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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雅*文*言*情*首*发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弘历遥望着初升的明月,离京不过三日,他已分外想念云珠和白白嫩嫩的和敬她们了。这一次下江南,是巡检海关跟督查水师的训练情况,没有四、五个月是不成事的,自三胞胎出生他还没离开这么久过,回来他们还认不认得自己呢?
“姐夫。”傅恒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个盘子,上面放着几块鸡蛋略大点的月饼,月饼表皮金黄,上面图案花纹玲珑浮凸,款式新颖精巧,不是市面能买到的。“吃不吃月饼?”
他的脸色臭臭的,“姐夫”叫得别扭勉强,弘历这段时间习惯了,这小子还在为他姐抱不平呢,殊不知无论是他或是云珠,对纳侧福晋这事都没半吩置啄的余地。他有些怅然地想着,就算是有机会拒绝,云珠也不会主动去争取……心头苦笑,如果她想着独宠,皇父、额娘还有自己又会是怎生的反应?
人总是矛盾的。他希望她在乎,明知她不稀罕祈求来的爱,谁爱她多少,她便回报多少,怀着目的的接近与讨好她更不会想着回应。在乎的话,说明她爱自己,爱得情不自禁;他又希望她不要太在乎,情到浓时情转薄,因为自己给予不了她唯一与纯粹的爱情和婚姻,怕她伤心,所以宁愿她这就理智淡泊下去。而且,宽怀大度的她才符合天下人的期望,母仪天下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得好的。
“哪里来的?”弘历伸手拿了一块,两口就吃下一个,只觉饼皮酥松,里面的馅料喷香可口,似是夹了不少桂花芝麻在里头。再吃一个,是五仁馅的,更酥香了些。
“是姐姐备的。”难道你不知道?傅恒瞅了他一眼,更不满了。
好个吴书来,竟敢不告诉他!?弘历愁思顿减,叫了人去备茶,请弘昼、弘璟、德禄过来吃月饼。亲人不在身边,兄弟几个一起吃月饼也算个意思。
“你姐姐这时还在御花园祭月吧。”他仰望着天上的皎如玉盘的明月,遥想着云珠领着众人祭月的情景,有些痴了。
傅恒迟疑了一下,道:“姐夫,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件事,乌喇那拉家——”
“虽然没有与郑家庄确实结盟,可也基于同样的目的在圆明园给弘皙他们的行动开了方便是吧。”
傅恒微愕,原来还担忧乌喇那拉氏长得好又有孝敬皇后的那层关系在,再加上心机深手段狠辣,会分去四阿哥的一部份爱宠成为姐姐的威胁,所以自手上握着查到的资料他便犹豫着是否向四阿哥坦白,毕竟他的身份敏感,不宜涉入四阿哥的后宅争斗,因此对姐姐的维护衍生出对四阿哥的不满也使得他不好发泄出来,心中憋气不已。
如果不是从出京起便没见四阿哥怎么将新纳的侧福晋放在心上,相反,他心头念着的人依旧是自己姐姐及三个外甥,他也不准备直接提起这事,只没想到,原来四阿哥心中是有数的。
“那姐夫怎么还娶乌喇那拉氏进门?”真心要拒绝的话皇上也会同意的吧,或许心里也会有点不高兴四阿哥的感情行事,但做为皇子确实有拒绝的骄傲。
弘历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道:“以我的身份,总要有一个侧福晋是著姓大族出身,不是乌喇那拉氏也会是伊尔根觉罗氏或瓜尔佳氏,你觉得换成她们,她们便会对云珠俯首帖耳么?!乌喇那拉氏是个不错的人选,她有野心有心机,我知道,你姐姐也知道,我们心中一清二楚,她也有足够的优势威胁你姐姐的地位,但这只不过是外人的看法,那些所谓的‘优势’在我和皇父眼里什么也不是。”
傅恒若有所思,是了,自己一直在以自己的角度看待问题,却不曾想,这天下都是皇家的天下,乌喇那拉氏本身再怎么出色条件再怎么好也只是奴才里的较好的一个罢了。
“皇家的内帷与普通人家是不一样的,虽也重后族,更深却在制衡,后宫联系前朝啊。皇父再看重你姐姐,也不能让她一枝独秀,我再怎么爱重你姐姐,也不能让她秀出于林,乌喇那拉氏是一个很好的分化别人目光的人选。也只有我的后院多几个势力进入,你姐姐才能借力打力、镇之以威……势力太过单一反而会让她和永琏他们成为攻击对象。”
他唇角微勾地看着恍然大悟的傅恒,眼神幽黯深沉,“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无时无刻都在权衡、算计,不过我相信你姐姐能处理好这个问题,她虽然喜欢悠闲自在的生活却不代表她不懂这些。”他的云珠,是一个可与他并肩而立,共掌这天下的女人。
