三岁,看王守仁气质不俗,过来敬礼后客气的问道:“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走错了路,前面的路只到工坊,你没有工牌或通行证的话,肯定是不能进去的。”
王守仁看这小小孩童竟然敬的是新式军礼,身上的衣服也是没有标识的军装,脖子上还系着红巾,奇怪之下唤过来问道:“这位小哥,我是朝廷派到卫王府的官员,路过这里,想参观一下登莱钢铁厂,难道不行吗?”
“您有证件吗?”那小孩问道。
“啥证件?官凭行不?”王守仁有些懵。
那小孩连忙跑回去,跟几个小孩嘀咕一阵,拿了一支炭笔和纸过来,蹲在地上一边画一边道:“对不起,先生。有官凭也不行。钢铁厂是保密单位。前面还有巡警队的卡子,先生你没有通行证,是过不去的,如果强行过去,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的。
俺跟您说,你得顺着来路绕回去,过了检查站有一个三岔路,那里有路牌,你朝着福山的方向走,然后一直往西黄昏前就可以到达卫王城。您上任以后,领了腰牌,随时欢迎您来参观。”
王守仁看着这些孩子说话条理分明,又懂得写字画图,心中暗自称奇。他的家仆里面会写字的都少,更别说画简略的地图了,“这位小兄弟,你这画得可好,是不是学堂里面学的?”
小孩认真的画完,举起给王守仁,然后转过左臂,指着臂章上面的“童子军”三个字道:“俺是童子军战士,这些不是学堂教的,学堂只教识字算数,这是俺们工坊的童子军教员教的,有好几个北伐时受伤回来的旗队长,每次童子军集训的时候带俺们学的,在山边野营的时候能用得着。”
“哦,原来如此。谢谢你了!嗯,这些钱和你的小伙伴们去买糖吃吧。”
王守笑眯眯的把那张纸小心收好,揣进了怀里面,他转眼看到童军还在面前,随手又从怀里拿出一小锭银子,差不多有两钱。
那童子军眼睛放光,后面几个也围过来吞口水,王守仁笑笑,以为他们嫌少,又摸出一小块递了过去,结果几个童军还是原地吞口水,并不伸手来接。
刚才指路的那童子军仰头看着他道:“先生,请收起来吧。俺们童军帮人不能收好处,是王爷制定的童子军守则里面写了的,俺不要。”
王守仁笑道:“你们真不要?这是本官赏赐给你们的,是感谢你们指路的酬劳。”
几个小孩盯着银子看了一会儿,有些犹豫,相互看了看,最后坚定的一起摇头。王守仁笑笑,收了银子走了,走很远回头看去,几个童子军在那边看着自己,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嘿嘿,有些后悔了吧?”,王守仁暗自有些发笑,毕竟还是一般小孩子。不过登莱一个十二岁小孩,能画粗糙的地图能写字,还愿意拿大刀长矛,几年之后若是从军,肯定比整日里在地里刨食的农户强出百倍。
卫王这么做好像有些全民皆兵的意思。也不知是何目的?难道卫王有异心,想想也应该不可能。王守仁不敢胡思乱想下去,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唐。
马车拐上了一条大道,过了检查站,走不过多远果然建了一条三岔路,是右侧的路牌指向卫王城,车夫驾驶着马车拐上正确的道路,沿着右边的路飞奔而去。
……
弘治二十年五月初三,江西南昌。
南昌城地处中国华东地区、江西省中部偏北,赣江、抚河下游,鄱阳湖西南岸,自古就有“粤户闽庭,吴头楚尾”、“襟三江而带五湖”之称,“控蛮荆而引瓯越”之地。
南昌是座历史文化名城,因“昌大南疆、南方昌盛”而得名,初唐四杰王勃在中称其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南唐时期南昌府称为“南都”。
宁王府坐落于东门大街上,那规模势派竟是超过了南昌府衙。老远看去,那一片片飞檐翘拔的曲面大屋顶,盖着华贵的琉璃瓦,日头底下反射出耀眼光芒。
这两年来,宁王朱宸濠花巨资重新修葺装饰,体制愈是恢弘。正门两根粗大的平柱之间,宽大的门梁上悬了一块六尺长的伽楠香大匾,书有斗大的“宁王府”三个石青底子的金字。
门前踏道两侧,各蹲了一只神采飞扬的汉白玉大石狮。府前广场甚为宽阔,踏道两侧藻井廊檐之下,挨着角柱石,是两排錾工考究的米青石系马桩。
弘治十二年,朱宸濠袭爵,那时他才刚刚二十岁。双十年华,充满朝气,与许多青年一样怀揣着梦想,或游学殿堂或萍踪江湖,希冀将来能有一番作为。
对普通人来说这些可以实现,对身份特殊的朱宸濠来说在这一点上他不如普通人。他不能私自离开封地,不能与叔叔大爷兄弟姐妹们纵酒高歌,就连去趟繁华的京师朝见,亦要尽快打道回府,不允许逗留。
朱宸濠深感压抑,他要是个花天酒地的大少爷也便罢了,偏偏他博学多才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按此路线发展下去,他很可能有所作为,填补大明皇室无艺术家的空白,能与宋徽宗赵佶、宋高宗赵构及皇室赵孟等艺术家相媲美。
历史偏偏有很多无奈,身为文艺青年的朱宸濠有着文艺青年的通病——眼高手低,按照自己的理想境界去看待世界,生活高于现实。对现实中的阴暗与残忍,阻力与暗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于是乎造成了诸多悲剧,朱宸濠只是诸多悲剧中的一幕。
按照既定路线,朱宸濠一辈子不愁吃穿,完全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可是命运注定要让他风生水起。打破朱宸濠平静生活的人叫李自然,是个术士,也可以叫神棍,他是影响朱宸濠的人其中之一。八年前,神棍李自然云游到南昌,到王府讨口饭吃,见到朱宸濠便说:“王爷有天子骨相。”
这其实是一句玩笑话,但话要看从谁的嘴里说出来,普通人说说没人会在意,从神棍嘴里说出来那叫做谶语。好比算卦的开场白,说你长得有福。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人是虚荣的动物,谁都愿意听吉利话。
本来一句无心的开场白,听众则听出了另一番意思。李自然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混过,且不论是否有真实本领,至少对人的心理揣摩上已经到了相当境界。
按照正常思维来看,一个神棍术士跑到藩王面前说你以后能当皇帝,藩王的正常表现是,胆大的,请术士吃顿饭聊一聊藩王关心的问题,不靠谱的话再鸩杀;胆小的,当时就砍了。
神棍骗子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需要很高的智商,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并能把握住对方心理,还要有胆量和演技。李自然冒着生命危险,放手一搏,对朱宸濠说了那句开场白。
朱宸濠却一言不发,把李自然留在了身边……,其实早在李自然之前,朱王爷已经暗地里开始招兵买马,蓄积力量,扯起一面大旗,向着人生中最辉煌的火葬场走去。
除了李自然,朱宸濠还有两大谋士。其中一人大家很熟悉,就是那位刘养正刘铁嘴,刘养正,字子吉,江西吉安府人。曾经被誉为神童,举人出身,会试不知道落榜几次,最后考得刘养正心灰意冷,憋在家里以诗文自高,做才华横溢不得不归隐状。
刘养正眼瞅着岁数大了一无作为,高不成低不就的,梦想突然有一天会飞黄腾达。去过京城的人见过大世面,糊弄糊弄左邻右舍可以,但长期忽悠贩夫走卒也不能当饭吃。
刘养正也是一标准文艺青年,正对朱宸濠胃口,这让他看到了就业的机会。刘养正眼光放得长远,忽悠皇室成员远比忽悠邻居实惠。一见面便直接对朱王爷说道:“吾善观天象。”
朱宸濠立刻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刘养正见朱宸濠上道了,便又娓娓道来:”帝星见于豫章故郡。”
朱宸濠顿时觉得眼前的刘养正是个人才,特意在无月的晚上,找他谈话。刘养正对着夜空指手画脚,说得朱宸濠五迷三道,在晕晕乎乎中认同了刘养正的才能,引为重要谋士。
另外一位谋士,却是位正牌子的进士,李士实,南昌府丰城人,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成化二年进士,三甲第二百三十八人,全国第三百三十九名。
说白了就是退休官员,原职为刑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员。李士实与朱宸濠是儿女亲家关系,退休在家闲来无事,拉过来帮着忙活忙活,凑个热闹。
李士实在朝廷里混迹一辈子,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到老了,攀上皇亲贵胄希望能再风光一把,做个开国功臣,死后混个谥号,也不枉此生。
就这样,以李士实、刘养正、李自然等为谋士的朱宸濠造反团队核心领导班子组建完毕,有了决策层,等于有了大脑。大脑告诉他要办的事实在太多了,办事花钱,天经地义,靠朝廷供给的那点禄米远远不够。
刘养正替朱宸濠想了个绝招,向土地要钱,那是千百年来中国固有的经济方式。侵占民田,老百姓没处说理去,地方官员根本管不了。田地有了,朱宸濠金枝玉叶,他手下没那么多人去种地,要说朱王爷实在聪明得紧,他把侵占的田地再给原来的百姓。
不是朱王爷发善心归还于你,而是租给你的。你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庄稼熟了,朱王爷要来收租。这样一来,朱王爷空手套白狼,仓廪着实丰厚可观。有了额外的经济收入,不再靠天吃饭。
地有了,粮食有了,但新的问题又随之而来。派人去北京总不能运一火车皮大米去办事,不方便,不实惠,人家直接要银子。宁王府不是国库没那么多银子,问题难不倒朱王爷,他有一劳永逸釜底抽薪的好办法——抢劫!