明白是明白了,傅恒还是忍不住哼哼,“这日子过得也太累了。”别人也算了,想要权势尊荣,过勾心斗角的生活也是所有得必有所失,可他姐姐却没得选。
弘历摇了摇头,富察家的人对他的福晋还真是关爱倍至!好在他们家族的荣耀向来是靠自身的功绩拼来的,从不以自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干涉后宫……对这一点,自大婚以来皇父和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是满意的。
圆明园的那件事他是交给傅恒去查,但不代表他没有另派人暗中调查,而结果和傅恒的反应他是满意的,这证明了富察家爱女但更忠君,傅恒想成为自己将来的得力臂助,便不能眼光狭浅,感情上太过偏颇。如果他趁机将乌喇那拉家给弘皙开方便的证据交给自己,而不是先试探自己对云珠的信任爱重是否依旧,也不是说就是错,毕竟那是事实,可这样一来就表明在关键时刻他不懂得避嫌,这样的他在政治上必将走不远,因为很容易被政敌攀诬攻击。
以前还未娶云珠,傅恒便因自身表现出来的优秀才干而被皇父及自己有意培养,自己对他有同窗、朋友、主属之间深厚的感情,他从不怀疑傅恒对自己的忠心,与云珠成亲后,爱屋及乌,他也将傅恒看成了自己的弟弟,彻底将他划到了自己的羽翼下,虽然现实中傅恒担任保护自己的角色更多,可弘历心中清楚,他对傅恒的信赖甚至比弘昼、福惠要来得多,感情也更深厚。
感情归感情,他不希望因为云珠的关系,而使得傅恒将私情凌驾于对自己的忠诚上头,那样,皇父和自己多年投注的心血就白费了,以后自己也不敢太过重用他了。
对于自己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妻弟,有富察家这样一个妻族,他觉得很幸运。看着傅恒一步一步地学习成长,他也与有荣焉,多少体会到了皇父对待自己的复杂心情。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你姐姐觉得宫中的日子太无聊,有这些明争暗斗在还能解解闷。”
“姐姐才不会这么无聊呢。”在傅恒眼中,他的姐姐太优秀完美,她总能给自己找感兴趣的事儿做,关爱家人、驭下宽和,哪会有这么黑暗的癖好。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没想过,这话还有点真相了。经历过黑暗的人并不一定就喜欢光明,更不会觉得这世上真有完全光明没有黑暗的所在。
“这位爷,您要的鲜果来了,另外这些是我们店特意为客人送上的月饼跟桂花酒,祝您节日愉快。”小二很机灵,客栈老板也很会收买人心。
“酒就不用了。”弘历朝小二挥了挥手,除了傅恒德禄,他们几个还有孝在身。而且出门办差,酒还是少喝的好。
小二心中奇怪,竟然有中秋节不饮桂花酒的客人,不过他惯了遵照客人的话行事,默默将桂花酒撤了下去。
“四哥,你这还有月饼啊。”弘昼的声音传来。
弘璟道:“有什么稀奇的,街上哪里买不到?是客栈给客人备的吧?”酒楼、客栈,这些应节的食物怎么都会有的,何况他们住了这里最昂贵的庭院自然有最好的服务。
弘昼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位四哥的,随口驳道:“这月饼定是四嫂做的,外边买来的他才不会兴致这么好想着叫我们一起吃呢。”他的福晋也算是体贴周到了,衣服鞋袜、应急药品连路上的干粮也备了些,却没想过给他带上月饼中秋节的时候吃。
两盘月饼,一看就知道哪盘出自云珠的手。甫一坐下,弘昼眼明手快,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就吃,是玫瑰蜜饯与樱桃果酱混合的馅,口感清甜香郁,不由赞道:“唔,好吃。四嫂手艺真好,还以为今年吃不到四嫂做的月饼了。”
弘历嫉妒了,这些年弘昼吃云珠做的粽子、月饼可比自己多……见他又拿了第二块,便将盘子往傅恒、德禄、弘璟那边拨,“行了啊,一人两块,吃个意思。”
弘昼抹了抹嘴,端了茶慢慢饮着:“四哥以后有几十年的时间吃四嫂做的月饼,弟弟我可是遇上一回吃一回,您就不能大方点?”
几十年么?弘历唇角微弯,遂又想到,人生百年转瞬即逝,再说命运波云诡谲,何况是倾轧争斗不休的皇宫,虽为帝王,但能护得住嫡妻嫡子的历数有几个?云珠虽说命格贵重,福运浓厚,是天命所属,但天意再好有时也敌不过人的算计,他若一味挑好听,不去尽人力,万一发生不可挽回的恨事就来不及了。转喜为怒地瞪了他一眼,道:“不能。”
弘昼一哽,没见过小气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还有何话说?!心下嘀咕,这乌喇那拉侧福晋看来魅力不够,说什么满八旗第一美女,怎么没将四哥的心分一分?