没有比这个来钱更快的方式了,朱宸濠养了一批盗贼如李镇、周伯龄、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等,秘密搞了个甲子营,他们天天出去抢劫,出事王爷兜着。几年下来,金库蔚为壮观。
粮食有了钱有了,朱宸濠开始施行他的关键一步,尽快恢复王府卫队。手里没有兵,你再有天子骨相帝星砸你脑袋上也是白扯,最后与朝廷亮底牌真刀真枪拼起来不是煎饼卷大葱,只有手里拥有武装力量,说话才能硬气,才有可能夺取帝位。
眼看着一切顺利,谁知到了弘治十七年,太子与卫王横空出世,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伐草原竟然平定了影响大明百多年的边患,尤其是东宫六率超强的战斗力更是让这位野心勃勃的宁王胆战心惊,赶紧收起了自己的爪牙。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随着朝廷军队改革逐步完善,各地卫所也整顿完毕,朝廷的军队越来越强大。朱祐樘去年又乘势在全国清查田亩,而且这次清田来势汹汹,是由东厂和锦衣卫协助清查,没有哪个地方官敢徇私舞弊,否则真是要掉脑袋的。
朱宸濠一下子失去了最大的财源,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本地朝廷的军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剿匪行动,朱宸濠的打劫事业也不敢干了,更是让他捉襟见肘,财政立马陷入了困境。
而朝廷的情况恰恰相反,随着摊丁入亩的政策开始实行,朝廷的财政越来越好,倒是有了几分盛世的景象。朱宸濠虽然是个文青,但也不傻。现在所有的有利因素天时、地利、人和他全都不占,造反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朱宸濠渐渐感觉到造反是一件极有风险的伟大事业,暗地里有些心灰意冷。
他恢复卫队的图谋也没能得逞,收买的朝廷官员和太监这次都一一落马,前面花的银子都打了水漂。没有拿得出手的正规军,靠那些江湖上山贼水匪,本地的地痞流氓想要作乱,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密室在后殿一间宫室里,朱宸濠高居上首王座,脸色铁青,紧紧抿住嘴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丹陛之下,一对高约三尺的纯金仙鹤立座上一对香台,正冒着淡淡的青烟,散发出隐隐的幽香。
两位谋士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宁王府现在身陷危机,摊上大事了,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不久,在座的所有人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事情还要从八年前说起,刘养正当时献上搅乱北方之计打动了朱宸濠,几年前就开始付诸实施。为此,刘养正假冒算命先生前往京师坐镇指挥。要说这刘养正还真有两把刷子,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还真就在京城打开了局面。
前些年,他不仅收买了很多朝廷的官员和宫里面的太监,还联络上了河北、山东的两股马匪。在北方时,刘养正敏锐地察觉到北方马户积怨已深,对朝廷马政不满的情绪日益高涨。
他便唆使刘六、杨虎两大马匪你对抗朝廷苛政的名义起事造反,攻下一两座县城扩大影响力后,举起造反的大旗,吸引马户前来投奔,这样可以搅乱整个北方,动摇朝廷的根基。
谁知道刘六、杨虎这俩马匪只想占山为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对造反没啥兴趣。刚开始是油盐不进,只愿意拿好处,不愿意办事,拖了两三年的时间也没有答应。
不过风云突变,现在朝廷的卫所军队越来越强,马匪也有些混不下去了。这两家伙倒是起了造反的心思。正在筹谋起事准备时,朝廷去年底突然取消了上百年的马政,严厉打击那些盘剥马户的官绅小吏,改善了马户的生活,一下子就挽回了民心。
与此同时,东宫六率副指挥使戚景通、御马监太监张永各率领一支军队,在河北和山东开始清剿马匪,矛头直指最大的两股河北刘六和山东杨虎。
这两股马匪被剿匪大军追得东躲西藏,疲于奔命。别说造反,连明天能不能活下去都难说。今日刚传回来消息,刘六已被剿灭,杨虎也被张永的御马监大军困到了山区,眼看这伙作恶多端的马匪覆灭在即。
如果仅仅只是马匪倒是无所谓,反正这帮人都不知道刘养正的真实身份,但要命的是李镇、周伯龄和他那支所谓的甲子营,也被困在山区里,肯定是逃不出来了。
如果全死了倒无所谓,一旦有人被活捉,宁王造反的阴谋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朱宸濠的将是什么,可想而知。
得知消息后,朱宸濠顿时大惊失色。躲在密室里三个人商量了大半天,任谁也拿不出像样的办法,三个人如丧考妣,陷入了绝境。最后还是刘养正干脆,豁出去了。
他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咬牙说道:“王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朝廷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已经引起了天下士绅的不满,只是慑于朝廷威势,敢怒不敢言罢了。
殿下如果此时高举义旗,打出清君侧的名号,说不定会引起天下士绅的响应。现在情况危急,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反了吧。”
“啊!”
色厉内荏的朱宸濠吓得一声惊呼,差点没尿了裤子。他呆呆地看着满面狰狞的刘养正,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浑身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