原来月饼是四福晋做的,有那么好吃?弘璟和德禄各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觉得吃起来比常吃的好了那么几分,但要说特别的好吃那也不见得,对弘昼的不甘及弘历的小气难以理解。
弘昼自然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疑惑,笑了笑也不解释。像他们这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对这些甜饼糕点也罢了,没几个男的喜欢吃这些,但日常的粥品菜肴就能品出不同来,四嫂做的菜和粥用的料及下的功夫不一定比得过御厨,但吃过之后身体总会觉得舒畅许多,精神气也佳,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才体会出来的,他相信皇父身子骨越来越好有很大一部份功劳是来自于她。
他很早便深知正大光明匾后的遗诏上书写的名字不会是自己,只有皇父身体健康长寿,他的日子才能过得轻松滋润。当然了,现在的四哥比以前要好得太多了,心性更成熟,对兄弟姐妹的情谊渐渐不再浮于表面……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从他娶了四嫂开始。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感激她,敬服她。
“要不要出去走走?”德禄几下吃完月饼问道,“外面不少店铺在买卖香烛供果,离这客栈不远的寺庙还有戏台子,很热闹。”
对月感怀,吟诗作对,每遇这种文艺高雅的活动德禄都会找机会开溜,这不是他所擅长的,傅恒还可以陪四阿哥应付应付,他每每只能傻眼,久了,便学聪明了。
“家家户户都设香案拜月祈福,没意思。”弘昼其实也想自己的福晋及刚出生才没多久的儿子。
弘璟道:“你跟几个护卫去吧,我与两位阿哥谈谈这次的差事。”
傅恒顿了下,选择跟德禄出去。有时保持距离也是必要的,四阿哥五阿哥跟弘璟是宗亲,诚亲王薨逝没多久,他们有孝在身,不适合出去玩乐,且这次的差事主要也在他们三人身上,他们相互间沟通一番也是必要的。
再说中秋佳节,楼台结饰,摊贩兴盛,他也找找有趣的小玩意将来回京好送给三个小外甥。
……
祭月后分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小块月饼,乌喇那拉.妮莽衣回了自己的流湘院——她将玉露院的名称改了,高露微还可以将“金风玉露”往自己名字上凑乎,她却不想与一个包衣奴才的住处并称。
夏嬷嬷见她神色沉郁,不由问道:“主子可遇了不顺心的事?”眼睛瞅向随侍去了御花园的珊因,珊因微摇了下头。
妮莽衣勉强笑道:“夏嬷嬷,我只是没想到每年中秋节的祭月礼是福晋在主持祭拜。”那不是皇后才能做的么?就算现在圣上没立继后,也该由宫中位份最高的贵妃娘娘祭拜啊。
“这些在咱们搜罗的后宫消息里不是有提到吗,”夏嬷嬷掩下心中的不满,“不止是祭月,从四福晋大婚住进乾西二所开始,该怎么主持宫务、年节的祭祀、国家大典……这些皇上都有让四福晋参与过,目的是为了她将来母仪天下掌管六宫打基础。”
“我知道皇上看重四福晋,也有心理准备,可真真进了乾西二所才发现往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没有福晋的允许,就算是侧福晋也不能随意出宫与家人见面,甚至连御花园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儿。没有贵妃的传唤,自己也不能前去拜见请安,更遑论结交其他皇妃了。以前想着一进宫就聚起宫中属于乌喇那拉家的势力,可真正到了这里,她却发现,想调用个奴才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富察.云珠做为乾西二所的女主人,做为宫中最受皇上青睐看重的儿媳妇,她根本不须做任何事就有人将她们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回报给她听,掩人耳目的行事变得极其困难……
夏嬷嬷叹了口气,宫中不少奴才在想着孝敬皇后特意向皇上求来的,将自己族中的贵女指给四阿哥做侧福晋,是个出身后族、长得倾国倾城的美人,这一进宫,就会怎么受皇上贵妃重视,怎么得四阿哥宠爱,怎么与四福晋分庭抗礼……
结果,事实落差太大,皇上只将主子当做一般的秀女指给四阿哥,并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贵妃娘娘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没对主子示恩笼统,四阿哥更没有迷恋或爱不释手的表现,相反,主子一进门,就发生了诚亲王薨逝的事,接着四阿哥又南下办差,临前更没有什么交待……这宫中都都踩低捧高之辈,原本还打着投靠之意的也都退缩了,哪里愿冒着得罪福晋的风险来替她们做事?!
“这宫中生存哪有容易的,不然千百年来这后妃也用不着争来斗去的了,主子还得快些适应才行。”主子的奶嬷嬷容氏还只是管教流湘院里的奴才,自己一面要注意主子的心情变化,一面还要将流湘院里那些做了手脚的东西摆设找出来处理掉,还要查分到流湘院里这些奴才的底细,分清是哪些人按进来的耳目……珊因珊言可以信任却又要侍候主子,打理主子的饮食,根本帮不上她的忙,她也实在累得慌。
妮莽衣点了点头,这里不是乌喇那拉府,不会有人对自己千依百顺,不是所有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自己也不是高高在上被众人捧着疼着想着即将成为贵人的大姑娘,确实要潜下心来细细筹谋行事了。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上上下下那异样的目光,高氏等人的嘲弄挤兑,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打算,不找点事打击一下福晋的声誉破坏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自己在这乾西二所哪里出得了头?
再不济,协理一下乾西二所的事务也行……
注: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宋.晏殊《中秋月》